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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曾经

和在给母亲邮件中安详自在的语气不同,张单的童年,为这事,却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正像人们常说的,每一颗平和的心,都是从暴风骤雨中走过。谁能想到,张单小小年纪,曾上演过怎样一出惊险的千里寻母记。

母亲是张单近两岁时离开他的。但他记忆中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否则他不会一直惦记着来自母体的温暖、甜蜜和安全感,就好像他一直是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却并不来自歌曲、电视或是看到。他坚信他对母亲是有印象的,她的声音,她的体味,她每次抱起他时,他内心的舒展。最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甚至记得母亲穿过一件红色的裙子,这记忆,折磨着他,常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他的小脑袋里。

从幼儿园开始,他就常见到其他孩子缠在母亲的怀里,领在母亲的手里,身体可以像棉花糖一样,扭了又扭。那些孩子,有时候是无意识地撒娇,有时候却是仅仅为了在张单的面前表演。就像手里举着冰淇淋,要在另一个馋得流口水的孩子面前,舔得响一样。张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幕——他没有妈妈,这是从他记事起,就是尽人皆知。

图画课,老师发下纸笔,让大家画爸爸妈妈和我。张单手一哆嗦,笔就掉到了地上。他长时间地不肯将笔拣起来。老师终于发现了,说:“张单,你就画爷爷奶奶好吗?”

她甚至不鼓励他画爸,好像知道爸这个人很怪。爸是跟别人家的爸爸也不大一样,这一点张单很小就感觉到了。他是那么的少话,走起路来,眼睛定定地盯住前方。老师一定是觉得爸奇怪了,才不鼓励他画他的。

张单最后画了一只青蛙。

有孩子凑在他的桌边,故意逗他:“这是你的爸爸,还是妈妈呀?老师不是让画爸爸妈妈吗?你干吗画青蛙?”

孩子之间的挑衅,往往是很残忍的。他们不看到眼泪,绝不善罢甘休。立刻有孩子扑上来,要撕张单的画,张单站在凳子上,将画举得高高的。

等上了小学,一年级,下午开班会,老师说孩子们上来讲讲自己的事情吧,说什么都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去哪里玩过,或是吃过什么好吃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张单觉得自己足够大了。从幼儿园起,他一直逃避的妈妈问题,现在也许可以有力量面对了。他心跳如鼓,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他心里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方面,他很想跟大家讲讲自己的妈妈,他想象着,只要他告诉了大家,他的妈妈是什么人,以后就不会再有同学来为这个事情欺负他了。但另一方面,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终于轮到他了。他大步走向讲台,第一次面对台下那么多好奇的眼睛,他努力让自己沉着一些。后来他的老师说,小小年龄的他,眼睛里突然多出了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但也在酝酿新的发现。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讲母亲。他说,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现在她在国外,很远很远,但她一直牵挂着他,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找他,并且告诉他,她一直都很想他。

张单发现,其他孩子看他的表情,和幼儿园时,他逃避这个问题时的表情是不同的,他们虽然都不说话,但空气中有着出人意料的宽容和同情。

果真,也许是他的态度赢得了孩子们的尊重。在这个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对着他不停地炫耀母爱的孩子,也没有人会拿这个事来说一些伤他的话。反而个别颇有点母性的小女孩,会对张单表现出特别的关怀来。她们给他带零食,遇到中秋端午这样的节日,还会给他带月饼粽子之类的食物。

可张单对母亲的想念却如洪水泛滥,再也止不住了。随着他渐渐长大,十一二岁,身体和心灵的变化,自我意识的出现,对世界极度渴望的探究之情,让他一想起母亲,想起自己的身世,就会说不出的痛苦,他会半夜落泪,藏在被子里,小声地、不停地发出妈妈这个简单的音节来。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他热泪长流,痛苦万分,小小的身躯,简直无法承受思母之痛。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想见到母亲,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他会碰上这么奇怪的事情?

