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一瞥,扫向了身旁陪着的小丫头。她也立刻会意过来,连忙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小姐,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发誓!”
这丫头跟了自己时间不短了,办事很得力,而且也算忠心,不然她也不会带她到白家去。想想觉得她还是很可信的,于是安慰道:“我随便瞧瞧,没有旁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那丫头这才安定下来,茶房里头的人却仍旧不肯安宁,有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刚嫁过去就被人这样瞧不起,还不晓得往后是什么样子呢。”
“我听说,原本白祁泽是想娶咱们的二小姐,后来六小姐硬是自己要嫁……”
“……”
茶房里的议论越来越不堪入耳,安染夏咬着嘴唇,终于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大门。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房里的下人们并不惊惶,仿佛是早就料到她要来一样。
安染夏心中气愤,一时也没有多想,进门便问道:“谁教给你们这些嚼舌根的话?”
人们并不答话,甚至连看都不看安染夏,有的低下头去,有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昂着头还在哼着小曲儿,还有的干脆去忙自己手里的活儿,竟然没有一个把安染夏放在眼里。
安染夏气愤更甚,将手下一张桌子一拍,怒声问道:“你们都聋了是不是?我问你们,是谁让你们来嚼舌根,说我的坏话?!”
她这样生气,她的丫头也忙说:“小姐问你们话呢!你们怎么不回答?”
这时才有个男丁哼笑着说道:“小姐?什么小姐?这里只有一群安府的下人,还有一个白府的姨太太,哪里来的什么小姐?我可是瞧不见,你们瞧见了么?”
这人问的是他旁边的一众安府下人,他们是一丘之貉,自然互相袒护。那些人们齐声说道:“没有,没瞧见什么小姐!”
见他们这样插科打诨毫无所惧,安染夏沉声喝道:“你们觉得我嫁了人,就不是安府的小姐了,就管不得你们了是不是?”
先前打头的那男丁又说道:“看来您还是个明白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简单的道理,我们这些做粗活的下人也明白,您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哪怕您在白家能呼风唤雨,在安家,也不顶用。”
那人口气非常不屑,说完,又加上一句:“再说了,你在白家也不是什么人物,来安府装什么大头蒜呢?!”
“你!”安染夏气结,手指颤抖着指在他的脸上,可是嘴唇哆嗦着,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她已经下了无数次的决心,要沉稳要淡然,不能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绪。然而当真的遇到这样过分的人,她还是做不到。
她的丫头也是气急了,扑上去似乎要与那人动手。可她到底是个女孩,被那男人一推便倒在了一旁。安染夏再也忍不住,走过去甩了那人一个耳光。他一时被打的愣住,待回过神来,发现安染夏正目光慑人狠狠地盯着他。
安染夏沉声道:“怎么?你还要还手么?”
这几个下人之所以这样大胆,肯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不然断然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安染夏怒到极处,反而慢慢明白过来。从那粗使丫头送了冷茶来开始,这就是一个局。那丫头不过用一杯冷茶骗她来到茶房,然后亲耳听到这些议论。
这些话不是窃窃私语,分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过是为了给她难堪而已。
安染夏想明白这一切,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她的确不喜欢安家,也曾经一心想要逃离。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做过害任何人的事出来,甚至这次回门,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心思,她到底给安府的人们带来了那么多好东西。可这些人,为什么不肯念她半点好处,还要这样咄咄逼人,非要她忍无可忍呢?
安染夏怒气冲冲站在那里,虽然不言不动,但是自有一种威慑在。那男丁说什么也是不敢还手的,只是这里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府上别的人。
过了片刻,安老爷便由几人簇拥着,款步而来了。
一见茶房里乱成一片,安染夏怒气十足立在中央,她对面一个男丁捂着半边脸,仿佛是刚刚被打了。
安老爷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被打的男丁当即哭诉道:“老爷,是……是六小姐嫌咱们烧的茶不好喝,所以来茶房瞧瞧。我,我的手艺就这些了,烧不出更好的茶来,就被小姐赏了一耳光!”
他这样颠倒黑白,叫安染夏顿时就愣住了。
她还未开口,她那被推到一旁的丫头先说道:“老爷!你别听这人信口开河!根本没有的事,是他们先对小姐出言不逊,小姐忍无可忍才教训他的!”
