云倾明眸深深,看着瑾灵的时候,语气里透着温柔的认真。
“可是云姐姐,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又一定,非要这样不可么……”
瑾灵蹙了蹙柳叶似的眉,眼神里染了丝丝的担忧,丝丝的愁绪。
“对,非要这样不可。”云倾声音软软,却给了她这样一个坚定的答案。
瑾灵轻轻抿了双唇,没再说话。
“灵儿,澜的脾气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决定了的事,我们就不该怀疑的。”云倾给了她一抹安抚的浅笑,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置于膝上的手。
“其实你,远比我来得幸运,至少你还能这样全心全意地去对待一个人,而我,却早已残缺不全了。”
她的声音轻转,飘然成了一抹的叹息。
“云姐姐……”瑾灵抬起眼帘看着云倾,一时之间,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后院的亭中。
墨澜懒懒地靠在美人塌上,视线落在指尖,青瓷的酒杯在指尖微微跳跃,却一滴酒都没有洒出来。
听着身边的男人说话,他却风轻云淡,看不到分毫的表情。
那人说完了话,见墨澜不开口,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在一旁静候着。
“那么,一切都准备好了?”片刻,墨澜才抬起了眼帘来,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少主人吩咐一句,大军,便可攻入城里来。”
墨澜将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神色淡然的让人有些害怕。
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的他早已安排好了二十万大军,静守候命,只等着他的一声令下,便彻底将这璃国颠覆。
既然这璃国,是那个男人拼尽了全力支撑起来的,那么他,就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毁在自己的手里。
让他俯首称臣又如何,夺取了他的一切又如何。这一切,又怎么比得当年他所给予自己的痛苦?
不能,一分也不能。
墨澜陡然握紧了手心里的酒杯,海蓝色的眸子微微敛了起来。
“你回去吧,等我的消息。”片刻,他淡淡说出了这一句。声音依旧清冷如泉。
来人亦是不敢多说什么,赶忙拜退。
亭中复又安静了下来。七月的风轻轻撩拨着耳际的发丝,温柔得如同情人的手。
墨澜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而将杯子放回了一旁的酒托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叩击。
“人都走了,为何还不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宸枫的身影便从亭子的廊檐上跃了下来。
“你终究,还是要这样做。”
看着美人塌上一袭雪白的人影,宸枫眉眼之间第一次透出了无限的认真。这一句,也是个全然的肯定句。
他知道,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男人,终究还是为了颠覆这个国家而来。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墨澜淡然地抬起眼帘看着宸枫出现在面前,语气透着一分绵绵。
“可我也以为,让你看到了摄政王的遗嘱,你会改变心意。”
“改变心意?”墨澜修长的眉微微一挑,露出了一抹笑意:“统领大人何时见过我,改变自己的决定?”
宸枫眉头蹙起:“墨澜……”
“你放心,对这璃国的国土,我倒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墨澜将视线移开,没有看他,身子一动就要下了美人塌来:“至于这璃国江山,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就全部送给你,你觉得这样,如何?”
“你到底以为我是什么人?”宸枫眉头锁得更紧。
“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墨澜停下动作,就这么抬起眼帘看着他,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无喜无怒,深得可怕。
“我什么都不要!”宸枫口气陡然响了起来。
“墨澜,就算你恨他,就算你能证明了你现在能做到这些,能将他打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璃国的这些百姓?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你的仇恨,要死多少人?”
然而他的质问,墨澜却只静静地听着,神色安然地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落落地起了身来,修长的指尖将未束的长发轻轻一拢,等宸枫终是不再说话的时候,才淡然地开了口。
“生灵涂炭又如何?血染江山又何如?统领大人,若他有本事,他就该保护好他的子民,不是么?”
“你……”宸枫陡然气结:“你简直不可理喻!”
