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奉临有些不适。便让小侯子传召太医前往苍穹殿请脉。
前来应诊的自然是孙院判,只是人还没走进苍穹殿的书房,就已经是满头满背的冷汗。
“孙院判,里面请。”小侯子恭敬道。
“有劳。”孙院判很是客气,点头示意过后,才缓缓走了进去。“微臣给皇上请安。”
奉临端身正坐在案前,皱着眉头道:“不必多礼。朕……颇有些不适,孙院判给朕瞧瞧。”
“是。”孙院判上前请了脉,眉头一直锁着。
皇上的脉象平稳,最多也就只是有些心浮气躁。然而因何如此,只怕孙院判心里明白。
“如何?”奉临拧着眉头问。
“入春天气反复,难免不适。微臣会给皇上开一些温补的药方,调理一段日子便会无碍了。”孙院判正色道:“只不过皇上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还是要多多休息,注意龙体。”
奉临点一点头:“孙院判这么说,朕便放心了。”
皇上嘴上说着放心,可实际上一点放心的样子都没有。孙院判如何能不明白。但作为臣下,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都要明白才是。
“皇后凤体违和,胎动不适,到底因何缘故?”奉临不兜圈子,直接就把话头转移到这上了。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是……血气不足引致的胎动不适。加之从上一回娘娘有孕生产到这一次,相隔多年未孕。平日里娘娘又始终操劳,伤了根本,所以……情况并不乐观。”孙院判谨慎的回答,小心的拭了拭头上的汗。
但是他的局促还是被奉临看在了眼里。“朕喜欢直话直说的人。”
孙院判蹙眉,有些惶恐。“皇上,微臣并不敢有所隐瞒。”
奉临与他对视:“你当真是不敢有所隐瞒么?知而不报,知而不谈又算不算是隐瞒呢?”
赶紧跪了下去,孙院判连忙道:“身为臣子,理当为皇上分忧。身为太医,望闻问切至关重要。有时候,还未请脉,只是察言观色,便已经洞悉病因。故而,体察圣意乃是微臣的本职也是本分。”
“很好。”奉临点一点头。“朕的病根,在心里。朕希望孙院判能对症下药,不要让朕的心病拖延太久,一发不可收拾。”
“微臣明白。药方一定会详细斟酌过,再呈于皇上。”孙院判的脊梁贴着被冷汗沁透的官袍。
孙院判前脚出去,后脚就碰见皇贵妃端着热汤过来。“微臣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孙院判无须多礼。”严一凌温和的问:“皇上的龙体如何?”
“回皇贵妃娘娘,并无大碍,只需温补调理。”孙院判道:“初春料峭,一时着寒也是难免。微臣会仔细照看皇上龙体,请娘娘放心。”
严一凌点了点头:“有劳。”
“熬了什么汤?”她还没走进来,奉临就已经闻到了一股香味。
“冬虫草炖鸭汤。”严一凌走到近前:“皇上尝尝。”
奉临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她的手艺了,这会儿只是闻着香味,便觉得很满足。“你不和朕置气的时候最可爱。”
严一凌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坐到一旁。
奉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味道真是不错。
抬起头笑着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满腹心事。“怎么了?”
“没什么!”严一凌很平和。
“不愿意留在苍穹殿陪朕?”奉临淡然的问。“心里还生朕的气?”
“并不是。”严一凌看了他,目光有些不明。
把汤喝完了,奉临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朕知道,这件事情能瞒得住宫里其余的人,却瞒不住你。”
严一凌依旧没有说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奉临问。
“血燕。”严一凌也不再闪避:“从皇上第一次叫人送血燕去皇后娘娘宫里,臣妾就明白了。”
“哦?”奉临看着她,似乎是不信。
“内务局每月都会定期送血燕到皇后宫中。再便是臣妾宫中,其他妃主宫中。只不过按照位分的不同,所送的血燕分量也不同。按说,皇后宫里从前的那些都未必吃得完。可是皇上偏偏在这个时候,亲自嘱咐人送过去,还特意吩咐只许给皇后一人享用……”
奉临听她这么说,便是笑了:“就不能是朕格外的恩宠皇后,格外的看重她腹中的皇子么?”