那小丫头十分心急,安老爷却说道:“你住口!我在这里问话,问过你了么?什么时候有着你在这里撒野了?”
二小姐在安老爷旁边,也冷笑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都是一样的嚣张。不将安府的下人放在眼里,甚至不把我们姐妹们放在眼里,这都没什么。可如今倒好,成了白家的人,学会仗势欺人了,连老爷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这几句夹枪带棒,也不知道是骂这丫头,还是骂安染夏。
安染夏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父亲,丫头确实不懂规矩,回去我自会教训她。但是她所说的话,却句句都是真的。咱们府上这些下人们,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根本不把规矩两个字放在眼里。”
安老爷便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他们……”安染夏沉吟着,想着方才这些下人们议论自己的话,实在不能说出口来。
安老爷又逼问:“他们如何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安染夏无法可想,终于说道:“他们口出污言秽语,都在诋毁女儿。”
“哦?”安老爷转身看向这些下人们,问道,“小姐说的是真的么?你们当真这么不懂规矩,居然诋毁小姐,还敢当着她的面顶撞?”
其中一个小丫头马上摇头说道:“老爷明察,我们可没有!”
又有人说道:“六小姐出阁前,把咱们府上的佣人好一通整治。先前被她下令杖责的那些人,有的到现在还不能下床呢。我们听见六小姐的声音,心中都犹如打鼓一般惴惴不安,生怕伺候不好小姐要挨罚,哪里还敢诋毁顶撞呢?”
安染夏听得心中冒火,偏头一看,安老爷竟然在暗暗点头。她顿时心里一凉,低声喊道:“父亲,难道他们的话您也信?”
安老爷尚未开口,二小姐已经抢先说道:“他们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六妹好大的魄力,出阁之前将我房里的小红打的,到了现在还不能走路。这些人们呢,真的是一听六妹的名字就吓得站不住,府上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六妹风风光光回门来,风头比那时候还盛,这些人又怎么敢招惹你呢?”
安染夏问道:“二姐的意思是,我故意冤枉他们了?”
“我可没有这样讲。”二小姐扬着眉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这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你!”安染夏一时无语,又看向安老爷,“父亲,从小到大,您从来没有为女儿做主。这一次,看在女儿嫁了人,往后见面越来越少的份上,公道一次可以不可以?”
安老爷却嗤之以鼻:“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不公道过?”
安染夏在心中冷笑,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公道,也从来没有幻想过。她想的一直都是通过自己的能力站起来,公道是自己给自己的,不能指望任何人。这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怎么到了今天,反而又开始犯糊涂呢?
看她脸色发白,二小姐笑道:“六妹,你这样连父亲都诬蔑,那你冤枉这几个下人,可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安染夏冷声道:“二姐,你做出这么多坏事来,当真不怕这世上会有报应吗?”
“哈哈,报应?”二小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都笑得弯了起来,对着安染夏说道,“你在这里跟我说报应?那你将几个下人打的皮开肉绽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会有什么报应呢?”
“我那日教训他们,是因为他们有错在先。”安染夏说道。
二小姐也冷哼一声,说道:“别说的那样好听!那时候你是刚刚得了消息,知道可以嫁入白家,所以仗着白家的威势在家里作威作福。这次回来,你是在白祁泽那里不得宠,所以回来将家里的佣人当成了你的出气筒,是不是?”
安染夏瞪大了眼睛,立刻否决:“当然不是!”
“哈哈!”二小姐再次笑出声来,“当然不是?!回答的这么快,斩钉截铁,怎么,你自己心虚了,所以色厉内荏?”
安染夏偏过头去,不愿意再去看她的眼睛,只闷声道:“我没什么心虚的。”
其实只有安染夏自己明白,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心虚了。她费尽心思,不过想过得好一点,叫府上这些人都羡慕她,仰视她。但是到头来,嫁给了白祁泽,也还是一场空。白祁泽对她不好,她还是个失败者。
而二小姐仍旧不肯放过她,又说道:“算了吧,你在白家过的日子,我听说了都觉得心疼。在那里被人家欺负了,就只会跑回来欺负娘家人。你安染夏,就这一点本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