那一年,爷爷去世了,奶奶得了重病,整日躺在床上。家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悲伤,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去上班了,大家都在说下岗的事。

张单渐渐把母亲当做了拯救这一切的“大兵”。他天真地想,只要他能找到母亲,把她带回这个家来,一切就都会OK的。

这突然的想法,让张单的内心充满了希望。他再也不用天天沉浸在思念母亲的悲伤和无奈中了。他大可以跳将起来,攀上飞驰的火车,向着命定的路线,去找妈妈。

妈妈在国外,昆明长大的张单,无师自通地想到了去缅甸。他知道的出国的路线,只有缅甸。那里就是国外,只要他到了缅甸,自然会有办法找到妈妈的。

一个有地点、有目标的想法,让张单激动不已。走吧,走吧,翻过大山,越过大河,他就能够找到妈妈的。

那是平常暑假里的一天,一大早,空气就很闷。家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单什么时候出了门,他口袋里装着翻烂了的云南地图。口袋里只有十几块钱,是平时攒的,还有出门前偷偷从奶奶口袋里拿的。他提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子。走到路口,他买了三个馒头,一起放在塑料袋里。

他一直走到了货运站附近。

他没有钱坐火车,在他的想象里,只要去找到一个开长途货车的司机,就能带他到保山,或是景洪。

货运车站的车,非常多,个个都庞大无比。最糟糕的是,司机的座舱都很高,看不见他们的人,他就很难跟人搭上话。张单心里是有恐惧的,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气氛,那样不顾人死活,仿佛只有轰鸣的大车的世界,让他感到胆怯了。十几二十几个大轮胎,让每个车都仿佛有好几吨重,苫布下遮着水果、百货,箱子,应有尽有。他瘦小的身子,在货场的空地走着,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他找了个有阴凉的空地,蹲了下来。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那些人,司机,调度,还有货主们,每个人都没有好声气的样子,仿佛肚里憋了多大的火。终于,一个五十多岁,鬓角斑白的老师傅,落在了张单的眼里。

他有一个助手,是个非常搞笑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对搭档,立刻给了张单一种信心。他们的车牌是保山的,这就让他更想入非非了。他认定这师徒二人是比较好说话的主,而且心思不坏。

他悄悄溜到了车的后面,他们那一车,正在往上装密封好的纸箱。几个民工,踩着搭起来的木条,颤颤巍巍地走到车厢里面。张单想钻进车厢里,找个空地藏起来,但这个打算显然很不容易,这些个人,盯得紧着呢。最糟糕的是,他们已经注意到了他。他没辙了,只能讨好地帮着民工们搭把手。他做出很想帮忙的样子来,帮着抬了几个箱子后,终于那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小孩儿,你在做什么?哪里能干这个,走开走开。”

张单并不停手,他巴结地说:“我不要钱我不要钱。”

“那你在这儿瞎起哄,下来下来。”年轻人站在下面,冲大车厢里的张单招手:“想干什么?”

“我想去保山,你们一路带上我行不行?”

年轻人奇怪又警觉地:“要干吗?去保山做什么,贩毒?”

张单拍自己的衣服,让他看他什么也没有:“我家在那里,我是来昆明玩的,现在想要回去,没有钱了。”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而且那张清秀的小脸,没有理由不让人疼爱。年轻人走到一边,去跟老师傅说了两句话,老司机走了过来。他问张单:“家住保山哪条街啊?”

张单说什么?他立刻就傻眼了。

老司机看了年轻人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还是不够老练吧,我只一句,就识破了真相。

张单说:“带上我。”

他除了这句话,再不知道说什么了。虽然他年龄不大,但能感觉到大人言辞背后的所有意思。他的眼泪滴了下来,他再一次说:“带我去保山吧,求你们了。”

老司机摇头。张单脱口而出:“我只是要去找我妈。”

他的眼泪,喷涌而出,怎么刹也刹不住了。他哭成了一个泪人,小肩膀抽搭着,身子也站不直了。他哭呀哭呀哭呀哭呀,泣不成声。一时间,好几个人围了过来,仿佛司机怎么欺负他了,他们要看个究竟。

“好吧好吧。”老师傅终于说话了,“带上你。但你不许捣蛋,也不许说谎,知道吗?那里乱,什么人都有,我们路上都小心翼翼,出了事,谁也不会管到你的,知道吗?”

张单擦着眼泪,赶紧点头答应。

九点多,车就开了。出了城,走上高速,就一路向保山驰去。张单人小,坐在最边上,小年轻和老师傅一路说着话,有时候也会问他,妈妈在保山做什么,这是他们最爱问的。

张单哪里见过这阵势,他一点一点,开始组织谎言。他也不知道,妈妈好几年前就离开他和爸爸了。有人说在保山见到过她。

司机越听越没谱,那你爸爸在昆明做什么呢?

