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着绻儿去见云碧和素袖,这场景相似的叫我忍不住喟叹。绻儿也曾带我走过同样的道路,那时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细细叮嘱着我不可任性,不可莽撞。此刻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瞧见她面色有些难看的紧,眼下一小片乌青即便是再重的脂粉也遮掩不住,遑论她此刻粉黛未施,素面朝天。一副弱柳扶风之姿,娇不胜切,越发叫人心怜。
临进屋子前,我顿住了脚步,回身抚了抚她额前的发。她抬眼看我,目光无措而慌乱,却流转着坚决与笃定。
我轻声叮嘱她:“绻儿,待会儿与我进去,你什么都不要说。未免碧姨和袖姨生气伤着你,你离得远一些,知道了吗?”
绻儿点点头。我心里还是有些慌,却知道此刻若我有半分怯懦,就会叫绻儿有一分不安。我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迈上台阶,绻儿却在身后伸手扯了我的袖子。
“姐姐,”她唤我,“谢谢你。”我转身,又握住了她的手,心里突然就镇定了下来。我站的较高,正好看见绻儿的另一只手抚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指尖还在轻轻的颤抖。
“别担心。”我轻轻地说,“没什么可怕的,有我在。”
云碧和素袖坐在花厅里,我早先已经遣小丫头送了信说明原委,今早小丫头来传话让我和绻儿去一趟。我和绻儿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云碧正端起一杯茶欲饮,她一见我,即刻青了面色,一盏热茶就那么直直砸了过来。
我不偏不移,立在原处,任由那盏茶泼到我身上来。茶盏落地,清脆一声响,碎瓷乱飞,刚好溅到绻儿脚边。那茶水滚烫,幸好只有几点洒到了我的手臂上。我不动声色,强自镇定,绻儿却几步从身后走上来,拉开我的衣袖细看,皮肤上几点红痕分外惹眼。我刚想说些什么,绻儿却避开我径直走到云碧和素袖跟前,一下子跪了下来。
她往地上叩了三个头,抬起头来,眼中有云雾弥漫开去。
“是我的错,不关姐姐的事。”
云碧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睨我一眼,拂袖走到我身前。我微微俯下身去,半蹲着身子任由云碧打量。
云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从一开始她对我就并没存有什么善意,此刻更是恨不能将我剥皮拆骨。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直直的瞪视着我:“你说,这一切与你竟没有半分联系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云碧却也并不要我的答案。她眼中阴冷之色更浓,字字凝成寒冰。
“先是郑家公子,后又是云公子。吟絮姑娘真是好手段,如今更是不得了了,连绻儿都被你拉下了水。你若说和你无关联,便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的入幕之宾如何会又和绻儿扯上了关系?”
“入幕之宾”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我心中一凛,又听得绻儿说:“碧姨,是我的错,是我在姐姐房中使计勾引云公子……”
“够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素袖突然出声打断了绻儿,她行到绻儿面前,蹲下身来,伸了涂了艳红蔻丹的指,抚上绻儿苍白的小脸,温声道:“绻儿,我们从小将你养大,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瞒不住我们。”
绻儿颤了颤身子,紧咬着牙一眼不发。我终于得了空,连忙道:“碧姨,袖姨……”还没等我说完,云碧一掌已经狠狠甩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阵晕眩,左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我将将要倒在地上,一双手伸到我面前扶住了我。我靠着他站稳了,眼前好久才清明过来,看见双手紧紧攥着的,是云岫的衣袖。
他脱口而出一句:“你还好吧?”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撤了手,瞧见他洁白如新的袖子已叫我攥的紧皱不堪。我晓得云岫一向是有洁癖的,这次他却恍若未见。
我退后一步,淡淡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他挑眉一笑:“我不来,你能搞的定么?”他绕开我,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绻儿,对着云碧冷笑道:“姑姑就是这样对待侄媳妇和侄孙的么?”
……姑……姑姑?
我从来没想到云岫会唤云碧一声姑姑,固然……他们同一个云姓,可是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青楼掌事,怎么也不能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但细想来一切并不是毫无征兆。比如,那一夜云岫与管家相争时云碧难看至极的脸色。
云碧此刻早已气得面色铁青,厉声道:“阿岫!你不能如此胡闹!”
“原来姑姑认为子嗣之事竟是我在胡闹么?”云岫环过绻儿的肩,当真是情义款款,“若姑姑觉得我跌了云家的脸面,赶我出云家也就是了,反正云家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我却只有这一个心爱之人,只有这一个孩儿。”
我不得不佩服云岫做戏的高明。这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既自哀自怜,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生生逼得云碧面色由铁青发白。
“阿岫,”云碧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听上去竟有几分凄凉。“我早知道你想离开云家,可我为你做的这一切,这些年来我为你苦心经营得来的这一切,已经足够你在云家立足得势。如今你却和我说,你半分都不在乎么?”
“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云岫似是难以置信,冷冷笑道:“姑姑,你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你把赌注压在我身上,未必我就甘愿做了棋子任你驱遣。”
云碧这回叫云岫一番话气的直急喘气,仪态全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方才那杯茶水泼到地上还未来得及干涸,此刻恰好脏污了她的罗裙。
云岫看着云碧颓然失了心神的模样,轻叹口气,唇齿轻启,却并未再说出些什么来。他转身,揽着呆愣的绻儿往门外走去,经过我时顿了脚步,低低说了一句“还不跟上来”。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向云碧和素袖行礼告别,追着他们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