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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人重逢

蔡文涛扑倒在地上,背部的伤又迸裂了,血液正濡湿背部,失血过多让他觉得晕眩,至于痛疼,全身早已麻木得没有感觉了。蔡隽峰的人也许很快就会找来,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但透支过度的身体提不起丝毫力气。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白色女子短靴移动到他眼前,蔡文涛吃力的仰起脸,正对上一张明艳绝伦的脸庞。

舒娅眼睛睁得滚圆,弯下腰盯着那张布满血污的脸看了半天,才迟疑的喊:“大哥?”

蔡文涛咧了咧嘴,头又无力垂下,舒娅站在他身旁犹豫一下,抬脚快步离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蔡文涛苦涩扯一下嘴角,怨不得别人见死不救,自己有负于人在先,幸好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也不存在失望。

过了一会儿,一辆车子开到他身旁停下,车门打开,蔡文涛认命的闭上了眼,耳畔却传来舒娅的声音:“大哥,你自己也使点儿劲,不然,我扶不动你呀。”

蔡文涛把脸埋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心中默念:是不是幻觉,是不是幻觉?

舒娅伸出指头在他后脑勺上戳了戳:“晕了,还是死了?”见他还是没反应,她趁机在他身上踩了两脚,“先出口当年的恶气,反正你现在晕了不会知道。”

蔡文涛终于确定不是幻觉,艰难的支起上半身,抬起一只手:“你……”

舒娅抓起他的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恶声恶气:“你什么你,起来!”

蔡文涛借力挣扎爬起,大半个身躯倚靠着她,两人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挪到车门旁,舒娅把他往车后座一扔,揉一揉被压得酸痛的肩:“沉死了,跟猪一样。”

还跟以前一个德性,嘴巴不饶人,蔡文涛却觉得亲切,昏昏沉沉躺在车后座,听见她说:“伤得不轻,送你去医院吧?”

“不,不行,”蔡文涛慌乱,“别、别让蔡隽峰找到我……”

“什么?”舒娅震惊,“你的意思是二哥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蔡文涛答话,她打开车顶灯仔细看他,只见他呼吸急促,两颊潮红,似乎正在高烧中,她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

蔡文涛猝然抓住她的手,语气悲切:“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

舒娅怔怔看他片刻,最后,无可奈何的“唉”了一声,匆匆坐入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蔡文涛一直在做恶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火烧,全身灸痛;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泡在结冰的寒潭里,冷得心肺纠结痛楚;忽又梦见父母被关在牢笼中呼救,接着梦境又变成妹妹被拖入精神病院,他忍不住失声痛哭;梦中的最后一个镜头是蔡隽峰拿枪指着自己的脑袋,优雅微笑,慢慢扣动扳手……

“啊——”蔡文涛惨烈大叫一声,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稍稍平定一下狂乱的心跳,他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厚重窗帘低垂,室内光线昏暗,分辩不出大概是什么时间,舒娅盘腿坐在床脚旁的地毯上,手上握着一把纸牌,口中念念有词:“单、双、单……”

“你在做什么?”蔡文涛声音嘶哑。

舒娅眼角斜挑,阴恻恻一笑:“我正在考虑是把你送给二哥呢,还是把你卖给二哥。”

听她这么说,蔡文涛倒也不觉得惊慌,如果真要把他交出去,早就交了,她只不过嘴巴上说说狠话而已。虽然一直在昏睡中,但迷迷糊糊间也曾感觉到有人喂自己喝水吃药,拿冰袋给自己冷敷降温,看见她漂亮眼睛下的两个大黑眼圈,显然是因为通宵照顾自己所致。

“谢谢你。”他诚挚道谢。

舒娅无趣的扔下纸牌:“这类空话还是少说点好,你昏睡了一天一夜,都梦见了些什么呀,一下子喊热,一下子喊冷,一下子又喊爸妈、阿敏,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九叔和阿敏没事吧?”

蔡文涛没有答话,快速检查一下自身的情况,衣服已经被全部脱光,上半身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凌乱的裹着一层纱布,显然,替他包扎伤口的人不太善长给人裹伤。

“我的衣服呢?”他急切问。

舒娅嫌弃扫一眼他裹满纱布的身体:“用得着遮遮掩掩嘛,就你现在这副木乃伊的样儿,白送给我看,我都没兴趣。”

蔡文涛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舒娅又看看他,记忆中,他向来注重仪表仪态,即使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时,他的确称得上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可眼前的人,头发枯黄,眼窝深陷,苍白削瘦的脸庞几乎青筋毕露,脸颊上还有於青,全身伤痕累累,想来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舒娅心一软,决定不再打击他:“你那些衣服沾满了血,又脏又破,我全堆在盥洗室里了。”她递给他一件宽大的女性睡袍,“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物,你先将就一下吧。”

“谢谢。”蔡文涛接过睡袍,因为身有重伤,他的行动笨拙缓慢。

舒娅替他把睡袍披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狼吞虎咽喝下两碗菜肉粥,蔡文涛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抬头,见舒娅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他面露赧色,扯了两张纸巾擦拭一下唇角,模样虽然狼狈,举止倒不显粗鲁。

“你——”心中的疑问太多,舒娅清理一下头绪,先把最关键的那个提了出来,“你和二哥之间出什么事了,九叔知不知道?”

蔡文涛讶然:“你回本城多久了,难道没有听到一点传言吗?”

