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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朝鲜

盼妮作为一名文工团员走向异国他乡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广阔起来。这里到处是激昂的战歌,到处都是热血沸腾的部队,她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

每次为一支即将出征的队伍演出时,她的嗓子都会被唱哑。当她目送着部队出征的身影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当初,她下决心和同学们一起报名参加志愿军时,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文工团员。她的梦想是扛起枪豪迈地走向战场。结果,她却被分配到了文工团,而弟弟盼春如愿地走上了前线。因为自己没有扛上枪,她还和盼春激烈地吵了一架。

他们在丹东一起接受了新兵的培训。那时,两个人还在一起拿着枪操练,也打过靶,盼妮打靶的成绩一点也不比盼春差,甚至还比盼春多了一环。当时盼春的鼻子就气歪了,他故意地在盼妮面前显摆着:你多一环有啥用?你们女的照样上不了战场。

盼春的话似乎成了一句预言,结果,到了朝鲜后盼妮果真被分配到了文工团,盼春去了战斗部队。盼春扛着枪,一遍遍地在盼妮面前晃来晃去:咋样,你们女的就是女的。

盼妮当初报名参军就是想扛枪打仗,那时她对部队还不了解,觉得自己报名参军了,就一定会拿起枪,奔赴战场。现在,她是奔赴了战场,却没有拿起枪。她目前的武器只有自己的一副嗓子,她对这样的状态极不满意。到文工团后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团长老赵。老赵是文工团的老资格了,在延安的时候他就是名文工团员,能写会画,能唱会跳。一直在文工团工作的老赵似乎磨出了一副好性格,遇到什么事似乎都不着急,说话办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说话像唱歌一般。

盼妮到文工团不久,就找到了斯斯文文的老赵,她说:团长,我不想在文工团干了,天天唱歌跳舞,又不打仗,没意思。

老赵就上上下下地把盼妮看了一遍,然后慢悠悠地说:文工团也是工作啊。

可我不想干这份工作了,我要去前线,到战斗部队去!

老赵就笑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盼妮的肩膀,觉得不妥,就把手缩了回去,但他还是做着盼妮的思想工作:问题是前线没有女兵啊!女兵的工作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文工团。

我不信!我的枪打得很准,我就要上前线!

盼妮摆出一副和老赵软磨硬泡的架势。

老赵就说:盼妮同志,按说你的想法是好的,我应该支持。可你去不去前线,我说了不算。

盼妮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睁大眼睛:那你说谁说了算?

老赵干脆地说:武师长,咱们师的事情都是武师长说了算。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盼妮就记住了武师长。

武师长盼妮是见过两次的,一次是新兵刚到部队时,武师长给他们讲了一次话。武师长在他的印象里有些黑,因为黑,人就显得孔武有力,他声音洪亮地冲着新兵们说:你们是怀着一腔热血来朝鲜保家卫国,作为新兵,你们要有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不要给我们这支英雄的部队抹黑。

盼妮到了部队之后,才了解了这个师。这个师有着光荣的传统,从延安到冀中,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又开赴到东北的前线,一路南下,直至把蒋介石的部队赶到了台湾。此时,又挥师北上来到朝鲜,保家卫国。

盼妮第二次见到师长是在行军的路上。前面一支队伍的一辆卡车坏在了路上,许多部队都拥挤到了一起,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盼妮所在的连队是尖刀连急于赶路去执行任务,此时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执意要把坏掉的卡车推到山下去,另外一支部队坚决不同意。两支队伍就吵吵嚷嚷地争执起来。

这时的武师长骑着马赶到了,他的身后是通讯员和作战参谋。武师长的到来让队伍暂时安静了下来,他打马上前,待问明情况后,他挥起马鞭下了命令:把这辆车给我推下去。

受了师长指示的尖刀连,“嗷”的一声叫,就要去推车。另外一支队伍不干了,上前用身体护卫住卡车,一个连长模样的人坚决地说:不行,没有我们首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动这辆车。

武师长火了,他跳下马,拔出腰间的枪,冲着那个连长的脑袋比画着:小子,你耽误了我们部队打穿插,你担当得起吗?