于是一点又一点地,张单的话,又被套了出来。爸爸在哪个工厂,下岗了。师傅会眼前一亮地说:“哟,那你爸爸叫什么啊,我说不定认识呢。我在那里还干过几年的临时工。李万里,还是杨不二?”

张单老实交代:“他叫张阿标。”

这名字好啊,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很好记,很好记。

张单下意识地想到,他们是在套他的话,他们还是不相信他。他生气了,头转向窗外,一动不动。

十一个小时后,才到了保山。天已经黑透了。大街小巷,果真有一种和昆明不同的气息。师傅们问他下一步去哪里。他有点呆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肚子饿空了,又口渴。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跟他们告别,道谢。

然后,怀着满满的恐惧,他去了汽车站。他想他只能在那样的地方过夜了,否则还能怎样?

等天亮后,他再想办法,他看过地图,知道泸水县和中缅边境挨得很近。到时候再看,能否找到去那里的车。

那是2005年,边境附近,除了贩毒赌石猖獗,地下博彩也很泛滥。流浪在城中,张单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气息。这让他说不出的恐惧,一天中他问过多次,这次没有在昆明那么幸运,没有人肯带他去边境,也没有人愿意让他搭乘免费班车。他混迹在一群又一群的乘客当中,却总是会被眼尖的司乘人员揪出来。

在汽车站附近,一个挑着担子卖番石榴的老太太看见了他。她拉住他,给他手里塞了一个水果,然后说,去找点小工做,赚到路费,再走。

小工?张单这时已经开始头脑发昏了,想象中就能见到的母亲,也开始离他越来越远了。如果妈妈知道他是如此渴望着见她一面,她为什么不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她也一直想着他呢?

他饿得头昏脑涨,偶尔能看见一些面露不善的人,瞪着眼睛在打量着他。三十个小时后,他在车站附近的小饭馆里找到了一个打扫后院的活,泔水味臭气熏天,大澡盆里扔着碗筷,烂菜叶漂浮在一层油花上面。他干了四个小时后,才被允许吃了顿饭。

工钱一天一算,老板娘看出他是离家逃跑的少年,目光中说不出的诡秘和幸灾乐祸,一天五块钱,管吃管住,就行了!

第四天,饭馆里一个跑堂的叫住他,“你是不是从昆明跑出来的?”

他点点头。

跑堂的说:“门口那男的,是你什么人?”

他慌张地冲出饭馆的门,豁然看见爸胸前举着个牌子,上面是他的相片,旁边有寻儿几个字。他站在当街中央,什么话也不说,可能站得时间已经很长了,连围观的人都没有了。

“爸,爸。”张单哭着跑过去,抱住张阿标。张阿标被撞得站不稳,趔趄了两步。张单见到父亲,又羞又惭,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张阿标一贯的性格,并不多问,甚至连自己怎么找到这里的也不解释。只是问张单:“现在跟我回家?”

仿佛倒需要张单点头同意似的。

父子俩走之前,张单要求吃顿饭。张阿标带他去家面馆,中间张单去撒尿,回来见父亲慌乱地站在大街上四处打量,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趟出逃,让爸有多担心。

但张阿标什么也不说,他甚至连儿子这段时间怎么过的也不问。两人坐上回昆明的大巴,他把儿子放在靠窗的位置,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看看外面的风景,我一路过来,很好看。”

后面的细节,是张单自己回到家里从奶奶那里慢慢补充起来。拉他到保山的那对司机,回去后可能越想越不对头,终于两天后给张阿标的厂里打了个电话。那时家里已经找张单找得要疯掉了。

奶奶问张单,为什么要去保山?

张单说:“想出门去看看。”

他没有说是想去找妈妈。这个秘密,从此一直藏在他的心里。

给母亲发去邮件的第二天傍晚,张单去网吧看邮箱,他心情很是激动。

实际上,这种种不安和期盼,已经伴随了他一整天。虽然爸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知道,他其实也是有所期盼的。昨天晚上,回到家里,他发现信已变了样子,不再摊在桌上,而是重新叠好,又塞回了信封。

还没到网吧,迎面过来邻居苟二哥,是个大学毕业生,现在在电脑城里卖电脑。手里捏着一块煎饼,边走边吃,看样子一定是才下班。张单灵机一动,跟在苟二哥后面,去他那里上网了。

邮箱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见张单失落的表情,苟二哥问他:“女朋友啊?”