“遇到你的那天,我才刚回到本城,之后,”舒娅撇一下唇角,很不甘愿的说,“又怕你死在我家里,就一直守着你不敢离开。

“哦,”蔡文涛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说起来,事情很简单,我和蔡隽峰之间的继承人争夺仗,他完胜,执掌家业,我惨败,流亡逃命。”

“你的意思是说,”舒娅蹙眉,慢慢消化自己所接收到的信息,“二哥接管了九叔的位置,然后,要取你的性命,所以,你现在处于逃亡保命的过程中?”

蔡文涛点头:“差不多就这意思吧。”

“你开玩笑吧?”舒娅以鼻嗤之,“家族内斗残酷无情,我可以理解,但再怎么狠,也不过是让你一无所有、沦落街头罢了,难不成还能下达天涯追杀令,不死不休?你以为这是在上演《上海滩》现实版,还是《大上海1937》?更何况,两个都是蔡家的儿子,九叔根本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蔡文涛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些悲凉之色,“我爸昏迷不醒,而我现在的身份是通缉犯呢?”

“通、通缉犯?”舒娅张口结舌。

“是呀,通缉犯!”蔡文涛重复强调,笑容惨淡,“罪名是谋杀亲父未遂。”

舒娅怔怔看着他,半晌,她长长吁一口气,问:“能不能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对我说一遍?”

蔡文涛迅速扫视她一眼:“你相信我?”

“大哥,”舒娅叹一口气,“你是人,不是畜牲,虽然有点混帐,但我觉得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谋杀亲爹的程度。”

蔡文涛哭笑不得:“谢谢夸奖。”

他把大致情形对舒娅说了一遍:因为当年的那一场赌约,蔡九对蔡文涛彻底失望,再加上不满蔡文涛与周越藕断丝联,父子俩一度闹得很僵,最终,蔡文涛搬出蔡家大宅,公然与周越同居,蔡九一怒之下声称与蔡文涛断绝父子关系,自此,父子俩长达半年之久没有联系过。直到一个多月前,阿敏打电话告诉蔡文涛,母亲受伤住院,他匆忙赶到医院去看望。从蔡太太的哭诉中,蔡文涛得知父亲终于决定更改遗嘱,指定蔡隽峰为家业继承人,为此,父母之间产生了争执,两人拉扯中,蔡太太不慎从楼梯上跌下来,导致小腿骨折。蔡文涛不忿母亲受伤,怒气冲冲回到蔡家大宅找蔡九理论,谁知,他刚进入书房就受到袭击,失去了知觉。

“我醒来后,”蔡文涛说,“看见爸爸一动不动趴在身旁的地上,后脑勺流了一滩鲜血,而我手上握着一个沾血的石雕工艺品,我正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气息,这时,叶青松和家里的几名佣人推门冲了进来,随后,阿敏也冲进来,她只看了一眼现状,就失控的尖叫不止。”

“怎么会这样?”舒娅口中喃喃,擅抖着抓起杯子猛灌一口凉水,才让混乱的心绪平静了一些,“九叔、他有没有生命危险,还有阿敏,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还有我妈,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蔡文涛低下头,垂眸掩住眼底的浮光,生死不明的那个人毕竟是自己亲生父亲,教导爱护自己二十多年,不管心中曾经有过多大怨气,如今只剩下关切与担忧。

“那,后来呢?”舒娅问。

“后来,”蔡文涛苦涩笑笑,“我顺理成章的成为意图谋杀亲生父亲的嫌疑犯,被隔离调查,除律师之外,不允许任何人探望,我的律师告诉我,所有证物和证词都直指我有谋杀行为,而事发那天,恰好我爸约了他的律师,准备去办理新遗嘱的公证手续,这么一来,我的作案动机也成立了,而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人只有我爸,他却一直在昏迷中,也许永远不会有清醒的那一天了。”

“所以,”舒娅抿了抿干涩的唇,“你就逃了出来?”

蔡文涛点头:“一旦罪名成立,我大概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活着走出监狱了,背着这样一个杀父罪名糊里糊涂的死去,我实在不甘心,死也不能瞑目,我自残身体,利用被送往医院就医的机会逃出来。警方发布了通缉令,蔡隽峰也派出大量人手追查我的踪迹,并以重金悬赏有关于我的线索,理由很冠冕堂皇,要让我这个禽兽不如的杀父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东躲西藏、四处逃窜,直到昨夜遇见你。”

“或许,”舒娅犹犹豫豫的劝说,“你应该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九叔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呢?”

“呵——”蔡文涛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你以为蔡隽峰会让我爸有清醒过来的机会吗?”

“为什么不会,”舒娅断然反驳,“二哥和你一样,也是九叔的亲生儿子啊!”