那个连长梗着脖子,认死理地说:我只听我们首长的,别人的话我谁也不听。

武师长手里的枪就响了。他是冲天上开了一枪,枪声一下子就把对方震住了。武师长大吼一声:谁不听命令,就地枪决!

说完,又冲自己的尖刀连说:还不快去推!

尖刀连的人一拥而上,扒拉开阻拦的人群,一用力,那辆卡车就被推下山崖。路通了,部队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武师长打马向前奔去。

这样的场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文工团凑上来是看热闹的。当盼春经过盼妮面前时,盼春挤眉弄眼地说:咱们师长真牛!

说完,还伸出大拇指在盼妮面前比画了一下。

那位连长眼瞅着卡车被推下山,带着哭腔喊着:土匪,你们师个个都是土匪,我要去军里告你们!

这次,武师长给盼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团长老赵让盼妮去找师长理论,这并没有难倒她,她当即冲老赵说:去就去!

盼妮果然找到了武师长。部队正在一个朝鲜的小村子里休整,师部就设在一间民房里。

盼妮很容易就找到了师部。她在师部门前停住脚,冲里面喊:报告。

一位参谋走出来,看了看盼妮问:同志,你有事?

我要找师长。

师长正在工作,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参谋和蔼地看着她。

不,我就要见师长,这事只有他能解决。

谁呀?两个人正说着,武师长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来。

参谋退到一边,盼妮上前一步:师长,是我找您。

武师长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把眼睛睁大了。

武师长嘴里“咦”了一声,端在手里的一杯水差点洒了出来。

半晌,师长说:是你找我?

武师长说话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盼妮。

盼妮毫不胆怯,脆生生地说:我是文工团员杨盼妮,我要求参加战斗部队。

武师长忙把水杯递给身边的参谋,走上前来问:你叫盼妮?

盼妮立正答道:是,我叫杨盼妮。

武师长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上上下下又认认真真地把盼妮打量了一遍,这才说:快,你进来说。

武师长率先走进屋里,还拉了一张凳子让盼妮坐。盼妮不坐,站在那里,嘴里强调着:师长,我要去战斗部队。

武师长歪着头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盼春?

这回轮到盼妮愣了,半晌道:师长,你认识我弟弟?他叫杨盼春,现在在我们师的尖刀连。

武师长的手在抖,他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盼妮。

盼妮的样子颇有些不解。

武师长欲上前,走了一步,又停住了,抖着声音问:你说你要干吗?

盼妮挺胸答道:我要去战斗部队,不想在文工团干了,唱歌跳舞的没意思。

武师长听了她的话,嘘了口气,喃喃着: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您说什么?盼妮越发得糊涂了。

武师长挥挥手说:没什么。然后,望着她又说:你回去吧,有空我会去找你。

盼妮不明就理地说:师长,我的事你还没答复呢。

这时,参谋走了过来:同志,首长正在研究敌情。师长已经说了,有空他会去找你。

盼妮只能无奈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师长,我还会来找你的。

武师长没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目送着她远去。

直到盼妮走远,武师长才背着手,一遍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叨咕着:孩子,我的孩子。

一旁的参谋不知发生了什么,望着武师长说:师长,你怎么了?

武师长抬起头,冲身旁的参谋说:小于,你给我查一查,现在尖刀连在什么位置?

参谋来到地图前,看一眼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地方说:尖刀连在五公里外的大榕树村。

武师长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喊道:备马,我要去尖刀连。

警卫员很快牵来了师长的马,师长迫不及待地飞身跃了上去,身后紧跟着参谋和警卫员。三匹马箭一般直奔大榕树村而去。五公里的路程并不遥远,武师长却仍觉得马跑得很慢,他不停地用马鞭抽打着马,随在后面的参谋和警卫员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一路策马跟上。

当三人出现在大榕树村,远远地看见了站在村头的卫兵时,武师长的马一直跑到卫兵跟前,武师长才翻身下马,把马缰绳甩给身后的警卫员,冲卫兵道:你们连长在哪里?

