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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被拒之门外

舒姑姑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走至近前,云素裳抬起迷蒙的眼睛,带着几分忐忑地看着她:“姑姑,你知道秦翰飞这个时候会在哪里吗?”

舒姑姑闻言眼前一亮,露出了十分惊讶而不可置信的神情。

云素裳微微垂下头,避开舒姑姑过分锐利的目光。而这个小动作,在舒姑姑看来,显然是这个小女人为自己的示弱而感到羞赧了。

任何女子,在君王的面前都不该有什么尊严什么骄傲的。云素裳这几日的拿乔作势,在舒姑姑看来已经觉得多余,所以她此刻“幡然悔悟”,舒姑姑只感到如释重负,当然不会想到其他。

所以在云素裳忐忑不安的时候,舒姑姑已经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怎么,终于想通了?”

云素裳知道舒姑姑算得上是宫里的人精了,干过粗活伺候过主子也进过暴室,这样的人绝不是可以轻易被哄骗过去的,所以她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想尽办法应付着,不敢让她看出丝毫不妥。

此刻见问,云素裳只得深深地埋下头,装作十分羞愧不安的样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似的:“我想……见见他。”

舒姑姑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这才对嘛,你前一阵子别别扭扭的简直太不像话了!他是皇帝,你这边不哄着他啊,说不准那边便有聪明漂亮的小姑娘贴上去了,到时候如果他的心真的被别人偷走了,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云素裳把脸埋在胸前,始终不肯抬头。

不过舒姑姑的这番话,她还是听进去了。

她承认,她前一阵子的那些表现,算得上是恃宠而骄。

之所以对秦翰飞的示好置之不理,不惜冷冰冰地把他赶出去,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不打算再与他好好相处,而是因为她有自信,秦翰飞的心始终在她这儿,短暂的冷落绝对不可能让他移情!

但是很显然,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这份自信。

知道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之后,云素裳不得不承认,从前的自己实在太过于天真了一点!

他是帝王,这宫中成千上万的妙龄女子,俱是九州四海层层遴选上来的,哪一个不是冰肌玉骨雪肤花貌?也亏她从前竟有那样的自信,敢于不由分说地将他挡在门外!

他既然能够瞒着自己对前朝君臣痛下杀手,想必他的心一定是大的、是绝不可能沉溺于什么儿女情长的。这样说来,把他从这里推出去,时候长了,他的心越来越远,几乎已经是必然之局!

从前的她,真的是足够糊涂啊!

不过事到如今,她反倒不必再纠结这些事了。

秦翰飞的心远不远,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只要自己能够把他哄回来就可以了。

这点自信,云素裳还是有的。

不管是出于对她“天女”身份的尊重或者敷衍,还是出于对她的容颜和身体的迷恋,他都绝不会拒绝她的示好,这一点,云素裳在下定决心要去找他的时候,便已经想通了。

如果换了从前,她可能会为了这个觉悟而感到伤心痛苦,而此刻,她却在为此而感到庆幸。

无论如何,只要能够接近他,她的目标就是容易达成的。至于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个男人,他有过真心吗?

云素裳冷笑一声,忽然抬起头来,却正撞见舒姑姑笑眯眯地看着她。

此刻再收起脸上冰冷的笑容已经来不及,所以云素裳只好在舒姑姑意识到不对之前,咬着牙说:“我才不管这宫里有多少漂亮可爱的姑娘,总之他只能是我的!他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他找人谋害我,我生气不是很正常嘛?不过是跟他说了几句气话,他不肯道歉不肯补偿我也就罢了,竟然敢真的这么多天不上门!看我不找他算账去!”

“娘娘,您这性子该收一收了!”舒姑姑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说。

“我为什么要收?秦翰飞当初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性子,现在他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了?我才不怕他呢!”云素裳装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对舒姑姑的劝说完全置之不理。

舒姑姑知道她是个不听劝的性子,倒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好背过身去唉声叹气。

“你还没告诉我他在哪里呢!”云素裳可没忘了她的大事!