张单摇头,心里突然涌上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愤怒。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就好像一个好东西,送到了手里,还没焐热,就被人横空拿走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安下心来,再耐心等待,毕竟妈妈的信,都写来快一年了。这中间,谁又知道,她还曾写过多少信?他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可是回家的路上,他还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放声大哭了起来。他嘴里念叨着“妈妈”这两个字,充满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还有莫名的恐惧和担心。他突然想,妈妈不会已经死了吧,不会生了重病,或是出了车祸,突然离开了人世吧?否则,她为什么不理他呢?

既然把这个邮箱写在了信纸上,她一定就会日日夜夜地,惦记着她的儿子会有一天发来邮件给她啊。

第二天上午,刚起床,他又一次忍不住了。去敲苟二哥的门,苟二哥要到快中午才去上班,这阵正在呼呼大睡,穿着掉垮垮的内裤来开门,见他一脸着急,问也不问,手一指,让他自己去电脑那里,张单手忙脚乱地进了邮箱。一封未读邮件,豁然显现在眼前。

真是美国来的,却全都是英文,好长一封,他慌里慌张地往下看,看到最后的署名是妈妈,才大松了一口气。他去摇苟二哥,让他起来帮他翻译个信。苟二哥不耐烦:“我要能翻译英文,还卖电脑干什么?”

懒散地趴到电脑前,等听张单说这是他妈妈来的信后,不由吃了一惊。大家都知道张单没有母亲,无形中已经将他认做了孤儿。这可是天大的大事啊,竟原来,他的妈妈活着,而且,还给他来了信!

苟二哥英文也不很好,还要借助金山词霸。张单一定要拿纸拿笔,一句一句翻译下来,因为还要给爸拿去看。苟二哥说:“单儿,我的儿。”张单瞪起眼睛:“我的儿?”

苟二哥说:“我的崽~”

张单讨厌苟二哥这态度,觉得他亵渎了母亲的信。苟二哥见他火了,便正襟危坐,重新开始:“都已经对你们能否回信不抱希望,没有想到,却突然接到儿子的来信。单,你已经这么大了,可以写出如此美好的信来(英文就是这样,词汇量少,很多形容词集于一身。苟二哥作注解)。我谢谢你,你和爸爸一切都还好吗,身体好吗,学习好吗,要是能发一张相片给我就更好了。我的电脑里没有中文设置,我很快就会装上,到时候就可以给你写中文信了。我发一张我们一家人的相片给你,希望你能对我有一个新的认识(太公事公办了,哪里像母亲给儿子的信。苟二哥发表评论)。”

附件打开,相片一点点出现,先是一个男人的头,头发颜色很淡,张单第一反应,继父怎么白了头,等脸出来,才发现竟是一个老外!这让他立刻心慌意乱起来,仿佛母亲很快也会变成一个外国娘儿们。他那种紧张、激动,还有一点害怕的心情无法形容,相片终于全都出来了。但奇怪的是,他第一眼被吸引住的,却是那两个小女孩子,混血,一个十岁左右,一个更小,谈不上多么漂亮,但那自由自在的快乐劲,让他心里说不出的痛。

他想到的是,她们有父有母,当然如沐春风,妈妈把她的爱,包括张单的这一份,都给了她们吧。

再看妈,他陡然生出陌生的感觉。比起没看到相片,仿佛更陌生了似的。她和家里那张仅有的相片并不很像。简直可以说,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仿佛变得高大了很多,那种高大,又是气质上的变化。因为毕竟,她是坐着的,怎么会知道身高呢。她穿着低胸的紧身T恤,牛仔裤,头发很长,竟是长长的直发。她和父亲应该是同龄,可她看起来年轻多了,比张单其他同学的母亲也要年轻很多。她大大的眼睛,肤色白皙,笑得非常灿烂,一点看不出还有一个十几年没有见面的孩子。

苟二哥眼睛直直地。他倒是一直在看张单的妈妈:“你妈挺漂亮的,难怪能找个老外。”

张单不爱听这话,这一刻他心情古怪,什么话都不爱听。他问苟二哥:“相片能打出来吗,我想给我爸看。”

苟二哥还想逗他,见他眼圈红红的,赶紧点头,把打印机打开。

张单把信和相片带回家,爸却出去推销,还没回来。他自己泡了冷饭来吃,趴在桌上,又给母亲写信。

写一会儿,看一会儿相片,眼睛总是忍不住往那两个女孩身上溜,他在她们身上找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找得很仔细,每找一次,心里就涌出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和前几年跑出去找母亲一样,都是失去理智的做法。可是从苟二哥那里出来,他忍不住地,就是想掉眼泪。

“妈妈”他写下这两个字,停了一停。他和别的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心情再颠簸、情绪再坏,也能忍下去。

收到邮件和相片,非常高兴。我打印出相片来,也准备拿给爸看,还找邻家哥哥,把邮件全都翻译成了中文。我也一起拿回家,给爸看。

两个妹妹很漂亮,也很快乐,她们都已经上小学了吗?不知道学习紧张不紧张?

