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天正逢上体育课,黎扬兴致盎然地叫我与姿雁陪他打羽毛球。
黎扬前不久向姿雁表白了。
表白前他忐忑不安地来找我:“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万一她拒绝我怎么办?”
“那就不告诉她呗。”我啃着苹果含含糊糊地回答。
“可这要是不告诉她,她万一和别人好了,那我不得吐血?”黎扬急道。
“那就和她说呗。”我咂巴咂巴嘴。
“喂,你怎么立场这么不坚定。”他不满地看着我。
“这样吧,黎扬,咱们猜拳好了,你输了就再缓一段时间,等你准备好了再去,我输了明天你就去表白吧。”
于是第二天晚上,黎扬就在宿舍楼下摆满了姿雁名字缩写图案的蜡烛,还不忘背着尤克里里扯着嗓子在楼下号姿雁最喜欢听的那首歌。
整栋楼的女生都乐颠颠地跑出来围观,小说里常出现的情节现在换到现实里别有一番风味。
我在宿舍被黎扬那“振奋人心”的嗓音逗得龇牙咧嘴地笑,我一边拍桌子,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喂,姿雁,你倒是给人家点反应,你没看到他这是准备你不答应,就在咱们楼下搭棚子开个唱的架势吗?”
姿雁羞得满脸通红,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她走过来踹了我一脚:“你倒是管管他,让他别唱了,这明天我还不得出了名。”
我捂住被踹的地方扁嘴:“人家不是和你表白吗,我出去算怎么回事?”说了两句,我的声音又被楼下的欢呼声盖住了。
忽地,只见姿雁起身跑到阳台拿起她的脸盆接了一大盆水,我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朝着黎扬当头泼了下去,黎扬在下面瞬间给浇了个透心凉,四周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事后,姿雁端端正正地坐在黎扬面前相当诚恳地道歉:“我就是着急了,想让你停下来,我没见过这么大场面,我心里慌得很,我,我就一个不小心就……你别生气了,原谅我。”
黎扬嘴都快气歪了,铁青着脸瞪着姿雁。
姿雁可怜巴巴地去戳他的手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扬看着姿雁,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阴森森地笑起来,连坐在旁边的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要我原谅你可以,你得听我一星期话,一星期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黎扬扬高了下巴。
姿雁砰地挪开椅子站起来,一脚踹过去,黎扬龇牙咧嘴抱住被踹的大腿假哭:“你这简直就是故意伤人罪。”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可不干,我这个人是很有原则的。”姿雁扬声说。
黎扬挪动身体靠到我肩上控诉:“可可,你可得为小的做主,你看看这个刁民,不仅泼我一身水,还踹我,你看看她这是道歉的样子吗?有她这么欺负人的吗?”
姿雁听不下去了,嫌弃地拉开他:“你别靠在可可身上,大夏天的热不热啊,我答应还不行吗?”
黎扬眨眨眼笑了。
5.2
“姿雁,陪我打羽毛球。”黎扬正使唤着姿雁,姿雁撇着嘴满脸的不愿意。
我坐在一边捂着嘴笑。
教我们的体育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伯伯,特别注重身体健康,所以隔三岔五就让我们跟着他做他自创的健康操,下面叫苦连天的一片,他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劝说我们。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做着做着还颇有趣味起来,今天难得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大家简直像出笼的小鸟,撒欢般一下就都跑开了。
我仰躺着靠在周边的护栏网上看他们打球,风迎面吹来,这感觉别说多惬意了。忽地,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是沢言。
“怎么了?”我问。
他站在一边开始比画。
“你等等。”我拿出手机给他。
“我们去操场走走?”他问。
“行啊。”我起身拍拍衣服朝黎扬他们喊:“我们去操场转转啊。”
黎扬没空理我,随便地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重色轻友啊。”我撇嘴嘀咕。
我和沢言并排走在广阔的操场上,已经临近黄昏,太阳也就不那么晒了,偶尔微风拂面,倒也有几许凉爽的感觉。
我迈着步子侧头看他,他正好与我视线相撞。
我在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
蓦地,我的心就跳漏一拍。
他翘起唇角,嘴微张,似乎是想要说话,我凑近,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声音:“找我。”
我听得一愣:“找你?”
他嘴角扬得更高了,似乎我此刻的表情很让他觉得有趣。
他低头,指尖在手机上轻盈地跳跃:“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要多来找我玩。”
“……哦,好的。”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讷讷地应他。
他看起来很满意我的答复,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起来,身体向前迈了一大步,走到我前面,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心境不一样了,那种心情是我之前所体会不到的。
一个人他可能在关注你,用他的好默默陪伴你,但你不一定知道,他也并没有想让你了解,这种安静的情感好像比我从前的友情多了些什么,我当时想大概是多了温度,属于沢言的温度。
我忍不住叫他,他回头。
灿若星辰的眸子凝视着我。
我仰头,落日将整个天空都映衬出美丽的橘色,晚霞满天,美不胜收,我说:“沢言,快看天空。”
他眯起眼抬头,然后我看到他笑了。
5.3
我与沢言告别后,往相反的方向走,准备去找姿雁他们。
往回走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那条走过许多遍的操场和小道,一眨眼的工夫变得很长,明明刚刚和沢言走的时候那样短。
等我找到姿雁时正好下课铃声打响。
我走过去问:“黎扬呢?不等他吗?”