蔡文涛讥诮的冷笑:“四年前,关于恒叔和恒婶的那份报导,其实我当时查到是叶青松暗中一手策划,因为他和我关系密切,如果揭发出来,别人只会以为是我指使他这么做,而且,我自己也以为他是好心想帮我,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就替他遮掩住这件事,之后,爸爸不再信任我;我和楚杰打赌的事,一开始,也是叶青松告诉我,说发现你和楚杰关系亲密,建议设法让你迷恋楚杰,这样,既使你拒绝继续维持和我的婚约,蔡隽峰也不可能有机会娶到你,事发那一天,爸爸和蔡隽峰及时到达车祸现场,并非完全是巧合,从那以后,爸爸放弃了我,转而大力栽培蔡隽峰;而这一次,我之所以会是今天的局面,叶青松的证词起了很大作用,当一切成定局,我才明白,原来他一直是蔡隽峰的人。”

舒娅脸色渐渐泛白, 口中却依然固执的喃喃:“我不信,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蔡文涛正视舒娅,神情坦荡:“之所以告诉你这一切,我并非是想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开脱,错就是错了,我应当承受因为错误而带来的惩罚,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蔡隽峰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别再说了!”舒娅转身冲出了房间。

蔡文涛平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扶着墙慢慢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缕阳光穿窗而入,舒娅坐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望着一株明艳似火的木棉花出神,午后的斜阳照在年轻美丽的少女身上,纯净恍若不染一丝尘埃。

他蹒跚走进盥洗室,果然看见自己那堆血衣扔在墙角,把沾血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设定好程序后,他又爬回到床上,必须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过完这一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安稳睡上一觉。

……

蔡家虽然算不上世家望族,却也是新兴富豪名流,豪门辛秘之类的八卦,最让人热血沸腾了。舒娅只在外面转了两圈,就打探到了最近热门话题——蔡氏版豪门恩怨的全部内容。所有内容概括起来无非是:父亲偏爱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原配之子不忿家业大权旁落,蓄谋杀父未遂,导致老父成为植物人,事发后越狱潜逃,最无辜的是蔡家小姐,因为亲眼目睹兄长杀父,一时刺激过度,精神失常了。当然,故事中蔡隽峰更多的是以有情有义的正面形象出现,而蔡文涛则是整一个自私自利、残忍无情的二世祖形象。

舒娅驾车漫无目的瞎逛,尽管以往一向与蔡文涛不合,但凭着直觉,他似乎并没有说谎。然而,她从小就与蔡隽峰相识,他一直待她很好,就像是一个真正爱护妹妹的兄长一般,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的伪装可以持续十多年之久。

不知不觉,车子行驶到了蔡家大宅门前,舒娅走下车,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来这里做什么呢,就蔡文涛所说的那些事直接质问蔡隽峰?这样一来,势必把蔡文涛的行踪给暴露了,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人,他毕竟是九叔的儿子,阿敏的哥哥,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往绝路上推他一把的事情,舒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正呆怔出神间,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喊:“阿娅!”一辆轿车不知何时已停在身后,蔡隽峰从车子里出来,笑容温润,声音柔和,“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傻站在门口不进去?”

高素文和叶青松紧随其后,相继下车,脸上均有久别重逢的欢欣笑意。

舒娅不由眼眶泛红:“二哥,我昨夜刚回来,听说、听说……”

蔡隽峰脸上有了凝重之色,抚慰般轻轻拍了拍舒娅的肩:“进屋去说吧。”

一进房门,舒娅就迫不及待的问:“二哥,外面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九叔和阿敏究竟怎么样了?”

蔡隽峰并没有答话,先吩咐佣人送一杯奶茶给舒娅,还记得她一向爱喝这种甜腻的饮品。然后,不慌不忙打量起她,阔别四年,她脸颊两侧原本粉嘟嘟的婴儿肥已消尽,褪去清涩,开始展露出成熟女子的绰约风情,薄削的短发又令她显得有几分俏皮。她的眼眸干净如昔,并没有因为曾经受过情伤,而变得愤世嫉俗或哀怨尖刻。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思比他们任何人都要简单纯净,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所不愿意伤害的人,第一个便是眼前这个女孩。蔡隽峰心中暗暗叹息: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二哥?”舒娅疑惑盯着他。

蔡隽峰微笑一下:“阿娅,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舒娅不明所以,他对她说过的话多去了,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话。

“蔡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掺和进来,像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舒娅愣愣看着他,蔡隽峰又微微一笑,仿佛还把她当作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

舒娅缓缓低下头,脊背升起阵阵寒意,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用温暖的眼光看着你,对你说着关切爱惜的话,一转身,却可以毫不留情的伤害你、利用你。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小心翼翼问:“我可以看望一下九叔和阿敏吗?”

“他们都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舒娅不解的皱了皱眉,突然脸色煞白,“你是说九叔和阿敏已经、已经……”

蔡隽峰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昏迷不睡,只能留在医院里维持住呼吸和心跳,阿敏的病情很不稳定,在疗养院里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 他拿起车钥匙,“如果你急着见他们的话,我现在就陪你过去。”

“蔡先生。”一旁的高素文急忙喊。

蔡隽峰看她一眼,并没有避开舒娅的意思。

高素文提醒:“您今晚要宴请几位重要客人,对方已经在前来的路上。”

蔡隽峰若有所悟,迅速扫视一眼舒娅,她正眼巴巴望着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他略一思索,说:“阿娅,让阿松陪你去看望爸爸和阿敏,好不好?”

