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公主单名一个淑字,乃当今圣上李世民的第十九女,平日兄弟姐妹皆唤她十九娘,和五皇子李佑同养在阴妃膝下,自小一同长大,因而两个人感情极好。
小桃眨眨眼,露出个讨巧的笑,拉着李佑的袖子晃了晃,撒着娇说:“知道了,五哥,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随着她小幅度的摇摆,李佑的笑容却忽然僵在了嘴边,落在小桃脸上的目光也静止凝练起来。
“五——哥?”
在小桃一声惊呼中,李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也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谁?”
他竟然发现了!
随着这三个字问出口,小桃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顿时蹦到了嗓子眼!可越是慌乱,小桃心里越是清楚,假扮公主是死罪,哪怕对方是易凌风的朋友,她也绝不能承认!
一下定决心,小桃面上僵硬的肌肉立即放松下来,继续维持了方才调皮的笑,故作轻松地说:“五哥,我是十九啊,你弄疼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易凌风,眯了眯眼向他求助。
接收到她的视线,易凌风眉头蹙了蹙,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更为复杂了。
“殿下,你先放开她,我一会儿给你解释。”
“凌风,你糊涂了?”李佑死死钳住小桃的胳膊不放,严肃地说道,“十九娘现在不知所终,而今整个皇宫都知道她今日被寻了回来,却不想竟是个假的,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父皇追究下来,谁都救不了她!”
他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小桃死不承认的决心,若是死扛着不承认,在被彻底揭穿之前她还有脱身的可能,但若是现在承认自己是假冒的,李佑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边想着,嘴上已经开始辩解道:“我就是李淑,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哼!凭什么?你虽然和十九娘长得一模一样,但十九娘却要比你丰腴许多,而我自小看着她长大,她都不曾这般和我撒过娇,若我再分不出真假,却是枉做她兄长十数载了!”
小桃眼眶中瞬间滚落出大团的泪来,只片刻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臭五哥,我……人家在外面这些日子,吃不饱睡不好,怎能不瘦?这么多天见不到五哥和母妃,今天又被父皇罚跪,好容易现在见到了五哥,却是连撒娇都不成了吗?”小桃已是在胡搅蛮缠。
那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便是连李佑都被弄得一怔,面上竟也显出了几分不确定的神色,易凌风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心想这丫头片子的骗人技术,整个大唐怕是都没人能及得上了。
见李佑如此,小桃哭得越发卖力,好似受了天下间最大的委屈,李佑讪讪地放开她的腕子,一个头两个大。
“来人,带……带十九娘去母妃那儿,到底是真是假,一去便知。”
“去就去!”小桃眼珠一转,挺着胸脯,输人不输阵,直直地看着李佑说,“谁怕谁!”
小桃由禁卫军带路前往阴妃寝宫,李佑则晚了一步,和易凌风稍离得远了些,见易凌风正一脸晦气地盯着小桃离开的方向,李佑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谢了,兄弟。”
易凌风冷厉的视线射向他的面,声音清凌凌的,语气极为苛严:“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李佑一怔,随即笑出来,说道:“放心吧,我说话算话。”说着,先他一步走下阁楼。徒留易凌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莫名。
其实小桃被御林军在坊市间带走时李佑便已经着人找上了易凌风,也就是那个时候,李佑已经知道小桃并非真正的兰陵公主,但是他却默许她入宫,并让易凌风带小桃来了集贤殿书院,刚才的油灯也是易凌风故意打翻,为的就是引来禁卫军,最后由李佑救下二人。
易凌风自幼心性正直,从未做过这等设计人的事,更何况他已将小桃视为自己的朋友,对此事更是排斥。
但李佑对自己有恩,自己也曾答应过要帮他办三件事,易凌风在得到小桃不会有危险的保证后,虽心下不喜,但也知道李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且他无论如何行事都自有深意,因而还是帮了他。
只希望,李佑不要让他失望才好。否则就是撕破脸,他也定要护小桃周全。
想着,他攥紧手中长剑,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三
一行人入了含象殿,本想等天亮再禀报,却不想阴妃竟已醒了过来。
小桃趁机逃跑的念头便又被扼杀,尽管心里火烧火燎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师父曾说过,易容一道,总会遇上识货的,而越是这种紧急关头就越不能露出破绽,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小桃随着李佑走入含象殿,易凌风也扮作他的贴身侍卫跟了进来,自有女官在殿内接应,二人刚坐下便见两行宫人自内殿拥出,仿佛是用脚尖走在棉花上一般,根本未曾发出任何声音,这期间李佑却又抓住了小桃的手,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寻机逃跑一般。
小桃被噎得只得在心里狠狠地骂:这只笑面虎!
