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绝想不到,沢言被分到和我一组做扫除。
我陡然就想到之前黎扬说的那句话。
现在它们就像是高音喇叭里的台词,在我脑海里不间断地轰鸣:“可能老师觉得你长得比较老实可靠吧。”
我僵硬地走过去。
我从不曾和他近距离接触过。
他周身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磁场。
他听到脚步声拿着火钳回头看我,而后竟然笑了。
我惊得差点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擦擦,确保不是眼睛抽筋出现的幻觉。
我受宠若惊,磕磕巴巴地说:“……好,你好啊。”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我面前一小片草地比画,划分出范围。
还好我机灵,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眯着眼笑:“好,我知道了,这一块归我打扫是吧?”
他眨了下眼睛,转身继续干之前没做完的活。
我走到一边的花坛边,拿专门放置在那里的火钳。
四处都静悄悄的,蝉鸣夹在风声里,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偶尔有三两人群经过,在树荫下拉出长长的人影。
我揉揉眼睛看着花坛边的小道,蓦地想到高中时和杨冬一起的日子。
我们两家同路,偶尔放学后他会找我一起回去。
高中时我们学校有一块大大的操场,他心血来潮就会领着我在那里走上几圈,然后再回家。
我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会挺直背一边放松地扬手一边面朝前面和我聊天。
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
很多时候我无心去听他到底在讲什么,我看着他头顶的旋儿发呆,然后想很多。
有一次他仰着头对我说:“可可,快看天空。”
我眯着眼抬头,黄昏的午后,漫天晚霞,橙色的光笼罩在他脸庞上,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幅绚丽的油画,我忍不住叫了他名字:“杨冬。”
他转头看我。
我们就那样静静无声地相互凝望。
我时常怀念那个没有对白的午后。
如今物是人非。
我走到花坛边隔着树荫仰望天空。
晚霞依旧美丽,只是当年那个曾经和我一同观赏的人再不会在了。
我捂住脸,滚烫的泪珠轻易就湿了我的指尖。
这段无法言说的感情最终走向了毁灭。
我仿佛都能嗅到焚烧过后的气味。
隐隐有走动的声音,我听到衣服摩擦时发出的响声。
我忍不住低头抹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抬头。
只见沢言一副完全被吓到的模样怔怔地看着我,那幽深的眼波里分明写满了对一个哭得蓬头垢面的女疯子万般的同情,我抽咽着幽怨地伸手擦干脸上的泪水,而好死不死就在那一刻,一对情侣欢声笑语并其乐融融地走了过来,他们周身充斥着的那极为乐不思蜀且百年好合的氛围,只差没把我的眼珠灼瞎,刚擦干的眼泪又瞬间像开了闸的大坝直冲而下。
我捂着脸只管自己哭个痛快,丝毫不顾被晾在一旁、尴尬无比的沢言,他挠着头有些无助地绕着我转圈,那困扰的样子几乎都让我不好意思再酝酿感情哭下去。我扁着嘴烦躁地嚷道:“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人看着很头晕,你给我坐下!”他立马小心翼翼地坐到我身边,我伸出手,“给我坐过去,大热天的你要和我相互取暖吗!”
他抽了抽嘴角,竟然无比顺从地蹲到了我身前。我与他眼神对视,他憨憨地抓抓脑袋,嘴唇微颤,脸上是些许无措的表情。
我苦笑:“吓着你了?”
他眉眼松垮下来,摇了摇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他伸手接过去帮我抽出一张递来。
“谢谢。”我接过低低地说,“我遇到了一些难过的事情。”
他沉默,眼眸里是隐隐波动的光。
我闭上眼,试图让呼吸平缓,可嘴里却止不住地吐露出语句:“我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以后我不能再喜欢他了。”
他缄口不答,良久,我看到他伸出手擦掉我的眼泪,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深沉如水。
“不……哭……”他细弱的声音瞬间就飘散在风里,来不及让人反应。
忽地,我就觉得鼻尖涌上一股酸楚,我由衷地低喃:“谢谢,你……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应该多试着说话。”
他表情异样地皱了皱眉。
我意识到大概自己说了令他反感的话,我凑近想要解释,他已经站起来。我踏前一步,他后退,他的眼光带着探寻在我脸上缓缓打转,过了一会儿,他目光暗了暗避开我的视线,转身走了。
2.2
最近我一直试图与沢言交流。
他似乎和我形同陌路,相遇的路上也不多看我一眼。
我已经明白自己的过错,虽然我是真心想要夸奖他,但是现在想想那样的夸奖,大概只是我自身想要强加给他的。
我为寻求一个能得到他原谅的办法想得肝肠寸断,几天后终于在我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势下,逮到了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放学的午后我用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将他堵在了楼道间,他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看我,我吞了吞口水,觍着脸说:“刘沢言,你等等嘛,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他避开我真挚的眼神低头很不耐烦地看手表,我锲而不舍继续说道,“哎呀,别心急抢食堂嘛,大不了我请你吃东西,你别生气了好吗?上次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的……”话还没说完他直接拨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潇洒的背影差点让我气得吐血,我气急攻心地趴在扶梯上怒号:“急着去食堂了不起!吃吃吃,吃撑你!”