舒娅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她只在意能不能见到想见的人,至于谁陪同她去并不是重点。

车子沿着车道缓缓驶出,与此同时,另一辆子驶入大门,透过车窗玻璃,舒娅看见蔡隽峰的一位重要客人从车子里出来,夕阳的金色光茫洒落他周身,俊美脸庞与英挺身姿笼罩在一圈淡淡光晕中,恍若一道完美无缺的影幻。

舒娅猝然感觉晕眩,抬手按在额前,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车子已经行驶到大门口,她回过头,远远望着他。若有所感般,楚杰转首看一眼正在驶出大门的车子,深色玻璃阻隔了他的视线,稍作迟疑,蔡隽峰已热情迎上前:“楚少,欢迎光临寒舍。”

车子驶出很长一段路,舒娅松开紧握住衣摆的手,才发觉汗水已浸透了衣摆的一角。

“蔡氏企业和楚杰有生意上的合作关系。”面无表情开着车的叶青松突然出声。

舒娅用力擦拭掌心的汗水:“楚杰,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来历背景没有人清楚,只知道他曾经被称为天才少年,十三岁考入名牌大学,十六岁出国攻读硕士学位,归国后,一度在九叔手下做事,只不过半年光景,就独立门户了,事业发展很迅猛。早在三年前,财势地位已足够与蔡氏并驾齐驱,九叔说过这样一句话,楚杰肯在他面前放低姿态,无非是敬他老前辈罢了,而绝不是因为势不如人。”

舒娅自嘲的弯了弯唇角:“我居然以为他只是一个小酒吧的老板,想不承认自己傻都不行。”

“酒吧只是楚杰一时兴起玩票而已,没事给自己找点乐趣,算不上什么正经产业,早在几年前就结业了,阿娅,”叶青松话语里透着关切,“这个人水太深,不适合你。”

舒娅分辩不出这份关切里而有几分真几分假,侧过头看着他,神情颇为困惑。

“怎么了?”叶青松被她看得不自在。

舒娅莫明一笑,转眸望向窗外滚滚车流。

在特护病房里第一眼看见蔡太太时,舒娅差点误以为她是照顾蔡九的护工,记忆中的蔡太太高贵优雅,因为保养得体,年届五十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要年轻十岁。而眼前却是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老妪,舒娅实在无法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相较于舒娅的吃惊,蔡太太则反应平淡,仅是在舒娅进入病房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眼,便一声不吭的继续给蔡九按摩腿部肌肉。

当舒娅还是蔡文涛的未婚妻时,蔡太太对这个准儿媳相当的不满意,每次见到她,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隐隐还带有一丝蔑视。舒娅并不是一个性格绵软温顺的人,抱着一种“你看不起,我还不想甩你”的心态,从不与这位未来婆婆亲近。因此,两人可以说是没有丝毫昔日情份,一时间,舒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蔡九形销骸立,灰白的脸庞上看不到一丝生气,曾经也算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现在只能依靠输入营养液来维持微弱的生命。望着他,舒娅心中酸楚,拿起棉签放在水杯中浸湿,轻柔的替蔡九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嘴唇,一股泪意毫无征兆的突然涌入眼眶。侧过头,舒娅悄悄用指尖拭一下眼角:“婶婶,您有没有考虑过送九叔去国外医治,我继父在医学界颇有一点人脉,或许能帮忙联系一位好的医学专家。”

蔡太太正给蔡九按摩的手停顿下来,静默片刻,说:“不用了,蔡隽峰并不希望他父亲离开这间病房。”

舒娅猛然想起蔡文涛的一句话:你以为蔡隽峰会让我爸有清醒过来的机会吗?以蔡家的人脉与财势,如果蔡隽峰有心,早就可以送蔡九出国医治,而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理由只有一个:他并不希望自己父亲有清醒的那一天。舒娅怅惘,感情上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论,却又不知该怎样解释蔡隽峰的所作所为。

“舒娅,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不算好,也不敢要求你做什么,只是,你能不能看在阿敏和你的交情上,经常去看看她?”提到女儿,蔡太太冷寂如死灰般的眼中浮起了水雾,哀切恳求,“有你的看顾,也许她能过得好一点。”

舒娅郑重保证:“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照顾好阿敏。”

走出病房,舒娅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蔡太太坐在病床前,拉起蔡九的手轻轻按摩,脸上是认命的漠然。蔡九夫妇关系并不融洽,舒娅以前隐约听说过,蔡太太看不起蔡九的出身,但为了挽救正在走向没落的家族生意,又不得不下嫁,结婚后,心中总觉得委屈,对丈夫冷冷淡淡,久而久之,蔡九的心也冷了,夫妻之间可谓是“相敬如冰”。不管曾经如何,在这种艰难时刻,她却能陪伴在丈夫身边不离不弃,第一次,舒娅对她产生了真正的敬意。

蔡文敏休养的疗养院与蔡九所在的医院一样,都是本市顶尖的医疗机构,这些明面上的事情,蔡隽峰从不会留下让人病诟的把柄。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地之间颇有些距离,舒娅到达疗养院时,时间已经不早,按照规定,早过了探视时间。幸好,蔡隽峰早就亲自打电话来招呼过了,舒娅得以顺利见到蔡文敏。

蔡文敏的情况并没有传言中那么严重,她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无论舒娅对她说什么,她低着头自顾自的玩手指,没有任何回应。最后,舒娅无奈的叹一口气:“阿敏,早点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她轻轻拍一拍阿敏的手背。

蔡文敏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走开,走开,别碰我——”她冲到墙角踡缩成一团,全身战栗。

“阿敏——”舒娅慌乱跑到她身边。

阿敏尖叫不止,双手胡乱挥舞,

舒娅伸出手想去安抚阿敏,又不敢碰确她的身体,手僵在半空,她转过头,求援的看着守在门口的叶青松。

“我去叫医生。”叶青松匆匆跑了出去。

舒娅感觉衣角被人用力扯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蔡文敏黑白分明的双眼,眼神清明,眼眸中满满的祈求之色,悲伤恳切,她嘴唇微微一动,无声说了一句话。

舒娅震惊,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叶青松已带着医护人员冲进了病房。眼睁睁看着蔡文敏被医护人员控制住,看着镇定剂注入她的血管,舒娅呆呆僵立在原地,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不能动也说不出话。

回去的路上,舒娅异常沉默,叶青松一边开车,一边不时担忧看她一眼。车子在舒家大门前停下,叶青松担忧的问:“阿娅,你怎么样?”