在卫兵的带领下,武师长很快就来到了尖刀连的连部。在战时休整期间,师长带人到连队转一转,看一看,也是正常的事情。连长走出来,敬礼说:报告师长,尖刀连正在休整。

武师长走进连部。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被临时征来做了连部。武师长坐在一张凳子上,冲连长说:你们连有个叫盼春的兵吗?

连长就说:您说的是三班的杨盼春?

武师长点点头:去把他给我叫来。

连长不知发生了什么,冲通讯兵喊:马上到三班把杨盼春叫来,让他跑步到连部。

通讯兵刚走,武师长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样子显得很焦灼。

师长到了尖刀连,一见面就见一个叫杨盼春的战士,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参谋和警卫员一直站在院外,连长在屋里陪着师长,目光却一直随着师长的身体不停地转动着。

不一会儿,通讯兵带着盼春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师部。盼春听说是师长叫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师长他是见过的,听师长在队伍前讲话的时候,他曾离师长很近,师长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在全师所有人的心目中,师长是这个师的骄傲。盼春被分到这个师的时候,就了解了师长的传奇经历,师长不仅参加过红军反围剿战斗,还带着八路军的一个团直插敌后,在冀中滚雪球似的把队伍壮大了起来,最后发展成了独立师。解放战争爆发后,他的独立师又成了解放军的二十一师,挥师北上后,又以东北自治联军的名义收复失地,和国民党抢时间,接收投降的日本部队。以后,又参加了四保临江的战斗,围长春,战四平,及至徐州战役,直到把国民党打到了台湾。就这样,武师长的名字和他的部队一样变得著名起来。此时,这支著名的部队又来到了朝鲜,打响了保家卫国的战斗。

盼春和每一个刚入伍的新兵一起,到了部队不久,便了解了这支有着光辉战史的部队,同时也领略了武师长的风采。现在全师上下,都为自己能是这个师的一员而感到骄傲。

在盼春的心里,武师长既传奇又神秘,此时,他站在师长面前,内心既激动又紧张。

武师长站在盼春面前,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一会儿瞪大眼睛,又一会儿把眼睛闭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盼春。终于,他上前一步欲伸出手时,却又及时地收了回来。他似乎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就是盼春?

盼春立正回答:报告师长,我是尖刀连一排三班的杨盼春。

武师长就围着盼春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啊!

盼春不明白师长这是咋了,周围的人也看不明白师长的举动,他们都被眼前的师长搞糊涂了。

武师长停下来,把一只手有力地搭在了盼春的肩头。盼春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师长。

好!

武师长赞叹道。接下来,就冲警卫员喊:牵马来,咱们回师部。

武师长骑上马,又深深地望一眼盼春,挥起马鞭,冲了出去。

师长走了,留下发愣的连长和盼春。盼春一直望着师长和他的马消失在村口。

连长抓抓头,喃喃自语着:师长这是咋了?

然后,他又把目光对准盼春问:你以前认识师长?

盼春摇摇头。

连长也奇怪地摇摇头。

武师长一直回到师部,心绪依然难以平静。警卫员给他倒了一缸子水,他接过去,一口气喝了,用手背抹一把嘴。他万没有想到,失踪多年的一对儿女竟然与他在朝鲜不期而遇。

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武师长就一阵心酸。

这对双胞胎姐弟是在延安出生的,武师长的爱人王静是投奔延安的学生。在延安时,他和王静结婚后,很快就有了这一对双胞胎儿女。后来,他带着队伍响应中央深入敌后开辟根据地的号召,带着一个团到了冀中。可以想象,一个独立团深入到敌后,就像一叶扁舟漂进了大海,风雨飘摇。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扫荡,让还没站稳脚跟的独立团吃尽了苦头,部队只好化整为零和敌人打起了游击战。

