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换了个坐姿,半是回忆道:“骞二兄弟本性不坏,可惜心气高傲,将军便是给他谋了个职也不满意,那年两人为着兵刃改制一事吵翻了天,骞二兄弟非要将士尽数配上一丈长的陌刀,可将军觉得还是佩刀好,一怒之下竟去了骞二兄弟的职位!此后他行事也愈发荒唐起来,连将军也管不了,越劝越生分,那日离府后再没回来过……虽说是堂兄弟,也不该这般!可惜我每每同将军说几此事,他都叫我休得再提,只好好照料你和晴芷便够了。”
宛娘连声称着不敢。
“六年来,你可曾不甘过?”
叶夫人冷不丁问,让宛娘又吃了一惊,摆手道:“夫人明鉴!若不是您,奴婢……我至今还只是个伺候过骞二老爷的下人,更别提晴芷了,她能姓了叶就已是您和将军仁心!”
“你本可以改嫁,却因着我们……唉,罢了。”叶夫人换了话题,“我听说府里下人最近又摆脸子给你看,照顾晴芷也不很周到,可有这事?”
宛娘立刻摇头:“哪里,只不过要搬出定城,才忙碌了些,顾不到我们也是应该的。”
“到酒昌城后,稍作休整便直接回京,至于那些不安分的……能发卖就都发卖了吧。”叶夫人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已经规划好了之后的安排。
叶央旁听完全场……很鄙视自己。
她到了这里,一共也没分析过几个人。一是她自己,本以为是嚣张混账的官二代,没想到实则为满腔热血的英雄少女;二是叶夫人,起初看上去像巾帼英雄,没想到料理家事也很有一套,情商极高;三是叶晴芷,本以为她爹为国捐躯,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和叶央她爹因为“用什么兵器”这种事吵到离家出走,心眼要不要更小一点?
除开不明所以的小晴芷,叶央倒把她们的对话听明白了。
晴芷她爹,和叶将军是堂兄弟,按照他们家的现存人口数量来说,这堂亲关系可能远到没边儿了。本来不是亲兄弟,容忍度低,偏偏那个“骞二兄弟”性格和叶央差不多,属于谁也不服的那一类,和仰仗生活的叶将军硬碰硬失败,干脆自暴自弃,最终离家不归。
而宛娘……大祁的风俗,女子在闺阁或没正式名分时,亲近之人才会称呼一声“某某娘”,她从前只不过是伺候骞二兄弟的通房丫鬟,在主子离家出走后发现有了身孕,才生下了叶晴芷。
——然后一直无名无分地到活了现在。
叶夫人倒是想给她提升一下地位,虽说肯定做不成正头夫人,抬成妾室也好,可这事儿有大嫂子做主的吗?即便叶家不是礼法大过天的人家,也不能这么做!
那个骞二兄弟走的时候她还是通房,也不说回来关心一下孤儿寡女,估计他死在外头都不知道自己有个闺女,就让小晴芷和宛娘这么过来了。实际上,她们是叶府二老爷的遗孀孤女,名分上只不过是使唤丫头和家生子。
怪不得,怪不得从前叶央一直不叫晴芷为妹妹。
叶央在鄙视自己乱给人下结论之余,顺便鄙视了一下叶晴芷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叶夫人又是柔声又是呵斥,把软硬兼施这门艺术发挥到了顶级,总算让柔弱宛娘拿出几分气势。
“都说为母则刚,晴芷以后的路,全指望你带她走呢。”她添上最后一句。
女强人劝人很有艺术性,对于没什么主见唯唯诺诺的宛娘来说,告诉她要摆出主子款来做事基本不可能,已经被使唤半辈子早习惯了,可宛娘的待遇直接影响到女儿的前途,为着晴芷她也得拿出架势。
叶央听了半天,觉得自己也应该表态,紧跟她娘亲的话尾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老欺负晴芷,一场大火把脑子烧清楚,以后肯定不会了。”
宛娘连声说着感激的话,不住点头,小晴芷只听懂叶央那句不会欺负她,微笑时露出左脸颊上一个圆圆的涡儿。
“阿央,去看看走到哪儿了。”叶夫人指指马车的小窗口,“也不知天明时能不能酒昌城。”
宛娘体贴道:“肯定能的。”
“不,走到一半我们就停下,确认前方安全了就到队伍末尾去,等定城百姓都进了酒昌城再说。”叶夫人关心完家事,又开始关心国事。这都是地方官该操心的,可就有家里家外两把抓的女强人,精力充沛能者多劳。
叶央把帘子掀开一半,探头看了看。天上月色半明,勉强能照亮道路,向后望去能看见马车后沉默前进的百姓,而向远则是疯长的草滩,本该生机勃勃的野草因为连成了片,在月下黑压压的分外荒凉。
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震撼的壮阔景象,叶央倒吸了口气,刚想回头对她娘说什么,却发现草滩的尽头,隐隐有些不对劲。
她们应该刚出城十余里,大祁士兵全部驻守在城内,一部分在后城门,库支大军在前城门百里外……那月下天边的滚滚烟尘是怎么来的?
幸亏叶央眼睛好使,才没看漏。
伴随着烟尘,密集的马蹄声也如雨渐倾盆越来越响,似乎有一大群人在策马飞奔而来!
察觉气氛不对,一直都放松养神的叶夫人立刻睁开眼睛,在车厢里坐直身体,叶央的心随着她的动作也被提到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