“皇上最近一直歇在勤政殿,今天应该也不例外。娘娘如果要和好,奴婢吩咐小厨房炖点汤,待会儿娘娘亲自送过去,您看可好?”舒姑姑小心翼翼地劝道。

不出所料,云素裳果然毫不迟疑地驳了回来:“送什么汤,我才不!他是皇帝,想吃什么喝什么没有?我闲着没事去献什么殷勤?我就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温柔贤惠!这会儿我巴巴儿地去送什么汤,不让他笑死才怪呢!他要真不喜欢我也不缠着他,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

舒姑姑无奈,只得摇头叹气。

云素裳却已经不耐烦地准备打发她了:“你去吧,我待会儿自己过去找他,我就不信我不送汤不送水,他还能把我轰出来不成?”

舒姑姑拗不过她,只好挫败地走了出去,云素裳从窗口看见她慢慢走远,并没有回到平时歇脚的厢房中去,她的心里已经有数了。

有这样一个奇妙的奴才在,她何必费心思去准备什么汤汤水水?她的“心意”,秦翰飞恐怕早已经知道了!

手中的那个纸包已经微微汗湿,云素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舒姑姑出的那个主意,是正中她下怀的。送汤嘛,是一个献殷勤的好方法,在里面加点料什么的也是便利得很,她一时之间却并没有那样的勇气。

毕竟,从来没有贤惠过的她,如果突然反常地殷勤起来,别说秦翰飞不信,就连她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

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下次再找合适的机会,可就难了。到时候她一死事小,连累了皇姐和前朝哪些至死不改初心的老臣们,可就是罪莫大焉了!

强压下心底那一丝惶惑,云素裳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她之所以拒绝舒姑姑的建议,不是因为下不了手,而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欲速则不达……

傍晚时分,云素裳挣扎着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唤了小枝进来,要她陪着一起去勤政殿。

小枝不免吓了一跳:“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你这身子可撑得住那么远的路?这爱刚从鬼门关上回来,你又作死呢!”

云素裳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你少给我咕唧吧,小枝大妈!若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我何苦如此?你不说好好扶持着我,反倒尽拖我后腿!”

小枝很不给面子地顶了回来:“狗咬吕洞宾!我还不是为你好?不就是想见皇上吗,咱们帮你把他请过来多好,也值得你拼了命去见!好不好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早知道如今需要这样低声下气地去卖好,当初何不是稍稍软一点,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呢!”

云素裳委屈地扁了一下嘴,向身旁的凤儿抱怨道:“你们瞧瞧,有这样做丫头的!凤儿,你以后若是当了贵妃,可千万不要让诗筠鹊儿她们伺候你!不然你也会像我现在一样,被个丫头骑到头上,连一句话都说不赢她!”

凤儿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可不怪丫鬟,是您自己没有立起威风来!如果我当了贵妃,偏要让诗筠鹊儿两个小蹄子去伺候我,到时候如果哪个敢不听我的话,我便一顿板子打过去,看哪个还敢嚣张!”

诗筠正为云素裳挑了衣裳出来,听见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这是谁家的丫头在这里大放厥词呢?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真以为自己已经是贵妃了不成?哪怕你真的是贵妃,也断没有把主子的丫鬟强要过去伺候你的道理……退一万步说,即使你真的能要了过去,随意责罚宫婢,也是要受宫规惩处的,你真当自己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凤儿闻言非但没有羞愧,反而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瞧瞧,诗筠这丫头有多忠心!我不过说说,就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这是有多怕挨我的板子?”

云素裳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经过这么一闹倒是从容了许多。任由丫头们服侍着传好了衣裳,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小枝手中的粉黛。

太过刻意,只怕反而弄巧成拙。更何况,以她现在的处境,不施粉黛略显苍白的面容,才更容易引起秦翰飞的愧疚,而她,要的就是他那一点点廉价的愧悔。

是愧疚还是爱怜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够愿意见她、愿意重新接纳她,这就足够了。

云素裳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从未想过,她与秦翰飞,竟然也会走到这一步。

她像个普通的宫妃一样,没有原则没有尊严不择手段地去讨好他,而他也像个平常的帝王一样,不会付出真心也不管她的真心,只管安闲地享受着她主动奉上的似水柔情和温香软玉……

呵,这难道便是宫中情爱不可避免的最终结局吗?