他避而不谈的态度简直让我万分受挫。我只能烦闷地偷偷和宿舍里的小姐妹姿雁说这件事,我想要人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化解沢言心中的闷气。
姿雁却不以为然,她敷着面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亚里士多德曾说过‘新时代的男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心似卷心菜’,你就不要想着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他的心,你会发现压抑……”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唱起来了。
我眯着眼若有所思地问:“亚里士多德说过这句话?”
姿雁捶了一下床,一脸正气:“当然说过,亚里士多德·姿雁。”
“……”
时间的指针就这样不缓不慢地走着,一晃就大半个月过去了。
黎扬最近变得特别奇怪,时不时就拉着我和姿雁到外头饱餐一顿,还相当勤快地买各种电影票邀请我们去看。
当有一天我因为作业太多忍痛拒绝他时,他在电话里那喜悦的语气只差没把屋顶掀起来,我顿时就懂了他的心思。
他想要追姿雁。
黎扬在我印象中没有追过女生,大都是一群追求者跟在他身后跑。
虽然他和杨冬一样女友换得很勤,但有所不同的是,交往期间他会尽到一个男友的本分,而且大多数时候他是被甩的那一个。
被甩的原因几乎相同,女生感受不到爱,黎扬似乎只是把恋爱这种事当成一个任务去完成,还是义务制。
比起杨冬不会爱人的情感,黎扬大概是不懂得爱人的方法。
有一天晚上,我把黎扬约了出来。我们很久没有像高中时那样谈心或者斗嘴了,有时我会想,这是不是就是长大,长大会让我们得到一些之前没得到的,但也会磨灭一些我们曾经拥有的。
他亮亮的眸子注视着我。
之前总是带点轻浮的眉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认真的情绪所代替。
“你真心喜欢姿雁吗?”
他看着我良久,点了点头。
我伸了个懒腰,靠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
已经很晚了,周围一片漆黑,唯有路边夜灯映照出昏黄的灯光。
“喜欢和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我仰头看着没有星辰的夜空问。
他吹了声口哨,笑起来:“大概像电影里说的,偶尔觉得胸口有点疼吧。”
我扯扯嘴角,讥笑:“那也许是你供血不足,你得去趟医院查查是不是生病了。”
他哼哼两声:“是病了,相思病。”
我猛地就被他的肉麻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之后我很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时隔半个月之久,姿雁约我一起吃饭。
正准备从食堂走出去溜达消食时,我看到了沢言。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生。
按姿雁的描述是一位样貌姣好的女生。
姿雁瞪大眼睛,眼神里流露出的八卦情绪简直直破天际。
她捅着我的胳膊肘,还特别使劲地揪了我一把,我痛得啊啊大叫,哆嗦着骂她:“你轻点,轻点。皮都快被你揪皱了。”
她完全不搭理我的控诉,兴致勃勃地说:“看到那女生了吗?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看到了。”我答。
“怎么样?谈谈感想。”她睨着我。
“一堆马赛克。”
她被我的话噎住,深吸一口气谴责我:“去去,什么形容词,嫉妒,你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
我摸摸空旷的鼻梁,嘀咕:“我嫉妒个什么劲儿啊,我这不没戴眼镜,看不清嘛。”
姿雁白了我一眼,挽着我的手继续走,眼里带着点点向往说:“恋爱有时候好像是一件挺愉快的事啊,我看刘沢言和那女生就很般配,男才女貌,别说,还挺赏心悦目的。”
我点头哈腰连连称是,还不忘乘胜追击:“是,是,你说得相当在理,比如你和黎扬也相当男才女貌,简直就是金童玉女。”
她红着脸看我,突然特别娇羞地跺了一脚,娇嗔道“讨厌”。
我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