姿雁一边抹汗一边说:“他去还器材了,我们先走吧,太热了,再下去我都快变成人肉烧烤了,走,咱去小卖部买冰水喝,我需要立刻变成冰山美人。”
“好,小的这就扶您过去。”我打趣地伸出手肘,姿雁相当自然地把手放上来,挺直了背:“起驾。”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走了一会儿,她突然板起脸很严肃地看着我问:“你和刘沢言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纳闷地看着她,“有什么问题吗?”
“你长点心,别把同情当错觉,到时候伤害了人家看你怎么收场。”
我听得皱起了眉头:“什么同情错觉的,我打一开始就没想同情他,他也不需要我的同情,我觉得他就和我们平常人一样,和他聊得来,他人也挺好的,那么大家愉快地做朋友,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姿雁蹙起眉睨着我说:“不是我特殊化看刘沢言,而是有些事真的选择了就没退路了。你现在和他这么亲近做朋友,那你又怎么能肯定之后你不会喜欢上他?或者他喜欢上你?喜欢一个人需要多久,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侧面,人是感性动物,不管是下半身还是上半身,有些人就是能在一秒时间里吸引你,困住你。你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开?”
“……”谈话陷入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姿雁明白我的心情,我只是想沢言是朋友也好,以后是别的可能也好,我都不准备躲开,人就是爱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也许当我看着沢言说记得来找他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头,他听到“我们是朋友时”快乐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么答应了的事为什么要反悔呢?
回教室的路上我正好遇到站在走廊上的沢言,他走过来想和我打招呼,大概我当时脸色不太好,他顿了顿迟疑着又回到了原地。
整个晚上我都心烦意乱,姿雁的话就像是紧箍咒一般,时不时地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姿雁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肘问:“你是不是在因为我下午说的话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摇摇头,摸摸她的脸:“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当然不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又不会伤害到他,他就像黎扬还有你一样,是我想要珍惜的朋友。”
姿雁沉默了。
晚自习下课时,沢言拉住我,我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怎么了?”
也不管我答没答应他拽住我就把我往教室外拉。
我踉跄着跟着他。
他在不远处的小花坛边停下,我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傻愣着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杯奶茶递给我。
我接过握在手心,冰冰凉凉的,杯身还沾满了冰块融化后的水汽,我忧愁地问:“你的书是不是湿掉了?”
他听得一呆。
我伸手去接他的书包,把书拿出来一瞧果然湿了,我用手擦擦水渍说:“你以后不要把饮料放书包里,会弄脏的。”
他睁大眼睛一副相当乖巧的模样看着我点头。
我被他那有趣的样子感染到,笑起来:“奶茶是要送给我的吗?”
他扬眉。
“为什么送我奶茶?”
他低头掏出手机,过了一会儿递过来:“你不开心,喝了奶茶会不会开心一点?”
我不太懂他的想法,但不自觉地就心情舒畅起来。
我笑着说:“谢谢,我现在很开心。”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眸子里溢满愉快的情绪。
那晚我们一起往回走,夏天的晚风吹来,和着蝉鸣,让人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仿佛又看到那犹如星辰般的眼眸,还有那明明灭灭洒在他脸上的夜灯的光影,迎着那束光,沢言嘴角翘起,我那个时候想,这真是我看见过的最好看、最温暖的笑容了。
5.4
姿雁似乎已经默认我与沢言来往密切,只是每当聊天的时候都提醒我适当保持距离。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你在怕什么?”
她垂下眼睛避开我的视线:“你想过以后吗?你真的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洁的友谊?你会慢慢变成他心中特别的那一个,刘沢言只会越来越依赖你,可是之后呢,当你谈恋爱了遇到喜欢的人,他怎么办?当你有了更好的玩伴,他怎么办?你想过这些吗?”
我沉默,似乎每次谈论到沢言的话题总是以沉默结尾,我知道姿雁是为我们好。
她见我不说话,便躺下不再继续。
当她翻身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爬起来把她摇醒,我就是这样,总是在认定的事情上变得固执,承诺的事为什么要改变呢?
我记起高中的时候,我家楼下住着一对祖孙,爷爷是个很和蔼的人,辛辛苦苦地把孙女养大,到了初中那个小姑娘变得很叛逆,总和爷爷吵架,之后姑娘搬过去和父母住了。
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那个爷爷抽一把藤椅坐在门口,有时候会喝茶,看到我会打招呼,有时候摆着一台小收音机,里面放着我没听过的戏曲。偶尔我会和爷爷搭讪几句,有次我随口问道:“爷爷你怎么不去院子里走走,那里有很多老人啊,可以一起玩。”
爷爷却说:“我看着当当从小长大,小一点的时候是我接送,大一点的时候,到点了我就会抽把椅子坐在门口等她回来,这么多年,习惯啦。”
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眼角皱起一道道笑纹。
之后我升高二的时候搬了家,偶尔想起这位爷爷时,会想兴许爷爷也不仅仅是习惯吧,说不定走之前他还握着孙女的手说有空了就来爷爷这里,然后他孙女会说好。所以爷爷一直在等那个小姑娘吧。
不要轻易给人承诺,给了承诺就是给了他希望。如果只是因为随口答应,然后又随意忘记承诺,那个人该有多伤心啊,大概在你玩乐或者做别的事情的时候,慢慢熄灭了那原本燃烧的希望的火焰吧。
我看着姿雁,眼神坚定地说:“我不怕。”
她不懂我的意思。
我又重复了一句:“我不怕,无论什么那都是借口,一个人只有在害怕和退却的时候才会找许多借口,可是在我看来那些借口都没有存在的意义,我答应了沢言要和他做好朋友,那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可我希望沢言燃起的那把火在我这里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