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着罚抄了五十来张时,始作俑者终于一身明黄便服,秀雅端庄地出现了。怡然磨磨牙,佯作没看见。
装模作样地埋头又抄了几张,眼光偷偷再转过去,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一时间失落已极,赌气地扔了笔,身边的侍女马上很恭顺地给她换上一支。
怡然悲叹,睨递笔给自己的宫女一眼,正想推桌耍赖,视线越过她身后,意外发现原来他在另一边看折子。
他是来陪她的吗?真是惊喜!
跳下椅子,正想扑过去,居然被身边的侍女不动声色地一边一只手,重新架回椅上,然后弯身一礼,退回原处,安静得仿佛不曾动过。
怡然怔一下,再跳!
再次被架回去。
终于忍不住哀唤:“陛——下——”
昶嘉捧着一份奏折,动都没动,只是侧过脸,微微抬眼看过来。远远望去,他脸上的伤并不清晰,刚刚沐浴过后的那份清新整洁益发衬得眉目如画,精致斐然。
怡然忽然很痛恨那天在浴池给他一耳光的手——怎么就忍心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上打下去了呢!但现在显然更需要解救而不是歉疚,于是继续拖长声音哀怨:“陛——下——”
“怎么了?”声音清晰平静,眼神淡泊安静。
“妾身头疼!”实在是气不过他的漠不关心,怡然抱住头开始假装。
昶嘉放下折子,静静看着她秀。
被他安安静静地看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怡然已经觉得自己皮厚得无人能敌,估计如果昶嘉不在,那十二个宫女看她的眼神肯定无一不是从头发鄙夷到脚趾去;可他如果不在,自己还用得着这样子假装么?
正要沮丧收工,昶嘉抬抬手,遣散了殿里所有服侍的人。
怡然开心地跳过去。爬上他膝盖才发现有异:“咦,你的脸——好这么快?”居然一点儿痕迹也没了!真是奇异!
想要伸手去摸,却被他捉住。
昶嘉在鬓角轻轻抚了几下,慢慢从脸上拿下一张极薄软的面具——原来还是有擦痕有淤青的。清洗处理之后看起来虽然好了许多,还是让人感觉疼。
“我不是故意的,”想挣开他的手去摸摸他脸,但他不放,只是一双深黑幽亮的眸子静静地凝住她看:“三千个字,真有那么难写?”
“不会不会啊!我会好好写!”急切讨好的语气,终于换他一笑,虽然有点儿感觉上当,也是甘心。反握住他的手,看看连原本漂亮到无可挑剔的手指上都有刺伤划伤,愈发惭疚,提到唇边轻轻吻一下,趁他微怔时钻进他怀中,脸贴在他胸口,再也不肯起来:“不要不理我。”
耍赖的偷袭惹出他不情愿的笑,将她抱高一点儿,下颔抵住她额,“嗯。”
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香气。因为微微的洁癖,他对于洗濯一向极挑剔,连温泉水都只肯要清汤,还得浸过新鲜花瓣才愿洗。怡然努力呼吸,不让自己轻易在他的气息中沉迷。可是话一出口,听得连昶嘉也惊奇不已:
“我想,我还是写给你三百六十五张好了。”
“真的?”
假的!改口改口!又加近千字,要写死人了!
“嗯,我……也想要发结,你——再给我编一个,好不好?”完了完了,嘴巴自己有了意志了,完全不听使唤了。
重来重来!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会自己给自己加罚!发结他既然编好,那她早晚一定会不计手段弄到的,犯不着这会儿为表忠心而毁自己啊!
可惜老天似乎没空倾听某人心的呼唤。
所以怡然只能任昶嘉紧紧拥在胸口,被他眼光蛊惑,心跳不已地接收到企望了一天的唇吻,呼吸不匀地与他十指相扣,交吮成缠绵。
真是挫败失败腐败啊!只是这样就被收买了吗?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四——”数完手上最后一张,喃喃再念一遍数字,怡然扑倒在枕被间再也不肯起来。
知道[五十四]意味着什么吗?五四,吾死——5555555~~我死了啊!瞟一眼说厚不厚说薄却也不薄的宣纸,想想还得再堆上同样高矮的六叠,怡然望望已经又重新收拾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倾倒众生地坐在御案前背影修直笔走龙蛇的有为帝王,自怨自艾地长嘘短叹不已。
对于她的主动[加刑],昶嘉相当赞赏,非但不再计较她害他暂时毁容一事,还主动[宠幸](听听,什么话)她一回并恩准她可以暂时稍事休息不必着急完成,只是这么一来,数量还得再加一张——今年是闰年,三百六十六天——不过,比起她檀口一张就多加六十五张来说,实在是小意思了。
摸摸颈间因为蘸过花汁树胶而更显黑亮紧密的同心发结,忽然又不想睡了,披上衣服走到他桌前。
昶嘉转过脸,微笑,放下手中的奏折,抱她到膝上轻吻了一下才问:“怎么不再休息一下?”
怡然不说话,拉开他的衣领,在他琐骨之间和她颈上发结所坠的位置相同的地方,重重地吮出淤痕后,才学他的样子对他微抬了面孔挑衅地笑,“这是本公主赏你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微微一怔。
昶嘉松松环在怡然腰上的手臂倏然收紧,本来温煦宠溺的眸光也变得深邃闪烁:“你说什么?”
怡然以为又要被[算账]了,摇摇头晃去突然涌上的奇怪感觉,恶人先告状地喊:“是你先要对我说什么[宠幸]的!”
“嗯,是我的错。”轻轻吻她一下,声音温柔地诱哄,“既然不喜欢,以后不说了——你想起什么了?”
就想起那两个玄术了。怡然心虚地看看他的脸,摇头,“什么都没想起来。”
昶嘉当然不会信,但她既然不肯说,也就不强求,拉她手指抚上自己琐骨间的淤痕,淡淡微笑,“谢倾泠公主赏,黎宸很喜欢。”
错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错了?
有什么东西,温热的,滚烫的,疯狂地从眼睛里奔涌出来,不能控制,无法自制。眼前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已经被捉住双手,那个人前尊贵冷然私下霸道骄矜的人,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吻了下来——
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不可以!不对不行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