墨澜唇角微微一飘,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便消散了开去。
他亦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衣衫轻拂,便是要下了阶离开。
“墨澜!”宸枫喊了他一声,却猛地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墨澜的身影微微一慢,却并未停留,未听得身后再传来他的声音,便就顾自走向了前去。
宸枫陡然握紧了拳,甚至用力到指节发了白。
为何,他会变成了这样,为何即便是这生灵涂了炭,他却竟也是这样的冷漠,不闻不问。
他咬了咬牙,猛地转身,愤而离去。
墨澜听到了亭中的人离去的声音,深蓝色的眼眸慢慢地变深,变深,像是眼底汹涌着什么,却也被那蓝色所掩盖。
一抬眼,身披着黛色长纱的瑾灵正静静地站在廊上。
他没有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亦是没有问她究竟听到了什么。
瑾灵也没有说话,如小鹿一般水亮的眼瞳在看着他的时候,染上了心疼。
在他离自己还有一步的距离时,她陡然倾身,投入了他的怀中,抱紧了他。
瑾灵闭上双眼,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如果可以,澜,真的好想,好想用我的一切,来抚平你心里的伤……
宸枫一路挥着马鞭,近乎疯狂地一路驾马。
马蹄声声急促,让路旁的行人纷纷躲避,甚至有闪避不及的摊主惊惶之中逃窜,洒了一地的蔬果和货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却无法控制此时的自己。
还以为自己懂他,还以为是到如今他已不再是绝情。
但是今日,事实却这样残酷地让他看清。
马一路飞跑入了郊外的杉林,正是七月,满目望去尽是无边绿意,郁郁葱葱。
只是这样好的景致,他根本无心欣赏。反手挥剑之间身影已从马背上掠起,手起剑落,斩断了一树的枝叶飞扬。
他不想与他为敌。但是如今,却不得不这样去做了。
宸枫的身影立于一树落叶纷飞而下的林间,手中握紧了剑柄,一时之间,眼前所有的画面都扭曲成了看不清的一片片。
一抹纤瘦的人影自林间走来。
那正是云倾,她纤细的指尖拢着肩头的纱衣,就隔着漫天的落叶看着他。
明媚的眼波慢慢地闪动着,好像就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的,视线一乱,紧跟着她的身子轻轻一颤。
一抹锐利的银色已经定格在她颈前,不到一分的地方。
那竟是宸枫手里的剑。云倾只是一怔,却并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是害怕。眉睫微抬,通透如珍钻的眼睛就这样望着他。
“为什么不刺过来一些?”
她声音淡淡,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安然。
宸枫却猛地像是清醒,一抬手将手里的剑收了回来。他反手握剑,背过身去像是不愿看了她。
“宸枫……”
“我不要听。”他武断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握紧了拳。
“你要不要听,我都必须要说。”云倾却轻轻一叹,开了口:“澜的脾气,你应该了解,他的立场,你也应该明白……”
“他的立场?”宸枫陡然转过身来:“他的立场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这样残忍的屠杀无辜百姓?”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是不是认识他,是不是还能理解他。他要皇位,夏国,楚国,哪里没有,他要报复他的爹,都已经写了遗嘱要让位于他……”
“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位子远比皇位来得重,这等于已经把整个璃国都给了他,他究竟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云倾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他发泄。
片刻,她才又轻轻一叹:“可是宸枫,你有没有想过,他如今的一切,是怎样才得来的?”
宸枫蓦地无法说话。
是啊,他如今的一切,这样呼风唤雨,能在挥手间就倾了一国兵力的权势,又究竟是怎样辛苦,才能得到。
谁又能想像,当日那个被自己的生父弃之不顾的孩子,如今得以有了这样的本事。
“但是这一国无辜的百姓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末了,他只能说出了这一句。
云倾看着他不再那么生气,便靠近了他一些。
“我知道,或许你觉得他残忍,冷血。但是宸枫,这就是现实,不是么?”
“这世上,哪一个王者,又不是踩着无数人的血登上了位去的呢?”
宸枫幽深的眸子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片刻,他开了口:“云倾,你变了。”
云倾纤细的眉微微一动,像是要蹙起却又没有蹙起。
忽的,她勾起了唇角。“变了?什么是变了?你又知道,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么?”
心头一颤,像是有什么在心口泛滥成灾,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
虽然这是再见了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笑,但是竟然……却只是觉得陌生。
那个在色彩斑斓的花丛里穿行着的女子,那个虽然有些冷漠却是一直游离尘世之外的,高洁如仙子的女子。如今,何以也变成了这样。
“好,我知道了。”他蓦然握紧了手里的剑,转身。
眼前飞舞的树叶映着淡淡阳光,云倾静静地看着他衣袍一振,翻身上马,随而不再回头地离去。
蓦然。她觉得好冷。
真的好冷。好冷。
仿佛这七月的阳光变成了飞雪,她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云倾下意识抬手抱紧了自己的肩,随而整个人失了力一般跪坐了下去。衣衫飘舞,一时振起落叶。
忽地,淡淡的阴影覆盖而来。
云倾抬起了眼帘来,迎上了那一双深海蓝的眼眸。
“澜……”她轻轻颤抖着双唇,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墨澜伸出自己骨节修长而白皙的手,掌心向上,停在她的面前。
云倾顿了顿,才慢慢地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了他温暖的掌心。紧跟着,她的身子便被他拉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墨澜声音淡淡,长袖一拢,便将她的身子拢在了怀中。
云倾靠着他温暖的胸口,忽然之间,心里像是有什么决堤了一般,她微微抿唇想要阻止这感觉的袭来,一颗泪珠,却终是打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