正气着,忽觉左手手心一沉,小桃抬头望去,却发现是易凌风趁机握了一下她的手。见她回望过来,这木头不大自然地撇了撇嘴角,露出个类似于安慰的笑容来。
这笑容没有李佑的温暖得体,却比他更显真实。
小桃浮躁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哪怕没有一点儿胜算,她还是愿意相信,易凌风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这一眨眼工夫,大殿两边便得体地站了十八个豆蔻年华的宫人,俱是目不斜视,双手整齐地交叠在腰间,既恭敬,又不觉强势。
殿前那牡丹攒花的八扇大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咳,小桃下意识坐直身子,手心的汗又渗了出来。
有道人影缓缓从屏风后移出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扶着位只着单衣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发上简单地绾了个云髻,显然是刚刚睡醒,连妆容也是极淡的。然而这近乎清寡的淡妆,却越发显出她倾城的姿色来,与其说是十几岁孩子的母亲,倒更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妇,华贵似牡丹,清丽赛白莲。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便是唐宫中十数年长宠不衰的阴妃了。
惊叹之余,小桃忙随李佑一同起身,给这女子行了个礼。
“儿拜叩母妃。”
“起来吧,”阴妃由宫人扶着坐下去,这才开口说话,“我今儿个身子不适,十九娘回来便也未曾去看你,听说你被你父皇罚了,可是知道错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尖锐,对自己的女儿仿佛十分疏离,听在耳中,有些不大舒服。
小桃抿了抿嘴,小声回答她,尽量不抬头,低声道:“女儿已知错了,劳母妃挂念,是儿的不孝。”
可偏偏这声音,却恰好露出了破绽!
小桃之前并未听过兰陵公主说话的声音,因而也就无从模仿,只是这一天时间里她的声音并未露出过破绽,方才和李佑说话时,他也并未指出过音色的不同,因此小桃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模仿得并无错处,然而阴妃悉心教导李淑十四年,又怎会不识她说话的声音?
因此小桃刚一开口,阴妃的脸便迅速沉了下去,待到她说完整句话,只听“啪”的一声,阴妃的手便已经狠狠拍到了桌子上。
“混账东西!我女儿到哪儿去了?”
小桃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若是方才和李佑,她还有胡搅蛮缠的勇气,但现在,小桃知道,自己是一点儿翻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当即也不再试图解释,那只被李佑握着的手一弯一拧,直接挣脱了他的束缚,而后想也不想立即用轻功跳上了房梁,在其他人都还未曾反应过来的几个呼吸间便已到了殿门口。
李佑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当即便传令外面守着的侍卫,大声喝道:“给我抓住她!”
说话的瞬间小桃已经纵身跃出大殿,眼见就要落到院子里,只要到了外面,借着宫闱的复杂建筑与漆黑的夜色,她就能逃脱——
一张大网迎面铺盖过来!
小桃飞起的身子被罩在里面,整个人从半空中被扑了下来,纠缠在网子里,越挣扎被缠得越紧。
一整队禁卫军快速将她包围,枪头直指正中,这下,便是生了翅也飞不出去了。
而李佑一行此时已经从殿内走了出来,阴妃紧锁着眉头,一张脸简直成了黑的。
“冒充公主,扰乱宫闱,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移交刑部,看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
禁卫军首领立即应下,只一个眼色过去,便有两个人架起了躺在地上挣扎的小桃,要将她带下去。
“且慢!”
来自不同方位的两道男音同时响起,分别望过去,却是面部绷紧神色复杂的易凌风和依旧淡淡笑着的五皇子李佑。
阴妃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柄油布包裹的长剑已掠过她直指李佑,循着剑身看去,易凌风周身已被一团寒气笼罩。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那剑尖离李佑的眉心不过寸许,通身寒意全凝聚在这一点上。
李佑的目光动了动,僵在唇边的笑只片刻便重新绽放开来,解释道:“凌风,你误会了。”说着给禁卫军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即将小桃放开,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李佑这才看似漫不经心地推开易凌风的剑刃,而后转身对着阴妃拜了拜,说道:“母妃,请听儿臣一言。”
经过这么一闹,阴妃也看出了这里面的蹊跷,当即点点头,让他解释。
“十九娘已失踪数日,若是我大唐再不找出兰陵公主,怕是吐蕃不会善罢甘休,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她。而这位……”
他看了小桃一眼,后者揉着腕子,大大咧咧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季梓桃。”
“这位季梓桃,依儿臣之见,和十九娘的差别不大,只要不是贴身之人,想必分辨不出真假,儿臣想,可否让她代替十九娘入蕃,一来暂时安抚吐蕃,二来则可以暗中寻找十九娘,母妃觉得如何?”
他这话一说完,便引出周遭大片静默来。
小桃揉着腕子缓缓移到易凌风所在之处,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视数息,又分别扭过头去。
心里却已在权衡。
“我不同意!”
静默只持续了数十秒,便被阴妃打断。
“我不同意,先不说她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若是她能做到你说的还好,但若她坏了事或者十九娘的失踪和她有关系又要怎么办?你这个法子太过冒险,一个一刻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让我怎么去相信她?”
“母妃……”
“不要再说了,如果颜灵知道的话,也不会同意!”
直接打断李佑后,阴妃面上的犹豫不定再次被坚决取代,想来是完全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