不,如果换了别人,这也许就是最终的结局了,但在她这里却显然不是。

在她这里,与其抱残守缺,不如果断放弃。她宁可毁掉秦翰飞和她自己,也绝不会允许寻常的宫中尊卑规矩,亵渎了她心目中完美的爱情!

何况,她和秦翰飞中间还隔着那样大的血海深仇。

那一重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此生的结局。

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太美好,他二人今生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云素裳摸着袖中的纸包暗想,今生最终的结局,竟是生不能同衾,死也无机会同穴,一场孽缘,终究会以寻常孽缘的方式,两败俱伤,黯然收场。

小枝似乎也感染了云素裳心中的忧伤,慢慢地搀着她出了婉云轩之后,她便也神情郁郁,再未多言。

云素裳只觉得这丫头越发神秘,却不知道那丫头惯会察言观色,早已经通过她冷冽的神情,看出她此行的

目的,绝非是单纯的示好那样简单!

如果不是示好,却一定要见,联想到她那一层惊人的身份,小枝的心中隐隐地生出了一丝不安。

希望这个命途多舛的主子千万不要犯糊涂才好,毕竟……以一个寻常人的手段,与皇帝作对,那简直是以卵击石一般的愚蠢!

当然,即使小枝再聪明,她也不会想到她的主子此刻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等将那君王断送之后,她也便结束了今生的使命!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枝一直在想,如果当时她倔强一点,竭力劝住主子不去勤政殿会怎样,但是很显然,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个“如果”。

事实就是,那天她陪着她的主子、她的姐妹去了勤政殿,所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不可避免。

与小枝心里的愁肠百结不同,此刻云素裳的心境异常平静。她甚至来得及欣赏路边葱郁的花木,来得及倾听耳边匆匆而过的鸟啼,也来得及感叹这春光的美好喝匆促。

小枝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在她皱着眉头替自家主子筹谋稍后的策略的时候,她的主子忽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几天没有出门,牡丹竟然都开过了。”

小枝顿时愣住,一时竟猜不透她这句话中是否还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只好支支吾吾地,随意说了句什么应付了过去。

云素裳也不甚在意,仍是在丫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神态从容自若,不像是去找什么人示好,道像是单纯的出门赏春一样。

因为云素裳坚持不肯坐辇,所以一行人慢慢地走到勤政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小枝她们一直在担心,徒步走过这段不短的距离,会不会对云素裳原本便没有完全愈合的箭伤有什么影响,但见后者一直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们却不敢多问,只好看着主子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暗暗担忧。

云素裳擦擦额头上的虚汗,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终于到了。”

丫鬟们闻言不禁皱眉,却见她们不走寻常路的主子已经迈步上了台阶,走到了那座恢弘的大门前面。

众人见状慌忙跟上,却见勤政殿守门的竟然是皇帝贴身的内侍小豆子本人。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小豆子眼见云素裳过来,竟然没有热络地迎上来,而是满脸为难之色,支支吾吾地说:“娘娘恕罪,皇上此刻有要事在身,吩咐了谁也不见……”

凤儿闻言立刻炸了毛,袖子一撸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你长没长眼睛啊?皇上何时拦过云娘娘的驾?你跟了皇上那么久,怎么反倒连规矩都忘了?”

小豆子仍是整个身子堵在门口,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娘娘恕罪,奴才也只是奉旨办事……”

云素裳的神色反倒没有丫头们那么恼怒。她想了一下,淡淡地问:这道旨是什么时候下的?

“回娘娘的话,午膳过后,皇上便下了这道旨,之后便再没有其他的旨意了。”小豆子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说,凡是午后过来求见的,都被你挡回去了?”云素裳不动声色地问。

“是。”小豆子慌忙应道。

云素裳了然点头:“这么说,我宫里的舒姑姑也没能见到皇上?”

