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制初期,宋文骢就指出,在统筹全局的同时,必须牵住牛鼻子,重点突破第三代飞机的四大关键技术:即放宽稳定度的短间距鸭式气动布局;四余度数字化电传操纵飞控系统;高度数字化、综合化的航电系统;计算机辅助设计与制造技术。以及与四大技术相关的一批新结构、新系统、新成品,以至原材料、元器件都要上一个陡峭的台阶。
要跨越这个台阶,谈何容易!
作为总设计师的宋文骢,虽然已年过花甲,但他除了繁忙的工作之外,还在抓紧时间学习新的知识、新的理论,力争自己能成为新歼的一本百科全书。
“不学习不行啊,你不了解飞机设计研制的最新成果,不站在飞机研制的前沿,自己搞出来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落后的呀。”
在新歼研制整整18年漫长的过程中,他的能力、知识、智慧、经验、技术、身体,最重要的是意志,每天都在经受着考验,每天都要接受着挑战,有时这种考验和挑战甚至是很严酷、很痛苦的。
“宋总这个人,他的意志力非一般人可比。研制过程中,不管遇到再难、再苦、再险的事情,你从他脸上看不见一点惊慌和沮丧;不管遇到再大的成功和喜悦,他也不会喜形于色、沾沾自喜。就连飞机首飞成功这样的大喜之事,他也绝不会表现得欣喜若狂。所有失败和成功的大喜大悲,他都是埋在自己的心底,沉着镇定,泰然处之——恐怕这就是成为一个大师必备的基本素质。”采访中,凡是与宋文骢共事的人,都对我们这样说。
“作为搞飞机的技术人员,任何时候你都要沉得住气。焦躁、沮丧、大喜、大悲都是搞飞机研制人的大忌。”宋文骢如是告诉他的技术人员。
“宋总在整架飞机研制过程中,他鼓励不断创新,鼓励大胆试验。其中大的项目做了40余项试验,首飞前试验做了70余项。一轮轮试验,不断深入,不断攻克新歼关键技术。”参加研制的同志告诉我们,“每个试验阶段,副总设计师、主管设计师制定的研制大纲,宋总都亲自主持评审,安排技术攻关,组织跨专业的技术协调。”
新歼经过“七五”艰难起步,“八五”技术攻关,“九五”样机问世。至此以后,飞机研制进入了正常轨道,宋文骢更是没有一刻喘息的时间。
1991年9月,宋文骢在北京召开的飞控设计师工作会上,与各子系统承制单位进行了对口协调,签订了协议纪要。会议对前缘襟翼驱动系统、速率陀螺、加速度计研制分工界面有关问题进行了研究,取得了一致意见。
1991年10月,宋文骢随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叶正大、航空航天工业部副部长王昂访问了俄罗斯,就新歼发动机合作事宜与俄方进行了会谈,取得满意效果。他回国后组织技术人员进行了技术协调和方案论证工作,并提出合作谈判方案上报航空航天工业部。
1991年11月,宋文骢参加了在襄樊召开的新歼火箭滑车研制方案论证会,进行飞机前机身试验段和火箭滑车技术协调,观看了新歼弹射座椅首发有速度火箭滑车弹射试验。
1992年3月,宋文骢作为授权代表,和国防科工委刘胜、航空航天工业部晏翔率中国航空代表团访问俄罗斯,进行引进飞机发动机谈判。经过宋文骢和其他同志艰苦努力,签订了引进俄方新歼发动机样机和试飞发动机合同。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叶正大出席了签字仪式。
1993年1月,由于更换新歼发动机,飞机后机身外形、结构、系统、成品、管路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宋文骢组织下,611所设计人员争分夺秒展开设计发图,完成后机身样段设计和协调。
1994年6月,宋文骢组织611所设计人员充分利用综合软件系统进行设计、计算,经过9个月的日夜拼搏,发出结构生产图、系统生产图,完成强度计算报告。到当年底,又发出地面设备生产图。至此,新歼原型机生产图设计工作全部完成。
1995年5月,宋文骢带领航空工业总公司军机局副局长晏翔、132厂总工程师薛炽寿赴俄罗斯,出席了新歼首台发动机验收仪式。
关于这次出访,还有一件鲜为人知的轶事:双方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俄方组织了高规格的接待宴请,席间宾主频频举杯互致祝福。未曾想到,宋文骢手中的高脚酒杯不慎在和对方碰杯时碰断了杯脚,如此一来,宾主难免少不了有些尴尬。这时却见宋文骢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酒杯顺势往地上一摔,坦然地说道:“中国有一句老话,碎碎(岁岁)平安。”俄方主人很快明白了过来,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往地上摔去,很友好地回应道:“我们俄罗斯也有一句老话,碎碎(岁岁)平安。”就这样,没想到一件意外的小事故,竟然变成了双方共叙友情的话题。
1995年8月,新歼01架飞机中机身在132厂开铆。
1997年6月2日,首架新歼飞机总装交付剪彩仪式在132厂举行,军委副主席刘华清等中央领导出席了仪式,宋文骢汇报了新歼研制情况,刘华清高兴地为飞机总装交付试飞站剪彩。