舒娅摇一摇头,声音哽咽:“我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目送舒娅摇摇晃晃走入家门,叶青松才调转车头。

宴会还没有结束,蔡隽峰与宾客们谈笑风生,眼角瞥见叶青松的身影在宴客厅门口一晃而过,他拿餐巾轻按一下唇角,含笑冲宾客们欠了欠身:“失陪一下。”

离开众人的视线,蔡隽峰敛起唇畔的优雅笑意,淡淡问:“有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叶青松站在他身后,明知道他看不见,仍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把舒娅的表现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未了,又说:“以她的性格及与蔡文敏的交情,会觉得难过也是正常反映。”

蔡隽峰微微颌首:“安排人手盯着她。”

叶青松湛蓝色的眼眸里透着疑惑:“阿娅当年和蔡文涛差不多算得上是冤家死对头了,会收留他的可能性不大吧?”

“有一句话说得好,宁可错过,不可放过,” 蔡隽峰轻笑一声,“这女孩有点傻,除非没有遇见,否则,她绝不可能会对蔡文涛置之不理。”

屋子里漆黑一片,舒娅虚软的倚靠着门,闭眼站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索门边的电灯开关。一阵凉风从脸上刮过,她惊恐的尖叫一声,声音还来不及溢出口,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口。

蔡文涛侧耳倾听门外的响动,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存在,他才放下紧捂在舒娅口上的手,顺手按亮了电灯。

舒娅怔怔看着蔡文涛,一时间反应不过,几乎忘了家里还藏着这么一号人,幸好忘记了,否则以蔡隽峰的精明,自己怎么可能不露破绽。

蔡文涛见舒娅呆呆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坏了,内疚说:“对不起,我以为……”

紧绷一天的神经仿佛突然断了弦,舒娅沿着门软软滑坐到地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蔡文涛在她对面也席地而坐,疲惫的低垂着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了。”

满腔忿闷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舒娅对着蔡文涛又捶又打,边哭边骂:“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出卖了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们这些人一个样?天天算计来算去,算计了别人,算计自己,以为每个人跟你们一样心理阴暗?”

蔡文涛一声不吭的任她捶打,渲泄一通心中的闷气,舒娅心情畅快了一些,看着脸色苍白的蔡文涛,想起他还有重伤在身,又觉得有些歉意了:“我刚才有没有打到你的伤处?”

蔡文涛低头笑笑:“没什么大碍。”

舒娅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见到你爸妈,还有阿敏了。”

蔡文涛猛然抬头,目光炯炯盯着舒娅。

“九叔成植物人了,靠输入营养液维持住生命,你妈在他身边照顾着。阿敏在疗养院,病情不是很严重,你放心吧,二、蔡隽峰爱面子,生活上的用度不会亏待了他们。”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一股热浪冲入眼眶,蔡文涛闭了闭眼,对舒娅恳求,“以后能不能麻烦你经常去看看他们?蔡隽峰对你多少会留一些情面,有你看着,我爸妈和阿敏会过得好一点。”

舒娅点头:“你就算是不说,我也会经常去看他们。”

“谢谢!”蔡文涛扶着墙吃力站起,“那就不打扰你了,我也该走了。”

“走?”舒娅吃惊,这才注意到蔡文涛已经穿回他原来那套衣服,大概因为风干的原因,衣服皱巴巴,虽然清洗过,但仍有多处血迹清晰可见,领口与袖肘处破损不堪,“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还能去哪里?”

蔡文涛沉默不语。

舒娅想一想,若有所悟:“你是准备去周小姐哪里吗,我开车送你过去吧?”

蔡文涛摇头:“我和周越之间,早在我爸声称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后的第三个月,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啊?”舒娅讶然,随即,有些幸灾乐祸的揶揄,“你们当年不是爱得轰轰烈烈,跨越了生死,跨越了种族?”

蔡文涛轻嗤一声,自嘲的笑:“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以为她爱的单纯只是我这个人,和其他一切外在条件无关,也许她爱着的确实不是我的钱,却是蔡家大少爷的意气风发和洒脱自如,还有别人对蔡家大少爷的仰慕与敬重,一朝失去权势地位和金钱的支撑,这些风光就都不存在了,一无所有、为生活庸庸碌碌地蔡文涛不是她所爱。”

“哦哦,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真是、真是——”舒娅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却又眉开眼笑,“哈哈哈,真是高兴呐。”

蔡文涛哭笑不得,这样一个结果,让他曾经孤注一掷的抗争成为了一场笑话,如果不是身为当事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现在只能感慨那时的自己真是不知所谓。他并不清楚舒娅下午出门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事,但从她回来后的表现,也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既然能让她暂时开怀,自己当年那点丢人的破事被她取笑一下也就无所谓了。

笑过之后,舒娅神清气爽的从地上跳起,拍一拍不存在灰尘的衣服,说:“饿了吧,下午你醒来前,我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现成热一下就行,你等一会儿,很快有饭吃了。”