小豆子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一时竟忘了回答。

舒姑姑常来勤政殿,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件事不是应该瞒着这位主子的吗?他还记得皇帝吩咐舒姑姑的时候,每次都不忘叮嘱她小心行事,莫要被人探知了行踪……

由不得小豆子多想,云素裳已经冷冷地追问道:“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不不不,”小豆子豁出去了地说,“当然不难回答,舒姑姑确实来过,因为皇上的旨意在,奴才不敢轻易放人进去,所以舒姑姑等了一阵子也便走了,只是叮嘱奴才禀报皇上,便说……”

“便说什么?”云素裳眼见小豆子已经为难得几乎要哭,却偏要硬着心肠寻根究底。

小豆子迟疑了一下,只好咬着牙说:“舒姑姑要奴才禀报皇上,便说娘娘要来求见。”

“倒是好个忠心的奴才!”云素裳冷笑一声,神情冷冽地向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得小豆子禁不住心惊胆战起来。

这宫里的主子多,得罪哪一个都是掉脑袋的罪,当个奴才容易吗?

他倒也不是不知道,不管有多少主子,都是皇上最大,但是眼前这一位很明显不同。就连皇上都把她捧在手心里不敢有半点怠慢,他一个做奴才的怎么敢放肆?

何况那舒姑姑既然已经被主子知道了行踪,显然若非这位主子冰雪聪明已经知道了一切,便是皇上早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不管是哪一种,他显然都是实话实说来得比较聪明,否则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把两边主子都得罪了呢?

云素裳却不知道小豆子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微皱着眉头看向内殿的方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如果舒姑姑真的没有见到秦翰飞,那么很显然,秦翰飞并不知道她此刻会来。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殿中一整个下午,究竟都在忙些什么?会不会与北番有关,会不会与前朝有关?

云素裳心中疑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小豆子的方向,却见那小子神色怪异地不停瞟向殿中的方向,神色竟然比她还要着急,这让云素裳心中疑窦顿生。

有什么事,会让这小子这样担忧的?难道是秦翰飞在做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

云素裳知道,秦翰飞瞒她的事不会少,她若一件件关心下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想到今日午后栾梦平刚从宫中出去,她的心中就没来由地生出一分忐忑。

万一……

栾梦平在大业皇朝仅存的那几位将领之中,算得上是架海金梁一般的人物了。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是云素裳承担不起的损失,所以此刻的她,没有理由不担心!

云素裳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所以在小豆子还在迟疑的时候,她忽然银牙一咬,不管不顾地向殿中冲去。

“娘娘请留步!”小豆子急得几乎没哭出来,他本能地想上前去将云素裳拉住,却苦于对方的身份不是他可以冒犯的,所以只好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乱喊一气。

云素裳带过来的几个宫女也都是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没规矩,见到云素裳往殿中冲去,他们竟然也都不顾规矩,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围在云素裳的身边保驾护航,竟是一派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派头。

即使是见惯了战争场面的小豆子,看见这种场景也是禁不住头皮发麻:这位主子带的这些人,若是送到战场上,八成也能抵得上一支军队了!

但还没等小豆字发完感慨,云素裳已经来到勤政殿的殿门前,小豆字如梦方醒,慌忙拼命地挤到前面,用自己并不强壮的小身板挡住殿门,苦哈哈地求肯道:“娘娘不要为难小的们,这抗旨不遵的罪名……”

“抗旨不尊的事,我又不是第一回做!你们只管放我进去,秦翰飞如果要生气,自然有我担着,你们怕什么?”云素裳不以为然地冷笑道。

“可是娘娘……”抗旨不尊的罪名,也是说推给谁就能推给谁的?这位主子虽说够魄力,但作为奴才的小豆子可没有这个勇气!

云素裳见小豆子始终不肯让路,旁边的几个内侍和侍卫竟也在慢慢地向这边靠拢,她心终不禁一阵急躁,索性豁了出去,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冷冷地对小豆子说:“本宫身上有伤,你是知道的!如果因为你们的缘故,牵扯到了伤口,怕你们承担不起呢!”

