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所有条件都不是理想的。之后不久，我手下的工程师开始向北搬往位于华盛顿州埃弗雷特市的新厂房。在为期4个月左右的一段时期内，我几乎每天都往来于2-01号大楼、数英里外的福特工厂以及30英里以北的埃弗雷特厂区之间，与手下这些工程师面对面地沟通工作。每天清晨，我先开车到埃弗雷特去。由于那个时间段路上还没有什么车，差不多一小时我就能到达埃弗雷特，在那里完成大量工作后我就直接奔往“落锤车间”，路上差不多也要花一小时，而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在那里完成甚至更多的工作之后，我再开上半小时的车往位于西西雅图的家里走，那时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了。
印象中，我无数次在雾、雨或是阴郁的天气里驾车行驶在I-5州际公路或是穿越西西雅图的高速路上。疲惫不堪的我拼命保持着清醒的状态，我知道漫长的另一天即将在几小时之后开始，而之后将是数不尽的一天又一天。但这是让747飞机按时飞上蓝天的唯一方法。整个项目组都知道这个事实，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奔忙着。
星期六也被工作占据了，很多星期天也是如此，但是至少晚上我还能和南茜聚在一起，共度那一点点时光。
即使是在747项目最忙的时候，我们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抽出一个星期天的时间到胡德运河旁的小屋去，但是那时房子还处于未完工的状态，总是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去做，而我也很难得到休息。偶尔，我们也会争取时间和朋友们聚一聚，适当地调剂一下生活，也借此机会与别人交流，因此这样的聚会是非常重要的。
由于能看到前面的里程碑，因此我觉得这些工作量还是能够容忍的。飞机最终会完成设计，生产出来，顺利下线并飞上蓝天。我们将对它进行试验、为它取证并把它交付给航空公司。将飞机交付给客户就像是隧道尽头的一线光芒，支持着我们一路走下去。
747飞机的体积过于庞大，当时现有厂房的规模并不足以支持这款飞机的制造工作。我们需要建造一座全新的厂房，用于生产这款新的喷气式飞机。
波音公司负责厂房及规划工作的副总裁承担了为747飞机新厂房寻址的工作。他认为，新厂房必须建在一个有着很长的跑道的机场旁边，而西雅图并没有这样的地方，所以需要在其他地方另觅良址。为此，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小组，全面负责新厂房寻址工作。
这原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一些政治因素把为新厂房寻址这件事带到了一条行不通的路上，也导致我和波音高层中一些关键人物发生了冲突。因为747项目，我有几次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表现得就像一个傻瓜一样，而这是第一次。
那些针对选址而进行的调查工作在我们启动747飞机的初始设计工作的同时展开。他们评估了很多地点。尽管我是747项目的工程总监，然而很多次，他们开评估会的时候却没有邀请我，而我出席的那些会议又占用了我太多的时间。但是到了选址工作进入尾声的时候，他们又把基本情况告诉了包括我在内的整个项目组。
其中一个选择是将工厂建在西雅图以北30英里以外的斯诺克米西郡机场旁。它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佩恩机场，位于华盛顿州埃弗雷特市的边缘地带，以前曾是空军基地，而那时的埃弗雷特市还是一个盛产木材的安静的小镇。还有人主张选择I-5州际公路经过的塔科马市，当时，波音公司正考虑在毗邻麦科德空军基地的区域建造一座可直接与其跑道相连的工厂。
然而第三个选择的出现也导致了选址工作的拖延，那就是加利福尼亚州的沃尔纳特克里克地区。一些波音的高层人士极力主张将747飞机的厂房建在那里。他们认为，加利福尼亚州在首府华盛顿具有更大的政治影响力，而波音公司若将厂房建在那里，也将因此受益。作为美国最受欢迎的一个州，加利福尼亚州比华盛顿州在国会里拥有更多的席位，这意味着有更多有影响力的选民、更多当选的官员在国家层面上为其利益说话，制造商也能得到更多的由政治说客为其“代言”的机会。
波音公司当时之所以在C-5项目上输给位于加利福尼亚的洛克希德公司，主要就是因为没有实力雄厚的人在国会山里给它撑腰，大多数人对这次惨败依然记忆犹新。沃尔纳特克里克派的人指出，道格拉斯、北美罗克韦尔、通用动力、诺斯罗普以及其他许多航空厂商都将总部设在加利福尼亚，因此，将747工厂建在那里，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波音公司在商用和军用飞机领域相对于不仅仅是洛克希德公司的其他许多竞争对手的弱势。
曾任职于通用汽车公司、现任波音公司副总裁、主抓747项目的玛尔·斯坦普授权委员会来决定新的工厂将建在哪个地方，协助玛尔·斯坦普开展工作的有747项目设备总监贝恩·兰博，他的主要任务是带头开展新厂房的建设工作及其他相关设备的安排等。而其他747项目的部门负责人，包括我这个工程总监在内，则被告知不要妄自对各自职责范围以外的事情发表评论。
但是在一次开会的时候，有人问我把新厂房建在沃尔纳特克里克这个主意如何。既然他们开了这个头，我就直接告诉他们，对于整个项目来说，这将是彻头彻尾的一场灾难。如果将747飞机送到那里去生产，信息传递将耗费大量的时间，协同工作会受到影响，成本会上升，物流系统所面临的挑战也会增多。而且这样一来，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向泛美航空公司承诺的项目时间表内顺利完成任务。
从现场那些人的表情上，我知道他们内心经历了从“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的震惊到“谁让你来参加会议的！”的愤怒的变化。毋庸置疑，沃尔纳特克里克的支持者对有人在他们的政治理由中加入了现实的因素感到很不高兴。在之后的讨论中，有不少人对我的观点都持有赞同的意见，但是，加利福尼亚派的人仍然固执己见，对我那番直言不讳的说辞展开了猛烈攻击。