蔡文涛摸一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的确很饿了,自从开始流亡逃命以来,他没有吃过一餐正常生活的饭菜,下午醒来,舒娅怕他的胃一时承受不住,也就给他喝了两碗菜粥垫底。蔡文涛犹豫一下,决定先饱食一餐,再说离开的事。

舒娅果然很快把饭菜端了出来,是普通的家常小菜,味道颇为可口,若是以往,在蔡文涛眼中自然没什么稀罕,但此刻,面前的食物在他眼中不亚于人间佳肴。

风卷残云般吃完后,舒娅又给他盛上一碗红枣炖鸡汤:“多喝一点,你失血过多,需要补一补。”

蔡文涛喝一口汤,鸡肉和红枣炖化在汤汁里,汤味甘甜鲜美,他赞赏:“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厨艺。”

“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舒娅不无自得,“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我去买点燕窝来,你说,补血是用血燕比较好呢,还是用官燕比较好?”

蔡文涛低头喝亲着汤,鼻端阵阵发酸,走投无路的时候,真心实意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情的人,居然是自己以前讨厌的人。

舒娅并没有察觉蔡文涛那点细微的情绪波动,看看他身上的衣服:“等会儿记得把你衣服的尺码告诉我,我明天去给你买几套换洗的衣物回来。”

蔡文涛放下碗:“阿娅,不必麻烦了,我马上就......”

“马上就离开,是吗?”舒娅打断他的话,正色说:“这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那我问你,离开了我这里,你现在还有地方可去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蔡文涛愣了愣, 所有与他有交情的人那里,都被蔡隽峰埋了眼线,所有离开这座城市路已被堵死,他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蔡文涛看着舒娅,他们家族内部的争斗与这个女孩毫无关系,他曾经很不对起她,实在不应该再把她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中,神情自若的点点头:“我很快会离开本城。”

“大哥,”舒娅叹息,“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有话直接说,我觉得凡事简单点比较好,这样大家都不会累。”

蔡文涛无奈一笑:“阿娅,你知不知窝藏通缉犯也是一种罪名,还有蔡隽峰,如果让他知道你收留了我,明面上他不敢对你怎么样,可你一个孤身女孩,要制造点意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我下午已经见过二哥了,他并不知道你在我这里。”

“查到你这里来,只是迟早的事,无论是警方还是蔡隽峰。”

“那你认为,”舒娅认真问,“迟有多迟,早又有多早?”

蔡文涛思索一下,说:“最早三天之内,最迟七天之内。”

“好吧,”舒娅点头,“你先安心留在我这里养伤,三天之内,我想办法帮助你离开S市,如果到那时,我还没有做到,你再走也不迟,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蔡文涛微微动容:“阿娅,你实在犯不着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阿敏和九叔,阿敏她——”想起蔡文敏那悲伤恳切的眼神,舒娅鼻端酸涩,眼泪不受控制的又涌入眼眶,“我看见阿敏的眼睛,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精神失常,她在求我......”

蔡文涛愕然,声音发颤:“她装疯?”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想求我带她离开那个地方,在回来的路上,我才想明白,她口中没有发出声音的那句话分明是‘大哥’这两个字,原来她是想求我帮助你,她根本就不确定我能不能遇上你,只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来求我。”

蔡文涛眼中痛苦之色浓郁。

“大哥,不要辜负阿敏的一片苦心,”舒娅摊开手掌掩了掩双眼的泪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件事是对还是错,如果有朝一日你东山再起,那么,我今天救你就等于间接害了二哥,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亡。”

蔡文涛不解看她一眼:“难道你对蔡隽峰就没有一点怨气吗?”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事实,怎么会没有怨气,可总不能因为有怨气,就想让别人去死吧?比如对你,我也有怨气呀,当初打赌的事虽说是受人怂恿,但最终点头同意的人是你总没错吧,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去死,顶多是看见你倒楣的时候,不厚道的幸灾乐祸一把。”

蔡文涛默然,相识多年,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孩,看着她收拾好碗筷向厨房走去,“阿娅。”他突然出声。

舒娅回过头。

蔡文涛郑重承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能东山再起,到时,我一定给蔡隽峰留一条生路。”

舒娅点头,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第二天,舒娅先去墓园拜祭过父亲,然后在街上溜达一圈,买了几套当季新款女装和一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血养颜补品,顺便还打探了一下关于楚杰的消息,直到傍晚才回家。

一进家门,她把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扔,急切问:“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蔡文涛倚靠在窗子旁边的墙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望着外面:“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已经被人盯稍上了。”

舒娅亮晶晶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颓然就地坐下:“二哥的心思真是、真是他令堂的慎密!”如果不是蔡文涛留了一个心眼,让她先别急着买男装,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露馅了。

蔡文涛把散乱扔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回头看一眼垂头丧气的舒娅,轻声安慰:“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呢。”

舒娅瞟一眼他身上破旧的衣服,闷闷说:“我没办法给你买衣服了。”

“就为这事?”蔡文涛哑然失笑,拢一拢身上的衣服,“不要紧,身上这套还能应付。”

“要不,你穿我的衣服吧?”舒娅想一想,又变得兴高采烈,“干脆来个男扮女装,你长得挺清秀的,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蔡文涛的脸色隐隐发青,这丫头果然记仇,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时不时给他添堵。

蔡隽峰一手托着调色板,一手拿笔往画布上填色,每当画画的时候,是他心情最平静的时刻,小时候,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画家,现在,画画仍然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叶青松走进画室:“峰哥,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蔡文涛的踪迹。”

蔡隽峰专心致志给一片云朵添上紫色,他的画一向随心所欲,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可循,从小到大,只有舒娅一个人认为他的画很好看,那个女孩从不作伪,她说好看,必然是因为在她眼中确实觉得好看。

叶青松站在他身后,耐心的等待着。

涂抺完最后一笔,蔡隽峰扔下画笔,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阿娅在忙些什么呢?”