“娘娘……”小豆子这一次是真的快要哭了。

他当然知道云素裳的身上有伤,他还知道因为这伤,皇帝可是抱了一肚子的愧疚呢!如果被那一位知道他不顾这位娇贵主子的伤强行阻拦,他的罪名似乎也不会比抗旨不尊差多少!

进退都是必死的罪,小豆子不禁悲从中来:谁说混到太监总管就有好日子过的?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吗?

如今小豆子更是以自己的小命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伴君如虎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女主子更是一只不讲道理的母老虎!

云素裳见那可怜的小太监怯生生地退后了两步,立刻小人得志似的大笑了一声,“砰”地一声撞开了殿门。

可是这殿中……

云素裳错愕地看着这一室凌乱、一室旖旎,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

“这是哪宫里的奴才,规矩是怎么学的?拖出去杖毙!”

这一道冷冽的声音,并不是来自秦翰飞,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虽是盛怒之下,那声音依旧柔糯甜腻,带着一种并不陌生的慵倦之气。

原来如此。

云素裳的喉头像堵住了什么,梗得发痛,她却不得不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听到没有?把这几个奴才拖出去杖毙!”那女子见门外的内侍半晌没有动静,不禁恼怒了起来,猛地掀起帐帘探出头来,一张柔美的小脸上写满了怒意。

云素裳看着那帐帘半掩处露出的一痕香肩,不禁失笑:“小豆子,你说你家主子在忙‘正事’,原来是这么忙的啊?”

小豆子惶恐地跟了进来,跪在地上叩头不止:“娘娘饶命……请娘娘到外殿稍候……”

“娘娘?”那女子听到小豆子的称呼之后,也是微微错愕了一下,却犹自不肯输了气势,见秦翰飞始终没有开口,她索性豁了出去,仗着盛宠壮胆,冷哼一声:“我道是哪一宫的奴才进来了,原来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天女’驾临!久闻天女率性放诞,视礼法如粪土,我只不信,如今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云素裳听见她当面讽刺,一时怒火上涌,倒是忘记了心中酸苦,反倒觉得喉头轻松了些,于是她看看跪在地上犹自磕头的小豆子,再看看一脸冷笑的那位美人,唇角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姑娘谬赞了。礼法这东西,本就是粪土不如,若不是视礼法如粪土,姑娘你也不会这么痛快地爬上龙床不是?”

那女子闻言立刻气得柳眉倒竖:“你……你竟敢骂我!你还真把自己当娘娘了吗,告诉你,在皇上的心里,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货色,恐怕还不如我呢!”

云素裳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懒懒地叹道:“秦翰飞,你再不出声,这女人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来呢!说真的,你的眼光变差了!”

片刻之后,云素裳听到帐中传来一声不耐的冷哼:“来人,杖毙。”

“哈……”那女子闻言禁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但没等她一声笑完,就见云素裳脸上毫无惧色,反倒是看着她的时候,眼中闪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等她回过味来的时候,门外的侍卫已经毫不客气地冲到了御榻之侧,也不管她几乎衣衫尽褪,便粗暴地将她温香软玉般的身子从帐中拖了出来。

“你们……放肆!快放开我,我可是皇上的人!”那女子犹自挣扎不休,云素裳冷眼旁观,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神色。

在这宫中,死个把人是再寻常不过的,尤其是蠢人,死就死了,绝不会有人同情的。

直到那女子的尖叫声、斥骂声和求饶声都远得听不见了,云素裳才从容地在殿中的桌案前坐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笑着:“这宫中最不缺新鲜的玩意儿,如今可算是有人能把你绊住了,怎么舍得杖毙?”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秦翰飞不知何时已经着好了衣衫,从帐中走出来站到云素裳的面前,带着几分尴尬笑着问。

“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理解,当然可以。”云素裳也是笑着,那神情温婉可人,全无半点吃醋的样子。

秦翰飞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其实云素裳肯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他始料未及之事,否则也不会出现被她当场撞见的这种乌龙事,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徒劳的辩解似乎也只会适得其反……

一时之间,秦翰飞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在暗中做的那些事,此刻的云素裳也许会伤心难过,也许会像一个寻常的女子一样打翻了醋坛子,在这宫中哭闹不止。可是此刻的她,却只感到有些好笑。

其实秦翰飞也许从来没有打算向她隐瞒什么,一直是她自己自欺欺人,所以才会看不到他做的那些事罢了!