王静带着两个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和队伍分开的。当时,王静被安置到堡垒户的家里。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分开的独立团渐渐又组织在一起,但困难还是很多。那时的形势是敌强我弱,独立团虽然聚集在了一起,但还是处于打游击的状态。

王静和孩子躲在老乡家里,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当时的武团长很少和孩子们见面。偶尔队伍在村外路过时,武团长才摸到堡垒户家里,看上一眼熟睡的孩子,就又偷偷地走了。

直到有一次,日本人要去偷袭独立团的大本营,无意中却被堡垒户和王静看到了。那天,他们正在山上砍柴,鬼子在山沟里绕路前行,堡垒户李大哥一拍大腿说:坏了,鬼子这是要去袭击独立团。独立团此时正在离这儿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休整,两天前,独立团刚刚在附近截获了鬼子的运粮车队,此番鬼子的偷袭也正是要把粮食再抢回去。

发现了鬼子,情形就万分危急了,王静当机立断道:大哥,我去独立团送信儿,我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那我去把敌人引开,好让独立团做转移。

两个人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说完就分头行动了。

李大哥站在山头唱起了梆子:说起那萧和和韩信,大风夜里人来急——

他的梆子刚开始的确引起了鬼子的警觉,他们停下来,听着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但很快,他们就搞清楚了,这不过是砍柴的汉子唱出的动静。鬼子们不再犹豫,继续向前开进。

李大哥为了吸引敌人,在山上一边跑一边唱,他还装疯卖傻地拦住鬼子的去路,冲鬼子嘻嘻笑着。很快,他就被鬼子的枪托砸倒在地,一个鬼子用枪刺对着他吼:死啦死啦地干活——

鬼子的皮靴毫不留情地从李大哥的身上踏了过去。

王静远远地看到了独立团的村庄时,也发现了身后尾随而来的鬼子。如果这样跑下去,鬼子几乎与她同时到达,她灵机一动,拼命喊了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独立团的哨兵听见。

最初,王静的奔跑并没有引起鬼子的注意,是她的喊声吸引了鬼子。结果,鬼子的枪声响了,这也正是王静所希望的,只要敌人一开枪,独立团就会有所警觉。

鬼子的枪声响过三下以后,王静倒下了。

独立团听到枪声后,同时也发现了黑压压的鬼子,在敌人没有形成包围圈之前,一边阻击鬼子,一边突围。那一战独立团和鬼子纠缠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突围成功。独立团损失了近一个营的兵力。如果没有王静的通风报信,独立团在敌人形成包围圈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那一次,独立团撤到了外县,休整了好一阵子。

很久之后,武团长才知道王静牺牲的消息。接着他又得知,盼妮和盼春被地下组织送到了延安,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在他的意识里,他的两个孩子早已经到了延安。

日本人投降后,延安的大部队分几路大军奔向了解放全中国的战场,那时他也寻找过两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但他相信,组织会把他的一双儿女照顾成人。直到解放战争结束,他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朝鲜战争爆发了,他又去了朝鲜。但寻找儿女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过,他曾为寻找两个孩子给上级写过报告,那份报告也已被军区转交给留守处,由他们负责寻找着盼妮和盼春的下落。然而,不断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心灰意冷,当年的延安保育院发来了函件,称从未接收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结果都想到了,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朝鲜的战场上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些日子,他睡梦中都能笑醒过来,惹得身边的警卫员迷迷糊糊地问:首长,咋的了,有情况?