叶青松把舒娅一天的行踪说了一遍。

“她打听楚杰的消息?”蔡隽峰笑着摇一摇头,“这丫头,还真够长情的。”

叶青松眉头紧拧:“峰哥,蔡文涛......”

蔡隽峰拿起一个湿毛巾,斯条慢理擦拭手上的油彩:“蔡文涛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肯定是有人收留了他。”

“你怀疑阿娅?”

蔡隽峰笑一笑,不置可否:“放一个消息出去吧,就说——”他顿了顿,“就说我父亲突然病情恶化,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看到蔡九病危的消息,蔡文涛扔下报纸就往门口冲,早有防备的舒娅先他一步堵在了门前:“你现在不能出去。”

蔡文涛眉头紧拧:“让开!”

“你冷静点,好不好?”舒娅耐心劝解,“九叔病危的消息还不一定是真的呢,万一是用来引诱你现身的假消息呢,你这样子冒冒然出去,不就正好给人送上门?”

“你也知道说万一,那万一是真的呢,我就连我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蔡文涛不耐烦伸手想要拔开舒娅,“你让开!”

见他实在不可理喻,舒娅气急,狠狠一脚踹上他的膝盖,正好踹中他的其中一处伤口,蔡文涛痛得跪落在地上,舒娅顺势往他头顶敲了两下:“你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被驴给踢了,明知道外面有人盯稍,出了这个门,别说见九叔最后一面,只怕你自己走得比九叔还早,既然这么急着去送死,当初就别让我救你呀,我千辛万苦把你一个大男人给拖进门,还得心惊胆战通宵伺候你,我容易么?你以为到了现在,你的命还你一个人的命吗,想一想九叔,再想一想阿敏,你对得起谁呀?”

蔡文涛捧着脑袋坐地上,一声不吭,任由舒娅数落,等她终于停下了,他闷闷的说一句:“是被驴给捶了。”

“嗯?”舒娅一时没听明白。

“我的脑袋刚才被驴给捶了两下。”蔡文涛补充说明。

舒娅愤愤瞪他一眼,却也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应该是冷静下来了。

蔡文涛往后一倒,整个人躺在了地板上,双手垫住脑后,定定对着天花板出神半晌,突然苦笑一下,喃喃低语:“自作孽,不可活。”

有眼晴的人都看得出来,蔡家三个孩子中,蔡九最偏爱蔡文涛,当年,明知道蔡文涛的能力不如蔡隽峰,却仍选择让蔡文涛与舒娅订婚,实际上已经指定了蔡文涛为家业继承人,如果不是伤心失望到了极点,蔡九绝不至于宣布脱离父子关系,也许,就不会出现后面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对于蔡文涛这种重色轻老爹的行为,舒娅强烈鄙视:“你现在才明白呀,太晚了!”斜睨一眼,见他双目赤红,带刺的话终究不忍心再说出口,“到了这个地步,你急也急不来,这样吧,我先去医院看望九叔,你在家等我的消息,如果九叔真、真的快不行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让你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蔡文涛的视线从天花板慢慢移到舒娅脸上,目光空洞,眼底仿佛一片荒芜,看不到一丝生机。

“你怎么了?”舒娅心底发毛。

蔡文涛闭了闭眼,艰涩一笑:“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很没有用。”

“那倒是,”舒娅本能的表示赞同,忽又心生警惕,“你该不会万念倶灰,想一死了之吧?”

蔡文涛轻扯一下嘴角:“不会,只是觉得很累了。”

舒娅抱臂倚靠在门上,低头看蔡文涛,他双眼微微闭合,眼角渗出一抹泪痕。

“喛——”她用脚尖碰一碰他,“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你哪一点?”

蔡文涛睁开眼看向舒娅。

“你和你妈有一个共同的毛病 ,就是把自己太当人,把别人太不当人,所以,现在发觉别人也可以把你们不当人的时候,就受不了啦。”

蔡文涛张了张口,却无从反驳。

“不想当孬种的话,就给我好好活着。”扔下一句话,舒娅不再理他,自顾自的走进了卧房。

蔡文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往事一幕幕再现眼前,凡事有因必有果,铸成今日的果,正是往日他和自己母亲所种下的因,许久,他合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再睁开眼,幽深眼底一片静谥。

舒娅从卧室里出来时,看见蔡文涛站在大厅中央,微垂着头,似乎正凝神思索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她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淡淡瞟一眼蔡文涛,舒娅说:“我马上就去医院。”

“可不可以——,”蔡文涛踌躇一下,“帮我换一下药?”

