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苑晴将早点做好摆在餐桌上,指了指安置在后阳台的电脑说,你自己在家写吧,中午我回来做饭。我睡眼惺忪地答应着,长期的写作让我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好像不睡到九点,脑子就会沉潜于浑噩状态回转不过来。
吃过早点,来到后阳台的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忽然有了种在家的感觉,这感觉同时也让我有种罪恶感,不减轻这罪恶感我写不下去。
给老婆打电话,老婆正在班上,她问我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个电话都没打?我说在构思结尾,房子反正也不打算买了,没什么事情浪费什么电话费。老婆口气有些发酸地说,我就怕你没浪费电话费浪费别的了。我说,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能浪费什么?顶多是浪费几个脑细胞。我打算趁这几天心情好把结尾完成了,这儿风景好灵感来得快,写完了我就松心了。老婆说,你没带电脑写什么?还是回来写吧,你写起来没时没晌的,饿了渴了的谁照顾你?
女人就是这样,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永远不是一回事,我想说其实平时我在家写作,你上你的班也没人照顾过我啊,嘴上不放心我的起居,心里指不定不放心什么呢。心里想嘴上却没敢这么说,我说制片把我的原稿从网上发给我了,旅馆里有电脑,吃饭也不用出旅馆挺方便的,这里的饭菜也不贵,你就不用操心了,改完了我马上回去。老婆没再坚持,只是叮嘱我每天至少给她打个电话,说别稿子没写完把人写丢了。
我答应着关掉手机,心想到底是知夫莫若妻。好在这只是猜测,好在我一直没让这猜测成为耳闻目睹。我一直以为自己这方面做得很好,不管婚后我邂逅多少女人,我从不让老婆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不像许多男人还没偷着腥,后院已经火烧连营了。我这么做不能算道德败坏,也不能算欺瞒成性,既然我做不到忠诚于老婆一个女人,我也不应该去伤害她,而不应该伤害她最好的办法不是委屈自己,而是让她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我从不吃窝边草,也从不和老婆的好友眉来眼去,无论她们的姿色多么出众都不能让我出轨,我管这叫坚壁清野,也视为自己的道德底线。
在我眼里,窝边草从来都不是草,它是LV、阿玛尼和古驰一样的奢侈品,有钱的有权的大佬尽可以享用,屁民草根们染指等于自绝生路。
偶尔,我也会感到内疚,可是内疚过后依然故我。尽管我知道那句老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就像我不知道老婆的底线在哪里一样。
中午的时候,苑晴下班回来买了蔬菜和食品,她执意要我接着写下去,自己下厨,而这儿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我关掉电脑与她一同走进厨房。午饭清淡而可口,说笑之间依然有种在家的感觉,和苑晴说了心里的感触,苑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莞尔一笑说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然后收拾起残羹剩饭走进厨房,她的背影让我迷惑,我不知道久经情场的我何以不如一个女人拎的清?
有一种爱情是不期而遇的爱情,我此刻正遭遇着它,不然我不会这么充满活力。午休的时候,我还想要,苑晴拒绝了我,她说人的精力不能分散,否则下午我会写不下去了。想想也是,即使自己吃得消,她也不一定会吃得消,毕竟她比我大些。
下午写起来格外顺手,原来那些与自己的创作意图相悖的情节逐渐地变得容易接受起来,我想可能有认识了苑晴的原因,还有那种正在化学反应期的情感让我的心不再偏执。和制片通了电话,说了自己正在写作的思路,平日里这个挑剔的家伙竟然在那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他说这样写比我当初把女人写死的情节更耐人寻味,活下去其实比死更难。
没想到会得到他的认可,我觉得这应该归功于苑晴,我的心原来是一块坚硬的荒地,而今清泉正在从四面八方漫延着浸润着,让我知道人生原来不该只有一种模式,也可以这样松软、释然的,我没有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与一个女人这样轻松地有趣儿地美妙地相处。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从后阳台踱到前阳台去看大海,经过客厅的时候又一次与桌子上相框里的男人的目光相遇,我站住了,我注视着桌子上的东西,我发觉不止是男人的相片让我不自在,他旁边的盒子也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宝贝,让苑晴不能随便放下它,究竟它有什么魔力让苑晴在黄昏的海边总抱着它?是稀世珍宝吗?我想我还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以前剧组拍摄宫廷戏时,我探班时没少把玩化妆师盒子里的“宝贝”,尽管都是些足以乱真的赝品,可也没少让我长见识。好奇让我想看个明白,尽管我知道这么做不道德,是在窥探他人的隐私,但是我还是想打开。
盒子是一块碎花布包着的,它的背面有个拉锁,我把盒子调转过来,将拉锁拉开,然后小心地把盒子从碎花布包里褪出,摆正,在盒子调正的瞬间,我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撒开了手,我的脸蜡黄,冷汗顺颈而下,照片上的男人像被镶嵌在盒子的正面,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天!居然是骨灰盒!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外表看上去精巧的盒子里面竟然装着一个男人的骨灰,而我还怡然地与它同在一室。
这里发生过什么?我惊惧地后退着,死亡?谋杀?我是不是掉进了一个陷阱?那些影视剧中的凶杀场面不断在我的眼前上演着,我觉得在这个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夺门而出,它一点儿都不合逻辑!那一刻,我隐约觉得这一次我玩儿大发了。
躺在旅馆的床上,任窗外的天一点一点黑下来,任桌上的手机一遍遍响起,我知道那是苑晴的电话,我不想接也不敢接,我知道她一准是知道我发现了骨灰盒,因为我逃离得匆忙,我甚至没有关掉电脑。
屋子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开门,然后我听见苑晴对服务员在说谢谢,然后床头的灯光亮了,苑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无语地看着我,许久她沙哑着嗓音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流出,我起身将她拉入怀中,她的哭泣让我心疼。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我想让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天快乐轻松,我在乎你,我真的很在乎你!
我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抹去那源源不断流出的泪水,告诉她,你这样我更心疼,我也在乎你,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他是我前夫,他死在他现在的妻子手下。声音干涩而沙哑。
我惊愕地注视着她,她的神情疲惫而忧伤,仿佛一个刚刚长途跋涉过的旅人,起身为她倒杯水,这才发现她的鞋子沾满了沙子。
你刚才去了哪里?我问。
去海边找你,没有,才来这里。
心有些隐隐作痛,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伤心,难受就不要讲了。
一直想找个人说,一直没有可说的人,想告诉你一切,想知道吗?
我点头。你确定想说,我愿意听。我上前搂定她,我们相拥着倚在床头。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
屋内灯光幽暗,扑窗的海风抚弄着白色的窗纱,苑晴低沉的述说,让我恍惚觉得她不是在讲自己的故事,而是在为我读着一本早已写就的书,书里的每一处章节都经过精心筛选、剪裁,没有丝毫琐碎和拖沓,这本书她仿佛读过千遍万遍,读了千年万年,早已烂熟于心。
接近黎明的时候,苑晴讲完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我知道此刻的她最不需要的是安慰,她需要有人告诉她怎样从过去走出来,怎样走好自己今后的路,然而这些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看着床外朦胧的夜色,我知道已是黎明了,我将她揽进怀里,对她说,明天,我想和你好好谈,现在休息会儿,天亮还要上班。
苑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苑晴,我知道,这一次我把自己玩儿丢了,不然,为什么那个自以为洒脱、超脱的男人怀抱着老婆之外的女人竟然坐怀不乱?不然,为什么那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