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含笑回视,一派淡雅,额间却悄然有了薄汗。仍以内力催动琴音。
琴声嘈急纷纶,与众鸟相和,竟宛如朝歌,庄严壮美,恢宏不已。满苑唧啾啘啭,冥焉一统。漫天羽翅扇鸣,划然归一。昊日当中,竟有虹霓之光,云岫渐成五彩。
涓涓已经不知道该看还是该听了。正恍惚间,一声清啸如同裂帛,悠长深远,震憾人心,似从九天传下。仰首看时,但见天际一道光线犹如羽翅之形,异泽流转,极尽华美。翩之翔之,瞬息不见。顷之再现,又是倏忽不见。如是再三。虽然光华夺目耀眼生痛,涓涓也看得目不转睛,惟恐错过。
云间隐隐有了凤首之形。虽极恬淡,然而羽光至炫。凤目之处,尤为魅绚瑰丽,纵然不能直视,亦是宏艳已极。
涓涓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住。极目远眺。
正专注天空之时,耳畔却有一缕萧声幽幽响起,哀惋无尽,凄艳糜绝,明明声音极细,却只在几个音转之后,便已隐隐压过了琴声。
涓涓一怔,向萧声源处望去。
竟然是林昶嘉。——以他的冷淡高傲,这样明显的故意捣乱,并不像他惯常所为;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只为冷场而来……
心中一跳,再往云中看时,哪里还有凤首?哪里还有凤翼?连云光都黯了。
琴声渐隐渐歇,终于凝止。齐珩伏上琴桌,脸色煞白,额汗纷落。凝了一瞬,嘴一张,竟然呕出血来,溅满琴弦。
林昶嘉冷冷看他一眼,收笛拂袖:“不知死活。”
涓涓再也看不下了,奔出房去。
满苑鸟羽霎时飞散,遮天蔽日。一时间天色竟然似乎是突然转作了黄昏。齐珩的白衣溅上血渍,看起来更是狞然可怖。
涓涓也顾不得闺秀矜持,男女大防了,只拉住齐珩的手,一迭声地追问:
“齐珩,齐珩,你怎么了?”
满院因异象聚于紫蔷苑的婢仆,有眼尖的,早已不待吩咐,便悄悄跑去唤大夫。
齐珩眼神歉然地望一望涓涓,转脸向林昶嘉道:“谢过太子殿下救命之——”一句未完,鲜血又涌,前襟处霎时淋漓一片,尽是血痕。
涓涓满眼求恳,望向林昶嘉。她虽茫然不解其道,亦知道此间关系甚重。
林昶嘉静静回视,神色间忽然凛然寒彻,甩袖便行。
“不要——”涓涓一惊,跳起来追着他,却根本赶不上,终于在一处转角拽住他衣袖,喘息不已:“黎,黎……太,太子殿下,你,您……救,救救他——”
林昶嘉冷冷地盯着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淡声道:“放开。”
涓涓被他眼中的寒意所慑,犹疑一下,几乎被他拂开,才恍然醒转,紧紧攥住,决意不放。“你,你……我要你救他!”
昶嘉望住涓涓急切不安的眸子,眼中冷意忽释,微微一笑,柔声对她道:“涓涓,你怎么糊涂了?孤又不是医生,怎么救他?你看,有你跑成这样追我的功夫,宫里不是连太医都已经遣来了?”
他笑如春风地指给她看,果真已经有太医围在齐珩身边,为他诊脉。
涓涓一怔,几乎真要信了,却又突然省悟过来:“他从引凤到呕血,也不过是半刻钟时间,怎么连宫里都知道他会出事,要派太医来?”
他仍是微笑:“这证明你皇祖母挂着他嘛!不是至亲至好,又岂会遣了太医来为臣子察看?”
涓涓忽然镇定下来,学他温柔的眼神望住他,不再急切。轻了声音道:“那你也帮他看看,可好?”
昶嘉脸上的笑冷起来:“涓涓,你可真是仗着孤对你的喜欢,无所顾忌了。”
涓涓也随他冷笑:“太子殿下青眼眷顾之人,是倾城公主。涓涓劣质粗陋,不敢邀怜,但求殿下一施圣手,援救友人。涓涓感激不尽。”
“友人?好一个友人!”昶嘉微笑,冰冷的手指抚过她弧线美好的下颔,轻轻掬起,“涓涓,你说他只是友人,我便救他——你可记住你自己的话。”
涓涓不语。
昶嘉叹息而笑,手上加了一分力,“没有好处的事,我不会做;涓涓,你不肯明确应我,齐珩拖过了今天,以后就只能仰药续命了。”
涓涓震惊,张眼看他。
昶嘉眼神柔和悲悯地看她,面上微笑却是至酷至残:“天下芳草虽多,他偏偏却要与孤共争一朵——涓涓,你要我全无条件地救他,未免强人所难。”
下颔疼痛,涓涓微抽了一口冷气,静静道:“你娶了我,父亲更不会支持于你。”
“无妨,你应了就好。”
涓涓的眼中涌起寒意。下颔也似忽然不觉疼痛了,冷冷与他对视。正要说“好”时,昶嘉却忽然又笑了,面容瞬间转得煦若春阳:“涓涓,孤救他就是。别气了。”眼神微微在她唇间一转,转身几个疾纵,已然到了齐珩面前,命人用软椅抬他进最近的房间。
他突然的转变令涓涓不觉一怔,回神想要跟上时,房门已然阖上。片刻之后,仆侍才一个一个流水般进进出出,或捧药,或端水,或持巾,来来去去,川流不息。人人面孔俱有凝重焦恐之色。涓涓偌大一个人独立檐廊,竟然无人瞧上一眼。
也不是没有好奇,只是还未近房一丈,便被昶嘉的随从扈卫拦下。“性命交关,太子殿下以千金之躯涉入此险;公主殿下忧心,太子殿下甚慰,但也不要惊扰才好。”
这个人!
涓涓咬了唇,转身欲回,走了几步,心下却又镇静下来,摘下一直随身的荷包,“把这个交给他。”荷包里是惯常用的百合薰香,和一包银针。“请殿下留心。”
几名扈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跪了接下,进房去了。
不移时便出来,回道:“奴才为太子殿下佩了,殿下颇有悦色,公主殿下不必担心了。”
涓涓微笑颔首,这才安心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