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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1)

很远和很近

赵小姐有一个男朋友,离她两千一百三十五公里。她在A城,而男朋友在千里之外的B城。

赵小姐每天醒来,睡眼惺忪的时候就会伸手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给男朋友发一条短信,说一句早上好。中午的时候,要问一句你吃饭没有?晚饭也是如此。睡前赵小姐一定要和男朋友说一句晚安。

她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赵小姐想,距离远又有什么问题,我一样地爱他,他也是一样地爱我。

男朋友无意间说了一句,有时候上班就来不及吃饭。赵小姐心急如焚,赶紧上网搜了烘焙饼干的方子,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去麦德龙买回食材和模具,烤了一整盘小饼干,用小小的食盒分开装好给远方的男朋友寄过去。赵小姐想,没有防腐剂,吃得放心。

男朋友有天又说自己在家只能吃泡面。赵小姐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市场,买回一堆菜。牛肉七分猪肉三分,都用刀背仔细地剁成肉糜,加上胡椒、老酒、酱油腌上半天,团成一个个小肉丸,外面裹上鸡蛋面粉液,再入油锅炸成外酥里嫩的肉丸。赵小姐拿去外面的店铺给抽了真空,马不停蹄地又快递给男朋友。寄出去这些,赵小姐似乎就安心了一些,她希望男朋友虽然远远的,却也能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爱他。

可是慢慢地,男朋友的电话开始少了,短信也是发三条才回一条。赵小姐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可她能怎么样呢,他在两千一百三十五公里之外,她看不见他,摸不到他,甚至连他晚饭吃的什么,她都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男朋友的短信来了,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们分手吧。赵小姐哭了整整三天,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B城的火车。晃个不停的车厢里,赵小姐回忆着他们一起牵着手的时光,她只希望,男朋友也还记得这些回忆。

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后,赵小姐敲开了男朋友的房门。可是房间里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一个长发的女孩子,他们正准备吃饭。桌上摆着刚做好的饭菜,一碗紫菜蛋花汤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赵小姐忽然就落下了眼泪,她迅速擦干泪痕,转过身去,轻轻地说,是啊,那么远,无论如何我是无法给你做一顿还冒着热气的饭的。

可能因为我饿了

A小姐一米六七,六十公斤,永远穿不下S号的连衣裙。她在外企上班,周围的女同事腰身都盈盈一握,中饭是一个苹果加一杯黑咖啡。而A小姐的午饭是她每天自己做的便当,咖喱牛肉、照烧鸡腿、东坡肉、番茄炒蛋、麻辣豆腐、醋熘土豆丝、海米冬瓜,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煎一只漂亮的荷包蛋,铺在饭盒的最上面。

A小姐也痛恨自己腰两侧的赘肉和粗壮的大腿,但是她没办法放弃她那丰富而精致的午餐盒子。有次A小姐也想中午吃得简单点,她也只带了一个苹果。可到了下午,她的胃就已经开始发出惨烈的鸣叫,好像有一只小兽在撕咬,抓心挠肝,痛不欲生。开会的时候,总监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想赶紧下班回家,在楼下买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回去过水煮了,再切成薄片,用热油爆香蒜头、尖椒,放一点儿豆瓣酱和冰糖,那颤巍巍的肉片倒进去,痛快地“滋”一声,简直就是最动听的音乐。冰箱里还有一根茄子,用水蒸了,手撕成条,浇上芝麻酱和辣椒油,再倒一点儿香醋,撒一把葱花,这是A小姐的妈妈教给她的,好吃得要命。A小姐鼻子一酸,差点儿哭出来,她顿时站起来,支吾着说:“总监,我不舒服,请假。”说完她就快步走出去,拎上包就冲出了办公室。

晚上的时候,A小姐会躺在她的沙发上,茶几上的水果篮里,永远有满满的香蕉、杧果、龙眼、葡萄。她可以把脚跷起老高,看一本杂志,或者是一档选秀节目,然后伸手就可以抓水果吃,或者冰箱里还有酸奶和面包。A小姐觉得满足,她不用担心会饿肚子,食物永远丰足,在那里等着她随时享用。不过A小姐也觉得有点儿遗憾,要是既能吃饱,又能穿得下小号的裙子,世界可不就更完美了吗?