舒娅的目光绕他周身转一圈,大概在之前的拉扯中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背部有少量血水渗出衣服,她点一点头,“嗯,我先给你换过药再走。”

让蔡文涛趴在卧室的床上,舒娅揭开纱布,仔细看了看伤处,其它小伤口对身体影响不大,最严重的那道伤口伤痕从左肩划到右下腰,又长又深,看起来有些狰狞,她往伤口处抹一层药水,冰冷的药水刺激伤处,蔡文涛忍不住抽搐一下,舒娅按住他的背:“别乱动。”

她的手温暖柔软,仿佛有一股电流窜过,直击心底,蔡文涛压抑住心中的异样感觉,籍由说话分散注意:“恒婶还好吗,这次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我妈呀,”舒娅随意的说,“挺好的,去年随我继父一起移民加州了。”

“什么?”蔡文涛猛然支起上半身,“恒婶改嫁了?”

“趴好,正上药呢!”舒娅不满白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在想什么,总认为男人怎么风流都可以,女人却无论生死,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男人。”

蔡文涛顺从的趴回到床上:“我倒是没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当年恒叔和恒婶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所以,挺让人意外的。”

“我这次回来,有一半的原因可不就是为这事嘛,把我爸的老婆给嫁了,我总得回来跟他打声招呼吧,”舒娅往伤处盖上一层纱布,口中继续说着话,“其实,这也是我爸的遗愿。”

蔡文涛意外:“恒叔,他怎么会——?”

“我爸不同于你们这类人中的任何一个,”提起父亲,舒娅语气中充满自豪,“生前他对我妈一心一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时,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有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妈好的人,代替他陪伴我妈到老。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陈叔叔是个很出色的医生,丧偶多年,相貌堂堂, 墩厚善良,最主要的是他待我妈真心实意,把我妈交给这样一个人,我很放心,如果我爸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

舒娅示意蔡文涛坐起,拿纱布绕他周身一圈圈裹上,裹伤手法相比第一次,娴熟了很多。在他身前,她弯下腰,给纱布系上结,头顶的绒发不经意拂过他鼻端,闻到她发间的阵阵幽香,蔡文涛不由有些心荡神移。系好纱布,舒娅扔一件衣服给他,见他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喂,发什么呆呢?”

乍然回过神,蔡文涛窘迫的找话说:“你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父亲的位置被别人取代?”

舒娅看他一眼,认真的说:“我爸走的那年,我妈才三十五岁,守了八年,也才四十三岁,我爸已经不在了,可我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又不能经常陪在她身边,难道任由她孤独终老?更何况,我一向认为夫妻间的情义在于生前的忠贞与珍惜,这远远重于死后的缅怀。假如我将来嫁人了,我会要求对方在我活着的时候一心一意对我,至于我死后,我更宁愿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一直活在缅怀的悲伤之中。”

蔡文涛真心实意的感叹:“原来你还有这么豁达的一面,我以前居然没有发觉!”

舒娅讽刺:“我以前在你眼里有过优点吗?”

蔡文涛讪笑:“我现在不是已经知错了吗,孔子说过,我们要允许别人犯错误。”

“孔子有说过这样的话?”舒娅眼角微挑,原本就妩媚的丹凤眼越发勾人心魄。

“原话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诡辩!”舒娅嗤笑着收拾好小药箱,向门外走去。

看着她走到门口,蔡文涛突然喊:“阿娅。”

舒娅回过头:“什么事?”

蔡文涛深深看她一眼,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

舒娅不解的歪了歪脑袋,低声嘟哝一声:“莫明其妙!”转身离去。

蔡文涛低下头,系着衣服上的纽扣,一粒一料,缓慢而认真。

刚刚穿戴整齐,却见舒娅又走了进来,拿着一叠现金和一支手机放到他面前,扫一眼这两样东西,蔡文涛冲舒娅笑笑:“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死人。”舒娅没好气的说。

“阿娅,”蔡文涛解释,“我确实打算等你出门之后就离开,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我知道,二、蔡隽峰既然对我已经起了疑心,这里就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有心要套我的话,我可能把你卖了,自已还毫无知觉。”舒娅无可奈何的笑叹,“挺笨的吧,没办法,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就有那么大。”

“不是笨,”蔡文涛摇头,“你只是不擅长也不屑于算计,这样的你,很好!”

“那是,”舒娅毫不谦逊的点头,“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的。”

蔡文涛哑然失笑。

舒娅指一指他面前的手机:“这个号码我从来没有用过,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到医院见过九叔之后,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会打电话告诉你,又或者我找到了帮助你离开本城的路子,也会和你联络。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你,你千万不要主动打电话给我,更不要去医院。” 她又递给他一把车匙,“我把车子也留给你,稍后我会尽量引开盯梢的人,你看准机会再离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也别让我知道你的行踪,说实话,我这个人挺没志气的,怕痛又怕死,万一被严刑逼供,说不定就把你给卖了呢。”

蔡文涛叹气,“如果真到那个地步,你就把我卖了吧,好过让你受刑。”

舒娅手托住腮畔,苦恼说:“问题是,把你卖了,也不值几个钱呀,当苦力,体力不够好;当人妖,年龄太老;当小白脸,脸又不够白。”

蔡文涛抚额苦笑,她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损他一下。

一切交待完毕,舒娅看看蔡文涛身上的破旧衣服,颇觉遗憾:“我答应了要给你买一套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兑现这个承诺。”

蔡文涛看着她,眼中笑意温煦:“先记下吧,我会来向你讨要的。”

透过窗帘的间隙,蔡文涛专注望着舒娅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穿一条当季新款秋装裙,亭亭玉立,步态摇拽生姿,如此美好的女孩,他偏偏在最落魄的时候,才发觉到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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