至此,歼10飞机经过十几年的设计研制,原型机已经横空出世,等待它的将是更严峻的挑战和考验——首飞。
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如果你问一个善于溜冰的人是怎样获得成功的,他会告诉你:‘跌倒了,爬起来。’这就是成功的秘诀。”说这话的人,是伟大的科学家牛顿。
歼10新机研制从一开头就注定它的命运多舛。眼看首架飞机已经总装成型剪彩交付,进行发动机地面开车试验了,可厄运又一次向它袭来。
1997年8月7日,这一天正是立秋时节。阳光隐于云层,天色虽说阴霾,但却异常闷热,更给这次试验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
第二次发动机地面试验即将开始。
宋文骢神情严肃,再一次检查了发动机开车前的各项准备工作,确认准备工作已经完整无误后,他和现场总指挥杨宝树、总工程师薛炽寿,以及俄罗斯专家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后,接过技术人员递过来的试验申请表,慎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场总指挥、总工程师和外国专家也分别签字同意开车。
“开车试验准备开始!”杨总指挥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随着这个命令,试验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宋文骢细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操纵员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表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
他还在思索着第一次发动机开车失败的原因和过程。
几天前,歼10第一架原型机完成总装后,已推到试飞站。试飞站的机库里挂上了鼓舞士气的标语“精心组织,奋力拼搏,确保试车一次成功”。机库的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飞机周边围着警戒线,测试设备摆在飞机两侧。人们远远地看着飞机,静静地企盼着它瞬间就“活”起来。
俄方运来的首台发动机经过反复清洗和检查,经过若干的机务工作和地面试验,当大家都确认整个发动机已经处于良好状态后,就要进行第一次开车试验了。发动机开车是从慢到快逐步加大推力的。点火、加油,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推力在慢慢加大。在推力达到90%以后,进气口吸力已经非常之大,只见空气卷着白色的旋涡被抽进发动机里。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当试车达到额定的推力后,在指挥员的示意下,慢慢停了下来。少顷,机务人员钻进进气道检查之后,出来报告说:“发动机叶片有多处损坏!”
什么,发动机叶片有多处打坏!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怎么会有多余物呢?这发动机可是经过技术人员和工人们反复清洗检查,确认无误后才申请开车试验的呀!就算有多余的物质,那这多余的物质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有人蓄意破坏,难道什么东西不慎掉进机体,难道工人工作时粗心大意,清理不彻底?
“不。我的初步判断是,在飞机机体加工时,有多余的细小金属屑没有清理干净,在强大的发动机吸力下,从机体结构缝里被吸了出来,打坏了叶片。”现场有人冷静地分析道。
经过反复检查,质量分析,证明有多余物的判断是正确的。
宋文骢和现场指挥部召开了紧急会议,由132厂组织排除多余物,611所设计现场配合。紧接着,他又和现场指挥部组织攻关,进一步全面分析原因,采取措施,布置第二台发动机的开箱检查和安装试验工作。在此后这一个星期之中,宋文骢和现场的技术人员、工人们一起,采用孔探仪、目视、手敲等种种方法,对发动机可能产生残留多余物的缝隙、部位、舱位进行仔细检查清理。那真是一丝不苟、小心翼翼,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对查出的几处微小余物,都进行了细致的清理。
在第二台发动机开车前,宋文骢又建议召开了现场指挥部会议,进一步检查和完善了开车前的准备工作,并决定再次对唇口调节段进行孔探仪检查,未发现任何多余物质。
宋文骢是心细如丝的人。此时,他静静地看着试车员的每一个动作——按常理,这回的试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开车!”指挥长下达了开车命令。
“呜——”一阵轰鸣的声音响起,发动机起动了。推力逐渐增加,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继续增加!”