在A小姐仍然每天满足地吃着她的便当的时候,她认识了B先生。B先生一米八二,身材修长均匀,肩膀宽宽的,隔着他的衬衫,似乎还能看见一点儿腹肌。A小姐喜欢B先生,不只是因为B先生好看,还因为B先生听到她的笑话会开心地笑。A小姐心里小鹿乱撞,只要有B先生在的场合,她都会装作不在意地看着别处,却忍不住支着耳朵留意听他的每一句话。那天大家一起出去吃铁板烧,A小姐为牛舌所倾倒,几乎快把自己的舌头也吞进去了。B先生坐在她旁边,悠悠地喝着清酒,吐出一句:“吃这么多,小心一直胖下去就嫁不出去了。”

说者也许无意,可是听者却起了心。A小姐听完,再也没有动过筷子。她失魂落魄地回家,站在浴室的大镜子前,小腹不平坦,屁股松弛,大腿也显然是太粗了,还有下巴,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一层肉。A小姐对镜子里那个自己产生了羞愧之心。她知道,如果不抛弃咖喱牛肉、照烧鸡腿、东坡肉、番茄炒蛋、麻辣豆腐、醋熘土豆丝、海米冬瓜,她就会一直是镜子里的那个样子。还有,B先生也会一直嘲笑她吃得太多、长得太胖。

A小姐不再带便当盒子了,她连那个苹果也不吃了,只喝一杯黑咖啡,或者玩命地喝白开水。开会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胃里的小怪兽在撕咬她,但是她不会再站起来,冲回家去煮一顿大餐填饱肚子了。她忍受着饥饿,决定忘记所有的食物,和它们说再见,以前她爱它们,但是她现在,决定要去爱一个男人了。为了得到B先生,A小姐要和她之前的所有“恋人”咖喱牛肉、照烧鸡腿、东坡肉、番茄炒蛋、麻辣豆腐、醋熘土豆丝、海米冬瓜们统统分手。每天晚上做完五十个深蹲、五十个仰卧起坐后,A小姐都深深地想念她之前的“恋人们”,然后在眼泪里,沉沉地睡去。

A小姐迅速地瘦了下来,下巴尖了,腰也细了,她可以穿下窄窄的裙子和吊带衫了。大家都说,你变好看了。A小姐笑得有点苦涩,她说:“对,可能是因为失恋吧。”那晚,她见到了B先生,他带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女孩子挂着他的胳膊,一直在娇滴滴地笑,不管B先生说什么,她都可以前仰后合。A小姐忽然有些恍神,她似乎搞错了什么,原来B先生要的,不是一个让他笑的女孩子,而是一个他可以逗她发笑的女孩子。A小姐忽然呵呵地笑了,她喝了很多酒,有点儿站不稳,但她还是抓起包摇晃地向门外走去,她想赶紧回家。

朋友看见A小姐,说:“你脸色好差,怎么了?”A小姐平静地说:“可能因为我饿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你爱吃回锅肉,却要我做牛排

宝珠喜欢给朝伟做回锅肉,一整块剔透的猪五花,用生姜和大葱一起过水煮透。等肉凉了,再慢慢地片成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薄片。配菜也是有讲究的,春配新笋,夏配土豆,秋配豆干,冬配那甜津津的大白菜。这时宝珠就会起油锅,将剁好的豆瓣酱和花椒一起爆出香味,赤油浓酱在锅里发出诱人的奇香时,宝珠就会施施然将那切好的肉片和尖椒倒进去,撒一勺绵白糖,倒半勺黄酒,炉灶的大火迅速将肉片变得干香美味。再将同样切成薄片的配菜倒入锅里,待快出锅时,再加一把青蒜苗,这等有点儿粗野又有点儿放肆的美食,宝珠最爱做。而搭配回锅肉最好的,就是米饭。宝珠会蒸上一锅丝苗米,水放得略少一些,让那米饭一颗颗都可以立起来,搭配重油的回锅肉是最佳的。每次宝珠做了回锅肉,朝伟都会吃上三碗米饭。

宝珠认识朝伟的时候,就是一个野丫头。她刚从超市出来,却不曾想塑料袋破了,土豆、萝卜、卫生纸滚了一地。朝伟帮她捡起来,看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宝珠忍不住笑了。后来宝珠就这样傻傻地跟着朝伟回了家,给他做回锅肉,然后看他卷起衬衫的袖子,吃得鼻头冒汗。宝珠会很开心,看见朝伟喜欢,她就得意地毫不掩饰地大笑。朝伟说,宝珠啊,你什么都好,可就是像这回锅肉一样,虽然好吃,可是却太过粗鄙。是啊,宝珠不会穿窄窄的裙子,不会翘着兰花指喝咖啡,也不会抿着嘴笑。宝珠喜欢穿脏脏的牛仔裤叉着腿坐在路边吃冰棍,喜欢在炎夏一口气喝下半罐可乐,还喜欢张开嘴露出一排牙齿大笑。宝珠想,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一盘回锅肉,只要朝伟爱吃,我就一直给他做。