他就拍拍警卫员的脑袋说:没情况,睡你的。

警卫员一歪脑袋就睡过去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不停地冲着黑暗咧着嘴笑。在暗夜里,他想象着他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把谜底揭开时,那将是怎样一番动人的场面啊!可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他又清醒过来,否定了他的设想,他清楚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候,等朝鲜战争胜利了,队伍凯旋而归时才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可他仍忍不住在心里记挂着盼妮和盼春。想起两个孩子,他心里就生出许多歉疚。从孩子们生下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当过一天称职的父亲,在延安时孩子还小,还不会叫爸爸;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带着独立团四处打游击,把王静和孩子撇到老乡家里。好不容易趁天黑摸到老乡家里,两个孩子早已睡下,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着孩子,王静想喊醒孩子,却被他阻止了,他笑着说:等把鬼子赶走了,我们爷仨儿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呢。

离开王静时,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失去了王静,也失去了孩子。现在,两个孩子就在他的部队,只要他想见,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是一师之长,有好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决策。身为师长的他,只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内心深处。

武师长又一次和盼妮见面是在一次战斗前夕。文工团员站在一面山坡的两株树下,一边唱着,一边跳着,鼓励着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开去。

武师长骑着马走在队伍里,一眼就看到了盼妮。盼妮正在唱着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盼妮的视线里时,盼妮不唱了,冲他走了过去。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女儿盼妮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身后的警卫员。

盼妮冲他敬了个礼:师长好!

他看着盼妮,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女儿,爸爸看你来了。

这时,他似乎听到盼妮在说:爸爸好!

他一惊,冲着盼妮说:你说什么?

盼妮就说:师长好!

他清醒了过来,他又是她的师长了,他公事公办地说:你们一定要注意敌人的飞机。

说完,还往天上指了指。

盼妮就说: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战斗部队呀?

他扬起眉毛,叉着腰说:杨盼妮同志,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在战斗。

盼妮仍不依不饶地说:师长,你答应过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点点头:你的事我想着呢。等这次战役结束后,我会找你的。

文工团长老赵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师长,我们文工团在做战前演出,有啥指示?

他严肃地盯着赵团长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光顾着地面,还要看看头顶上的飞机。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

他回过身,看着眼前源源不断的部队,又望一眼包括老赵在内的几个文工团员,冲他们笑了一下,打马扬鞭地追赶队伍去了。

这是朝鲜战场上,第三次战役中一场普通的战斗,他没想到,就是这场普通的战斗,竟成了他和盼春的永别。

战前,他登上了尖刀连的阵地。这是一场阻击战,对于身经百战的他来说,这场阻击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每次战斗打响前,他都要到阵地上看一看,只有这样,他作为指挥员才能心里有数。

他走上尖刀连的阵地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一眼盼春。经过几次战斗的洗礼,盼春已经是一名班长了,胸前挂着冲锋枪,头上戴着伪装帽,正趴在战壕里。

武师长一上阵地,尖刀连长就喊:一班长,按战斗序列保护首长的安全。

武师长每次上阵地,身后都跟着警卫员和作战参谋。他不喜欢别人对他兴师动众,从长征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小战斗他经历过无数次了,每一次的战斗,他都把它当成了一顿家常便饭那么简单。

当尖刀连长命令盼春带着一个班保护自己时,他反感地挥挥手:没那个必要。

他伸手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望远镜,向对方的阵地观望。因为站在战壕里,观察的角度受到了限制,他跳出战壕,站在了一块石头上。警卫员一看,急了:首长,你不能上去,那里危险。

他推开拉扯他的警卫员,盼春冲战士一挥手,几个人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武师长生气了,冲盼春说:杨盼春,你怎么搞的,难道我这个师长是纸糊的,把你的战士给我撤下去。

盼春就感到很为难,他是受连长的命令来保护首长的安全,可师长又让他把战士撤下去,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那里。

武师长干脆下了命令:听我的口令,向左转,跑步走。

战士们怔了一下,还是撤了下去。

武师长又从这块石头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此时,师长的身边只剩下盼春和警卫员了。

盼春刚站稳脚跟,就发现了敌人阵地上探出来的一支阻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这里瞄着。警卫员和盼春同时发现了险情,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师长——

盼春一个箭步冲到师长面前,警卫员一把把师长拉倒了。

敌人的枪响了起来。

盼春伴着枪声倒下了。他倒下的时候仍大睁着眼睛,嘴里叫了声:师长——

武师长没有想到盼春会倒在自己的身边,他惊怔了一下,不顾警卫员的阻拦,抱住盼春,一边往后撤,一边大叫:卫生员,快!