“又还没生,怎么知道是皇子?”严一凌直接问。
“呵呵。”奉临笑了笑。
“皇上若真的是要恩宠皇后,只管吩咐人炖好补品,日日给皇后送过去便是了。可是您偏要弄得妃嫔们诸多不满,那意思就好像唯有皇后才能享受这样的殊荣,而旁人却不能。妃嫔们无不在意您的一举一动,这么一来,不就是真的要把皇后孤立起来,置于险境了!”
严一凌垂下眉眼,笑容有些冰冷。
奉临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轻轻的托起她的下颌。“你这番话,任是谁也不敢对朕说你知道么?”
“知道。”严一凌点头:“宫里的人,都不会在皇上年前提您忌讳或者不喜欢的事情。唯独臣妾,您越是怕被戳穿什么,您越是想要遮掩什么,您越是想要擦去什么,臣妾越是要不管不顾的揭露人前。每次,都气得皇上您恨不得捏碎臣妾的下颌,咬牙切齿的把臣妾关进冷宫里去!对么?”
“胡说。”奉临俯下身,轻轻的落吻在她的唇瓣。“朕今天可没想过要捏碎你的下颌,把你关进冷宫。”
“那上回呢?”严一凌颇为尖锐的问。
“你说呢?”奉临没有直接回答他,因为他知道,她所指的,就是冯靖宇的事。
然而严一凌也是聪明的,事情都过去了,她没有必要再和皇上纠缠较真儿。“臣妾只想知道,皇后娘娘的胎……还能怀多久。”
“诋毁朕,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奉临双手把住她的双肩:“你这是指责朕不许皇后生下这个孩子!”
“皇上赏了血燕给皇后,满宫皆知。太医院那些庸医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可是偏偏,皇后的脉象是每日都在服用一些伤胎的药……原本稳固的龙胎,渐渐就不那么稳当了。难道这也是诋毁皇上?”严一凌是看明白了。后宫之中,女子们再怎么争斗,最终也斗不过皇上。
奉临蹙眉,仔细的看着她的双瞳:“朕这么做,你不是最该高兴的么?”
“高兴?”严一凌很不喜欢这个词。“天下不是臣妾的,孩子也不是臣妾的,臣妾何来的高兴?”
“你不是一直都想报仇么?”奉临就是闹不明白,她不是该很怨恨皇后的么?
“一笔归一笔。”严一凌垂首:“皇后做过什么,臣妾还没有证据。只不过,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不算是一件能让人高兴的事。皇上,臣妾只是觉得心累了。”
奉临将她抱紧,贴在自己身上。“所以,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朕做孽也好,有什么报应,都是朕一个人的事。”
“皇上。”这句话,莫名的就让严一凌举得刺心了。
皇上要毒害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一定也很不好受。但自古以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皇权在握,荼毒手足,谋害生父的天子,大有人在。
凭她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再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严一凌已经明白了。
“皇上。别想那么多了。”严一凌在他身上蹭了蹭。“事情,总是会如您所愿的。”
半晌,拥着自己的人都没有做声。
“皇上。”严一凌又唤了一声。只是忽然觉得,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的头顶。她以为,皇上落泪了。
天子落泪,自然是不愿意让人瞧见的。于是她佯装不知,又用力的在他身上蹭了蹭。
只是,怎么温热的液体越来越多,似乎不是泪水。
严一凌伸手一摸,登时吓得惊叫一声:“皇上,您怎么了?”
奉临紧闭双目,唇角不时有血水渗出来。
“快来人。”严一凌急了。“皇上,您怎么了?”
小侯子闻声而来,也被吓得不轻。“皇上,这是怎么了?”
“快去传太医,快去。”严一凌面无血色,赶紧扶着皇帝坐下。而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难道……”
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那碗汤上。
“有毒?”严一凌的脑子嗡的一声。“素惜。”
素惜听见动静不对,赶紧往这边跑。“小姐怎么了?”
“叫人看守这小厨房,把里面的人都看押起来。叫遥光和章嬷嬷逐一检查,小厨房里什么东西有毒。尤其是本宫做鸭子汤的那些食材,一样一样的检查,不能放过任何一种。”严一凌心惊肉跳的。这汤,她足足熬了一锅,还说等下要分给遥光尝尝。
可是怎么会有毒?
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在苍穹殿下毒?
“皇上,皇上您醒醒?”严一凌扶着他坐好,怎么摇晃都唤不醒。她慢慢走到案前,拔下头上裹着银的簪子,沾了沾碗里的汤汁。簪子一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她颤抖着,万分惊惧:“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