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濯看着狂怒失控的人,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反而让悲哀占据了。曾几何时,陆翰也是他敬仰尊敬又引以为傲的父亲,大概从陆心蕊遭受辱骂开始,敬仰尊敬不知不觉变成憎恶和鄙弃,在他心上蔓延出荆棘,随着陆心蕊的去世肆虐生长,刺进血肉,无法摆脱。
应予曾说父亲一词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字眼,而这个词于他是噩梦般的存在。
好在这个噩梦要醒了。
易濯沉心静气地坐着,锁住怒红的双眸道:“您不说话不要紧,影响不到结果。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主动认罪,如果不的话……。”他稍稍前倾,缓声道:“放心,我们好歹有一层血缘关系,我不忍心看您老死在牢里。”
陆翰终是忍不住抓起话筒大吼:“你以为我现在出不去,你和她就没事了?!我出一点差池,她必须给我陪……。”
“他们已经进去等您了。”易濯高声打断又强调:“是全部。所以这种威胁没有用处,您不要忘记律师嘱咐过的话。”
陆翰倏然一怔,阴狞的脸上浮现一丝惶然,还有不可思议。
易濯脸色渐冷,扣上话筒对狱警点头致意,未回过味儿来的陆翰被架着往外走。
临出门,陆翰突然高傲甩手,拒绝与狱警触碰,狱警不容他乱来,使劲按住不让他挣开,扭动间他又回望了一眼,易濯站起来与走在最后的一个狱警对视,狱警微微颔首,传递着他看不懂的信息。忽地,一股骇然感在陆翰心头掠过,是不曾正眼瞧过的儿子给予的,很不好的预感。
易濯再次走出大铁门,时间恰好二十分钟,他上车将表戴回应予手腕,抱过她阖目小憩。
车厢内清凉舒爽,没有人挑起话音。一刻钟不到,易濯睡着了,应予转个角度反抱他,姿势不太舒服,她的肩膀和手臂麻了一大片,仍一动不动坚持到家门口,又麻着胳膊给他往洗澡水里放柚子叶。
晚上彭朗留下蹭了顿饭,粥足饭饱和易濯在客厅聊天,应予去洗澡了。
客厅里灯光明亮,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大灯耀眼刺目,彭朗的双眼被晃酸胀干涩,他仰到沙发靠背上眯眼缓解。近日来的紧张神经骤然放松让他不适,聊着聊着他的声音放缓变得含糊,感观渐渐模糊,忽来一声沉稳的话音驱赶了睡意。
“谢谢。”
彭朗蹭地坐直,受了多大欺负似的:“我们俩瞎客气就说明要散伙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谢谢俩字?”
“该说的还是要说。”易濯侧眸看他,目光诚挚,“我很幸运有你这个兄弟。”
彭朗抖了抖,摸着压根没有的鸡皮疙瘩说:“煽情不是兄弟相处的套路昂。”
易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收回道谢的两字。
他们相识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易濯扭转了彭朗的性格,可能易濯并不觉得有多大功劳,在彭朗眼里和这次是划等号的,兄弟间没那么多计较。但这件事对易濯的意义毕竟不同,他理应道声谢。
彭朗大喇喇惯了,突然说这些不太习惯,但他明白易濯的意思,难得收起懒散,一本正经地说:“再不好的事也有结束的时候,这篇咱揭过去,以后别再想了。”
易濯没搭话。
彭朗当他心思又变重了,想要继续开导,听他说:“我可以将这件事揭过去,他不可以。”
应予洗完澡下楼,客厅关了大灯,彭朗已经走了,沙发上有个不动的身影,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回卧室睡。”
易濯倏地睁开眼,眼眸沉黑,昏暗中分辨不出那里面的情绪,背着光的脸部线条立体,略显冷硬。他抬起手,语调却比院外的月光还要柔和:“在这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