我十分确定，如果我们将747飞机送到沃尔纳特克里克地区进行生产，我们绝对不可能在计划中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747飞机的设计。就算是我和我的这些工程师跟随飞机一起搬到加利福尼亚去，项目仍然会被迫中断很长一段时间，其代价将是难以承受的。
我负责747飞机的工程发展工作，站在我的角度上，不管明智与否，如果我没有将那些我确信的事情或重要的真相说出来，我就没有尽到我应尽的责任。就算这会让我的上司很恼火，那又怎样呢？如果他们想，他们总是可以找个人来把我换掉。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分内的工作做好。
事实证明，超声速运输机自始至终都未能成为一个有竞争力的产品生产出来。他们为什么失败了？答案就是基本的物理学。要实现超声速飞行，飞机对燃油的消耗是非常大的，因为当飞机在前方气流来不及避开的情况下穿过时，将会产生激波，从而消耗大量的能量，这意味着必须采用更大、耗油更多的发动机。
“协和”飞机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英法两国原本预计他们将卖出至少200架“协和”超声速飞机，但实际上他们总共才生产了20架，其中仅有14架曾经投入运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同样跨大西洋飞行，搭载100名乘客的“协和”飞机和搭载400名乘客的波音747飞机的耗油量是一样的。不管在技术上取得多么巨大的成功，从经济性的角度来看，“协和”飞机都是一个失败的产品。
20世纪70年代初期，经济不景气导致“协和”飞机项目面临着重重困难。在之后的10年中，情形越来越糟糕，阿拉伯国家的石油禁运政策导致燃油价格飙升。结果，只有法国航空公司和英国航空公司这两家项目出资国各自的载旗航空公司分别引进了“协和”飞机运营（其他航空公司短期租赁运营不算）。
波音的2707项目又发生了什么？北美的超声速运输机项目进展得比欧洲的更慢，因为这个计划提出的方案在技术上更为先进，飞机的容量也更大。“协和”飞机的航程有限，在搭载100名乘客的情况下，仅能够飞越大西洋，受铝合金材料结构的限制，其巡航速度大约只有马赫数2，而计划中，波音2707飞机能够在搭载270名乘客的情况下不经停飞越太平洋，巡航速度接近马赫数3。
1971年5月底，国会拒绝继续为波音公司的超声速运输机项目提供资金支持，从而导致了这一项目的终结。波音超声速运输机计划的各项性能指标究竟能否实现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波音公司早已知道该飞机的经济性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事实上，波音内部进行的一项研究表明，如果航油价格较60年代的水平上涨5%，则航空公司运营波音2707飞机就根本无法实现盈利。
1971年，当国会终止了对超声速运输机项目的支持时，西雅图有许多人难免伤心不已，但是同时也有一些人表示这简直让人松了一口气儿。此后近10年的一段时期内，原油价格逐渐攀升，而加油站也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航空燃油基本上属于煤油，是从石油中分离而得的），人们这种不禁释然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当然，在其后的时间里情况仍然如此。
让我极为欣慰的是，波音公司在1966年初决定将新厂房建在华盛顿州的埃弗雷特市。我还真怀疑自己那番直言不讳的评论对这个决定起到了作用。但是，我知道由玛尔·斯坦普和贝恩·兰博负责的747飞机工厂建设工程确实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工程于1966年5月动工，第一项任务就是把面积达700英亩[2]的坡地铲平，需要运走的土方甚至比修建巴拿马运河和华盛顿州大库利水坝时运走的土方加起来还要多。当年年底，工程组织方招聘了2500名建筑工人，全力以赴参与这项造价达2亿美元的工程。此外，他们还召集了一批具有各种专门技能的人。
尽管工期中有两个月阴雨连绵，带来了看似永远清不完的泥土和无尽的烦人问题，工程队还是建起了一座容积达2亿立方英尺的厂房。它是那么的庞大，有时候波音的工人甚至能在室内看到凝结而成的云朵。自那时起，埃弗雷特工厂——波音最大的厂房，经过逐年扩建后，面积已经达到了1025英亩，整栋大楼的容积也翻了不止一番，达到了4．72亿立方英尺。
吉尼斯世界纪录将这座厂房评为全球最大的大楼（但不是最高的）。今天的波音767和777飞机就在这间厂房里的747飞机生产线旁进行组装，新的波音787“梦想飞机”同样也将在埃弗雷特工厂里完成总装。
根据747项目的时间表，工厂建设尚未完工前，就要启动各种设备的安装工作，同时还要建起一条生产线。我们的时间十分紧张，以至于首架747飞机在厂房建设尚处在工程收尾阶段时就要开始生产了。我不知道这是否行得通，但那是斯坦普和兰博的问题，不需要我来操心，光是飞机的设计工作就够我忙活的了。
时间表同时还要求我的项目组在1967年末搬到位于埃弗雷特新厂房附近全新的技术大楼里办公。这是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是一个坏消息。对我来说，在开始出现好转以前情形只会日渐糟糕。我不得不来回奔波于西雅图和埃弗雷特之间，而这意味着我要额外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路上。但是当项目组完成搬迁工作后，我们将能在集中的办公区域里完成飞机的最后一部分研制工作。
不过这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情了，与此同时，我和我的项目组还有一架飞机等着去设计。
注 释
[1].1磅力=4．448牛。——译者注
[2].1英亩=4046．86米2。——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