朝伟带宝珠回家见家长,宝珠还是穿着破裤脏鞋去了。朝伟有些皱眉,责怪宝珠上不得台面。饭后宝珠在厨房帮着洗碗,却听见朝伟妈妈在客厅细声说,这姑娘就是有些不太端庄。宝珠一边洗碗一边掉了眼泪,她有一点儿委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晚上回去的时候,朝伟皱着眉不发一言,宝珠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她似喃喃自语般说道:“朝伟,以后我给你做牛排吧。”

宝珠开始变了,她也买了窄窄的裙子,坐下的时候像一个真正的淑女一样,她也开始翘着兰花指喝咖啡,宝珠也不再放声地大笑了,她只是轻轻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每当这时,她好看的眼睛,也不再是弯弯的。朝伟自然是满意的,他觉得宝珠变得端庄可爱了,不再是那个粗傻的野丫头了。宝珠不再做回锅肉给朝伟了,只会从冰箱里取出一块块从超市买回来的已经腌制好的牛排,用一只优雅的平底锅,煎成五分熟,然后端给朝伟。那天晚饭,朝伟忽然说,宝珠,你好久没有做回锅肉给我吃了。宝珠正用刀叉在慢慢地切着牛排,她微笑着抬起头,望着朝伟说,可是,我已经不做回锅肉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朝伟没有多说什么,对他而言牛排和回锅肉都只是一顿晚饭而已。可是他没有看见,宝珠的眼睛里,有一点亮闪闪的泪光。

他不知道,宝珠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你有下一个,我没有

C小姐想,爱一个人也够了。她遇见C先生的时候,那天的太阳下有一种奇妙的味道,似乎是隔壁面包房的面包刚出炉,甜腻腻的香气不停地涌进鼻孔,把一颗心温柔地融化在奶油味的空气里。C小姐就在那个下午,决定爱C先生。

C先生总是在面包刚出炉的下午出现在巷口,穿一件杏色的衬衫,有点皱皱的西裤,C小姐带着笑意,注视着他,心里有像是牛角包一般的感觉,酥酥的,咬一口,会扑扑地掉下一片甜蜜。她想,就是他了,我只要他。

C小姐开始追求C先生,她总是记起那个下午面包房的香气,在初夏的如同淡奶油一般微黄色的阳光下,C先生脸上的微笑让她心里几乎也漫出了一大片奶油色。C小姐会去面包房买一份刚出炉的甜点。有时候是提子司康,有时候是巧克力松饼,有时候是红豆蛋挞。C小姐都会买两份,一份她自己吃,一份给C先生。当C先生出现在巷口的时候,C小姐就会微笑着走过去,把那份甜点递给他,用满溢着甜蜜的声音说,这是给你的。C先生先是诧异,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每当下午他走在巷口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女孩子,捧着一份刚出炉的还热着的甜点,递到他的手里。

C小姐并没有告白,她不想着急,她想那么美味的甜点,那么幸福的滋味,至少会让C先生在吃的时候想起她,就会觉得嘴里和胃里,都翻出糖浆的芬芳。她会在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回想当天C先生接过自己给他的面包那一刻的表情,有时他会温柔地笑,好像最柔软的北海道吐司,有时他会礼貌地点头,好像是一块年轮蛋糕那么可爱。

C小姐足足给C先生送了一个夏天的甜点,当巷口的那棵梧桐开始落叶的时候,C小姐决定对C先生说那句话。那天她买了刚烤出来的淡奶油杏仁面包,热乎乎的捧在手里,就好像是自己怦怦跳的心。可是C小姐等了好久,等到天色已经全部黑了,面包也失去刚出炉的温度和松软,C先生也没有出现。C小姐不愿意走,她想等到C先生,哪怕面包已经冷了。当C先生终于出现在巷口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他牵着一个女孩,两个人脸上泛着一样的如同玫瑰糖一样的微笑。

C先生看见了失魂落魄的C小姐,他走过来,抱歉地说:“对不起,谢谢你给我的甜点,可是我不能再接受了。你还会找到下一个和你一样爱吃甜点的男人。”C先生牵着自己的女朋友远去了。

C小姐闭上眼睛,一行眼泪慢慢地落下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也许你有下一个,可是我没有,我只想和你一起分享那份还温热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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