他此刻的尴尬和拘谨,让云素裳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不爱她,有怎么会在意被她撞见此事?既然不在意,又怎会这般手足无措?

看来自己在他的眼中还是有几分用处的吧,不然他怎会这样费心思来假装在意?

想到此处,云素裳自嘲地笑了一下,出言调侃道:“你一共也只有两只手,怎会不知道应该把它们放到哪里?”

秦翰飞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必定难看,脸上尴尬之色越发重了起来,嗫嚅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怎会这个时候过来……我是说,你的伤还没有好……”

“正是因为这个时候过来出其不意,才有可能撞见有趣的故事嘛!”云素裳半真半假地说。

秦翰飞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待要解释却发现已经无可辩驳,闹得他一张脸都紫胀了起来。

云素裳心中冷笑,面上却只得装作无奈的样子,叹气道:“原是前两日我说话重了,恐怕伤了你的心,所以过来看看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你的心哪里是那么容易伤的?我不会软语温存不会曲意逢迎,自然有人会这么做,亏我还怕你一个人伤心孤苦呢!”

秦翰飞闻言不禁喜形于色,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是真心的。”云素裳翻个白眼,冷冷地说。

秦翰飞得了这句话,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高兴得脸色都红润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原谅我的……那件事我实在迫不得已,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你也是知道的吧?”

“如果再有下次,我烧了你的椅子,信不信?”云素裳装出恶狠狠的样子来,冷言冷语地说。

“绝不会有下次了,云儿,从今之后,我再不会为任何事伤害你!”秦翰飞举起手来,发誓似的说。

云素裳不屑地撇了撇嘴,摆明了不相信:“可是你已经伤害到我了!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让我看!”

不管怎么说,在下人们看来,两位主子这一次就算是莫名其妙地又和好了。

对于这样的局面,最为惊愕的人当然非小豆子莫属。

在他看来,两位主子都是死倔不回头的那种性子,若不是为此也不至于吵那么多次架。但这一次奇就奇在吵架没多久这位受了大委屈的云娘娘便肯放低身段主动来求和解,更奇的是在撞见那样的事之后她竟然没有甩门而去,却在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之后,默认了息事宁人……

这位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道她转性了?

才怪!一个一生气可以把皇帝关在门外一两个月的人,这一次受了差点赔上了性命的大委屈,怎么可能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了?

有阴谋!

小豆子本能地觉得事情必然不简单,但是看着自家主子兴冲冲的样子,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总不能让他一个做奴才的,去跟自家主子说“其实你满心欢喜地宠着的那个人,未必是真心与你和好,她也许在暗地里算计着什么”?

小豆子还没有糊涂到这种程度。

所以他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位主子每日腻歪在一起,看着自家皇上每日笑呵呵荣光满面的样子,假装相信他们真的很幸福。

这一天终于送走了这位不知道包藏着什么祸心的云娘娘,小豆子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每天这么猜下去,人会老得很快的!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说他一个小跟班操那么多心干什么?那位云娘娘即便真的是穿肠毒药,他家皇帝也甘之如饴,他何苦在这边瞎操闲心?

“你在嘀咕什么?”秦翰飞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前面响起,小豆子一时不防,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秦翰飞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你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小豆子迟疑了一下,一时竟不敢开口。

秦翰飞立刻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没有!”小豆子吓了一跳,慌忙剖白。

“没有,那便说!”秦翰飞看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忍不住来气。

“是……”小豆子其实也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发现,云娘娘最近有些怪怪的?”

“你想说什么?”秦翰飞的目光骤冷。

“奴才不敢胡说,”小豆子立刻吓得跪了下来,“皇上您想,云娘娘那么烈的性子,这一次明知道是您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害得她险些丢了性命,她怎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何况昔日她连您结发的小王妃都容不下,如今怎会对您宠幸宫女这样从容……皇上,事有反常必为妖,您可要多加留心呐!”