最后,推力达到94%。在指挥员的口令下停车后,机务员立即对飞机发动机进行例行检查。全场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期盼都集中在了进气道上。当机务人员从进气道出来后,现场所有的目光又迫切地集中在他的脸上。
“飞机进气道有一处损伤,发动机叶片还是……有些损伤……”机务员垂着头走到宋文骢和杨宝树跟前,沮丧地嗫嚅道。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场的人又全都惊呆了,阴云又一下笼罩了试验现场。专程从北京赶来参加试验的型号办公室主任晏翔闻讯后竟然在墙边上都没靠住,一下就惊坐在了地上!
这不祥的结果,令所有的人心上都压上了一块石头——我们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该想的全想过了,该做的全都做了,可一次失败,两次又是失败!厄运之魔,难道真的要卡住搞新歼的人们喉咙,叫这个试验窒息么?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没发出一点声响,空气像凝固了似的。人群中连叹息的声音也没有,就是难过得流泪的同志,也只是紧紧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哽咽;现场总指挥杨宝树脸色铁青,双眉紧皱,只是狠狠地抽着烟;总工程师薛炽寿咬了咬牙,又戴上了墨镜,他大概不愿让人看见他眼睛里的内容。
良久,宋文骢神情肃然地走到杨宝树跟前:“老杨,给我一支烟。”
宋文骢从60岁以后已经戒烟,此时他不知怎么强烈地想抽烟。
此时已经早过了下班时间,可现场没有一个人动弹。宋文骢抽了几口烟,冷静下来。他明显观察到,在场的所有人员都把期冀和探询的目光集中在他和几个指挥员脸上。作为总设计师,此时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知道不能把任何惊疑、失意、难过、沮丧的表情留在脸上,更不能有丝毫慌乱的情绪来影响大家。不知为什么,此时他脑海中竟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怪,两个月前美国F-22飞机开始试车时,也是连续打坏2台发动机——难道这也有传染病?不过美国人有的是发动机,我们可打不起啊!”他不动声色地把烟蒂一脚踏灭,小声对杨宝树说了一句:“杨总,你发话,叫大家先回家吃饭!”
杨宝树抬头看了宋文骢一眼,马上从他眼里读出了想说的内容。他站起来,把烟蒂往地上一砸,手一挥,高声叫了一声:“同志们,都回去吃饭!”
夜色昏朦,无月无星。
亲历了两次发动机开车被打坏全过程的装配厂厂长戴亚隆此时也心急如焚,食不甘味,夜来无眠。他翻身而起,执笔而书,记录了一个参研人员当时的真实心态:
欲速多磨难,二劫首不堪。
风雨催人老,人言沸心煎。
聚神挽残后,孤灯滴案前。
宁为我身死,只求保轩辕。
夜已经很深了,宋文骢和晏翔、杨宝树、薛炽寿等人还在会议室里,连夜召开着紧急会议,研究着对策。发动机又打坏的消息传到北京,航空工业总公司朱育理总经理连夜给型号行政总指挥刘高倬打电话,叫他立即和有关部门领导、专家第二天就赶赴成都,帮助查找原因,提出整改措施。
“杨总呀,你们不要太自责了,现在我们也不是讨论追究事故责任的时候。要说责任,我这个总设计师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搞新机研制嘛,挫折总是难免的。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再干。”
严峻的形势磐石般地压在每一位参研人员的心上,大家咬咬牙,吞下眼泪,顶着接踵而来的压力,坚强地又上阵了。在往后的日子里, 611所发出20多份设计图样,对与进气道相通的舱位进行封堵;132厂从部装开始,然后是总装,再到试飞站,层层把关,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