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会昌二年(842)在洛阳作。白居易此时已七十一岁,罢太子少傅,以刑部尚书致仕。
“池”,诗人的住宅履道里中有园池,曾多次吟咏。白氏履道里宅有池,水可泛舟;乐天每命宾客,绕舡以百十油囊,悬酒病,沉水中,随船而行……(《云仙杂记》)“寓兴”,寄兴,明写一种事物而暗有所指。
濠梁庄惠谩相争,未必人情知物情:
獭捕鱼来鱼跃出,此非鱼乐是鱼惊。
(二)水浅鱼稀白鹭饥,劳心瞪目待鱼时。
外容闲暇中心苦,似是而非谁得知!
“濠梁庄惠谩相争”,用《庄子·秋水》典: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注云:‘我游濠上而乐,则知鱼游濠下亦乐也。’)”“濠梁”,濠水上的石桥。“谩”,白费,徒然;亦有随意、妄加之义。
第二句是说不一定知道人情的就识物情。
第三四句就是所谓的“物情”。“獭(tǎ)”,水獭,善捕鱼。水獭捕鱼时鱼自动跃出水面,这不是鱼乐而是鱼受惊的缘故。
首句濠梁的庄子、惠子的辩论相争,可以说是人情。但知道人情,未必就懂得物情。“物情”什么?诗人举了个很有意思的事例:水獭在水里捕鱼吃,而鱼突然跳出来;这不是鱼儿高兴跳出水,而是受到水獭的惊吓的缘故。本是诗,又像是寓言,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水浅鱼稀白鹭饥”,鹭:“鹭鸶”、“舂锄”、“丝禽”、“带丝禽”,名称颇多。是鹳形鹭科部分种类的通称。其基本特征相近,但羽色和大小相差甚远。常见的有苍鹭、草鹭、白鹭、牛背鹭等。古代诗人最喜欢写白鹭。
古代诗人笔下所写的鹭,多系白鹭,这里也是写白鹭。鹭鸶主要是啄食鱼类、两栖类、昆虫、甲壳动物等。白鹭因为天旱水浅鱼儿稀少,所以很饥饿,“劳心瞪目待鱼时”,就是写白鹭为了果腹,劳心瞪目地等待鱼儿游去。“劳心瞪目”,把白鹭人格化。“瞪”(chéng或zhèng),直视的样子。今通读dèng。
后两句是诗人的议论。“外容闲暇中心苦”,写白路外表悠闲,其实它是劳心瞪目在忍饥待鱼,何其焦灼愁苦!唐代另外两位诗人的白鹭诗可以作为本诗的脚注、不妨录出:“刷羽竞生堪画势,依泉各有取鱼心。”(顾非熊《崔卿双白鹭》)“刻成片玉白鹭鸶,欲捉纤鳞心自急。翘足沙头不得时,旁人不知谓闲立。”(卢仝《白鹭鸶》)原来如此。诗人深知个中奥秘,但未明说,于是用“似是而非谁得知”一个疑问收尾,煞费苦心。
白鹭常常静立水边或水中,人们都很欣赏其外表的悠闲雅静。其实呢?诗人直剖其“取鱼心”,它哪里是“闲暇”,而是费尽苦心(“劳心瞪目”)地忍饥待鱼。诗人说“似是而非谁得知?”是他自己明知而故问。从艺术手法上看,不仅巧妙设问,别开生面,尤其是由此及彼,把白鹭似是而实非的“取鱼之心”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寓意颇深,是否隐含寄托着自己的一种心境和久历官场的人生体验呢?
览卢子蒙侍御旧诗多与微之唱和
感今伤昔因赠子蒙题于卷后
这首诗大约作于唐文宗开成五年(840)或唐武宗会昌元年(841)。此时元稹(字微之)已去世十年了(大和五年即831年七月二十二日卒,年仅五十三岁)。“卢子蒙”,白居易晚年与“香山九老”之一的卢子蒙过从交往密切,元稹生前与卢子蒙唱和诗多。诗人浏览卢氏旧诗,看到元稹与卢的唱和诗,感今伤昔,写了这首诗,赠给子蒙,写在其旧诗卷后。
早闻元九咏君诗,恨与卢君相识迟。
今日逢君开旧卷,卷中多道赠微之。
相看掩泪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
闻道咸阳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
这首诗可以说是诗人笔蘸浓墨、和着热泪所写。题在卢子蒙侍御旧诗卷后。是一首赠诗。
首联写早就听说元稹与你的唱和诗,只恨同你相识太迟了。大有相识相见恨晚之叹!“早”与“恨”前置,突出了相识恨晚。“君”字两用,表示敬畏。
颔联写今天遇到你,翻览你的旧诗,才知道很多是赠给元稹的。“旧卷”,旧诗卷;“多道”,多是写给……。三用“君”字。在叙事之中,笔锋陡转,忆及元微之,为下句抒情蓄势。
腹联转入抒情,两位老朋友泪眼“相看”,那瞬间老泪纵横的神态立即浮现目前,其情难言,而且该说什么呢?“此时无声胜有声”!从情感上撕心裂肺,从结构上神完气足。
最后一联,宕开一笔,转换空间,死者已矣,生者悼之,用“闻道”领起,又以之转过,想到元微之远在咸阳的坟墓,但诗人却未直接写坟墓,而着笔于“坟上树”。年复一年“已抽三丈白杨枝”,言它(坟墓)而及此(坟上树),更倍加凄切伤情!
这首诗前四句叙事,后四句抒情。追念往事,深情自见。首联将元稹与卢子蒙相对论诗、睥睨当世的谈笑风生的情境呈现在读者面前。颔联以“多道赠微之”,转入下半阙四句。用“相看”、“闻道”分领两联:一写眼前、而今,两人泪眼相对其情难说。“别有伤心事岂知?”真的不知吗?以疑问句出之,更见出伤心和难言之隐——忠心耿耿为百姓为朝廷极言直谏,元白二人多次因谏而遭贬,就是对这句诗的索解和答案。诗人不好明言、不便明言,也不能明言、不敢明言,含蕴深沉,让读者去思索,留下一片令人回味的馀地。一写遥远、想像,元稹卒于武昌任所,翌年七月葬于咸阳。诗人想十馀年了,坟上之树想必“已抽三丈白杨枝”了。由眼前到遥远的咸阳墓地,时间的转换、空间的跳跃、诗境跌宕。坟树三丈,黄土一;树犹如是,人何以堪!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的悼念之情日深!
总之,全诗一气连贯,直抒胸臆。叙事已堪悲,抒情更堪哀。抑郁低婉的韵律,反而变得浏亮哀远,由“四支”之韵,发为变徵之音,收到了极其强烈的音乐效果。作为怀友的名篇,既具备了真挚、深沉的共同特点,又增添了一种凄怆的独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