秦翰飞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一脚踹在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奴才身上:“就你懂得多!在这宫中,人总不能一直天真下去!云儿长大了、看开了,有什么不对?你小子再要胡言乱语,这总管也不必当了!”

小豆子苦着脸捂着屁股退了下去,秦翰飞却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小太监都能想到的事,他如何会想不到?说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去想而已。

那个小女人,此次确实是太反常了一些。

事后他向舒姑姑打听过,说是那小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在养伤期间,她的性子反倒比从前跳脱了一些,每日赏花喂鸟,笑笑闹闹,几乎已经接近从前做宫女时候的光景了。

越是这样,秦翰飞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她这转变也太突兀了一些。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伤痕累累的心如何才能做到清纯如水?

那个女人……她究竟又在瞒着他做什么?

时日久了,秦翰飞真的怕了她的小手段了。那女人似乎不会容许自己有片刻的安闲,总是会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招来,把平静的日子搞成一团糟,如今这一次,她又想做什么?

想到这些日子北番那边的变故,秦翰飞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栾梦平第二次从他手中逃走的时候,他便知道铭瑄公主此次志不在小,而这一次北番的一些小动作,无疑也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因为早料得到,所以倒也不算措手不及,他只是很难让自己不去想,在这件事情之中,有没有他的小女人的功劳?铭瑄公主难得来一次故国,难得与她的姐妹这样接近,竟然真的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便那样安安分分地回到北番去了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又何必一定要等到从这边回去之后,才开始大肆招兵买马,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这几日他听到民间有些传言,道是前朝亡国时,留下了巨大的宝藏和大量的兵器铠甲,而近期北番那些大到让他无法忽略的动作,似乎也印证了这种传言。

秦翰飞只是有些想不通,既然有那样的宝藏,他们为何一直等到今日才肯拿出来?莫非那宝藏之前一直尘封,无人能够打开?

莫名地,秦翰飞想起了他的小女人枕下的那只锦盒。他知道里面是半支残钗,是前朝婉贵妃遗物,一直被那个小女人视若珍宝,可是这两次他在婉云轩中,却似乎并没有见到那东西。

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秦翰飞心头微凉,不愿相信自己所猜到的。

如果最终证实了他的小女人一直在欺骗他,如果知道她如今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次撒娇每一次邀宠都是别有用心,他如何才能做到平静地接受?

他一直在试图劝说自己,这宫中女子那样多,何必一定要执着于一个存着不轨之心的女人;他也曾经试过寻找温柔之乡,让自己暂时忘却……但最终他却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只要那个女子一出现,他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云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吗?

秦翰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手叫进一个包裹在黑色之中的侍卫来:“加派人手,盯紧婉云轩!”

现在才开始盯紧婉云轩,当然是有些晚了。

云素裳站在花墙这一边,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侍卫,唇角勾起一丝不难觉察的冷笑。

舒姑姑见状,不禁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劝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皇上也是为了婉云轩的安全按着想,娘娘可不要多心了。”

“是吗?”云素裳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声。

为了什么着想,秦翰飞自己清楚,云素裳也未必猜不到。舒姑姑此刻画蛇添足地解释,反倒弄巧成拙了。

看到云素裳明显不信的神情,舒姑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老脸都涨红了起来。

云素裳却也不甚在意,在这个暖融融的春日里,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直沉浸在冬日的寒冷之中,始终未能走出来。

这是一种漫长的煎熬。

“舒姑姑,秦翰飞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云素裳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舒姑姑吓了一跳,待看清云素裳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才小心翼翼地说:“皇上那边的事,岂是老奴这样的人能打听的……老奴只要知道皇上心里还有着娘娘,时常会到咱们婉云轩来,这就足够了。至于别的事,娘娘是后宫不能干政,老奴是娘娘的人,只管侍候好娘娘的饮食起居便是本分,当然就更加不能多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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