卫生员奔了过来。那一枪不偏不倚击中了盼春的胸口,血水正汩汩地往外涌着。卫生员看了看盼春的眼睛,又摸摸脉搏,摇摇头说:师长,一班长牺牲了。

武师长大叫:把他抬下去,让野战医院尽力抢救,就说是我的命令。

应声而来的担架队把盼春抬了下去。

那次战斗结束后,武师长在野战医院里又见到了盼春。

盼春和许多烈士一样,身上蒙着白被单安详地躺在那里。

武师长和盼春告别时,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了。他坐在地上,把盼春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盼春。许久,他喃喃着:盼春,我的孩子,爸爸来看你了。

盼春的眼睛睁着,似乎在和父亲做着最后的交流。

他说:儿子,你从小到大还没有叫过我一声爸呢。

说着,他的眼泪顺着鼻翼流动着。

他又说:儿子,你是好样的,你牺牲在了战场上。你是爸爸的种,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他把盼春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还说:我的好儿子,我是你爸爸,你睁开眼睛看一眼爸爸吧。

盼春的眼睛就那么睁着,似乎在凝视着父亲。

警卫员从帐篷外走了进来:师长,政委催你去开总结会。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在盼春的脸上抹了一把。盼春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小心地把盼春放到了地上。

他站在那里,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向盼春和所有躺在那里的烈士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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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书精选与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人大议事履职和常委会机关日常管理密切相关的百余个常用词条,内容涵盖人大理论研究和实际工作的各个领域。本书按其内在逻辑关系分为政治学与法学基础理论、人大制度与人大建设知识、人大机关工作与人大业务知识三大部分,各个部分词条的选择注重包容性、相关性,尽量涵盖较多的知识点和信息量,便于读者系统学习和掌握相关概念与知识。词条的解释立足人大依法履职实践,结合相关理论研究成果,着重阐明其基本含义、核心内容和相关知识,同时回答人大工作中的疑惑,语言通俗易懂,内容具体实在。
  • 重生之占你为己有

    重生之占你为己有

    重生后的空倚月,给自己的人生定下了一个伟大且长远的目标:把付靳庭占为己有。理由是:他有钱有才还有貌。但似乎,事情有点不按计划走,比如:大三那年开始追某男不假,可是,毕业后也没能在一起啊!再比如:毕业两年后,他们也没能结婚啊!还比如:结婚两年后也没开始生孩子,因为,孩子已经出生了啊!
  • 凤骨遗香前传

    凤骨遗香前传

    【此为《凤骨遗香》前传,《凤骨遗香》存稿中,入坑需谨慎】人人都说阮家三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太子妃。而这位三小姐其实武力值爆表,大婚之夜就一脚踢断了太子爷的肋骨,还连夜跑路了转头就掉进匪窝的阮矜玉发现,这些土匪怎么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而我们从此踏上追妻之路的太子爷一边实力护妻,却一边挖坑给太子妃跳,完全是仗着长得好看为非作歹太子爷:全世界我最喜欢我的小阿玉!她记得他说过:“从前你错过的人间山水,以后我陪你一起看。”后来他才知道,山水不动人,是他身旁的女子,一笑动山河。
  • 每天用一点读心识人术

    每天用一点读心识人术

    《每天用一点读心识人术》以社会学、心理学为理论基础,综合古今中外各种读心识人术的方法和技巧,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教你如何读懂一个人,如何穿过一个人外在的层层迷雾进入到他的核心,也就是他的气质和性格中去,进而得窥他行事的逻辑。这几个方面是:形体及着装、面容、朋友家人、兴趣爱好、语言、行为、置身环境时个人状态的自在与否。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