我这两天有点盼着你的来信,可真的看见了,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小到大,因为妈妈不在身边,我觉得日子有些难过,但好在和爸在一起,也没什么。

他不知道再写点什么了,说自己什么都好?还有,要不要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很想她?

“看相片,你过得很幸福。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还有可爱的女儿。这都是你努力争取来的,我和爸都会祝福你。我不怪你。”写到这里,张单终于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些什么了:“虽然这么多年,也非常想念你。但我知道,你和爸的婚姻有点阴差阳错,爸是个很好的人,但他对女人来说,也许太沉闷太刻板了,而且你有自己更高的追求。这个事情,家里人从来也没有怪过你,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说过你的半个不字。”

真的吗?

不,当然不是。至少,奶奶是说过一些的。虽然她也会说,爸配不上妈,但她却不满意母亲扔下张单,一走这么多年。

可她每次说这话,木讷的爸总是会特别快地反应过来,反驳她说:“幸好留下了单儿给我,否则我怎么办。”

张单从这个角度讲,心里还是有所感谢的:“谢谢妈妈这么多年依然惦记着我。爸对我也很好,所以虽然在单亲家庭,我还是能感觉到爱。别的不说,至少考试不好,能少一个人批评我,对吗?”

他口气里带上一点调侃:“我家隔壁,有个报刊亭,那里有个电话,如果你打来,阿婆会叫我们。但电话旧了,信号不很好,估计国际长途就更难听到了。你不用急着打电话,等约好时间,我和爸一起等你。”

张阿标晚上回来,张单给他看相片,又问他:“你要不要给妈妈说些什么,我一起发邮件,写给她?”

张阿标举着相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不说一句话,完了指着其中一个小姑娘:“是谁?”

张单哭笑不得,说:“她的另一个女儿。”

张阿标说:“太胖了,不大好看。”

“爸,你要给妈妈说什么吗?”

他想了半天,最后摇头。

张单去发信,又遇到苟二哥,他叫住他:“以后来我这里吧,随时都可以。”

张单站住:“要是我和爸买台电脑,可以发邮件的,最便宜能有多少?”

妈妈再一封邮件来,果真换了中文。再想想苟二哥的翻译并没有什么错误。她果真这样开头:“单儿,我的儿子,我的心肝宝贝。”

张单这些天变得多愁善感,连同学都发现了。他说话声音变温柔了,举止动作,说不出的安恬。上电影欣赏课,落泪不说,过后还久久不能平静,写起了声情并茂的读后感。好哥们儿嘀咕他,是不是早恋啦。

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每天都去苟二哥家里看邮件,还学会了用苟二哥的手机给自己拍照,然后再发给妈妈。妈妈的来信充满了惊喜,她一口一个乖儿子,说自己这段时间因为找到儿子,多年的痛苦得到释怀,心里非常充实。

几天后,她问他,想不想来美国生活一段时间,出国来这里读大学?但是前提条件是,外语要学好。因为要考托福,分数足够,才可以被录取。

“我出钱,暑假时,你去北京专门的出国培训学校读书吧。多做一些训练,就会有收获的。现在时间还早,等高二时,你再考试。”

张单看到这样的话,心里一紧。真的吗?

他所在的学校,每年都会有一两个出国去读大学的学生,在他心里,那一直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情,可是按妈妈的说法,只要外语学好,并不算难。

“而且,你有很多特长和优势,一定能考取美国一流的好大学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爸爸说这事,爸养他这么久,真的就舍得再送给妈妈?但他还是说了。过了好几天,爸突然说:“我给你报了周末的外语补习班,你去上课吧。”

张单外语基础不是很好,他没想到爸一直关注着这事。

“到假期,你再去北京。”他这么说,然后站起身,那意思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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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生为女人

    生为女人

    在人群中,我是隐匿不见的,必须要大声尖叫,人们才会发现我。——题记。无双把女儿高洁送进林府做佣人正好碰上兵荒马乱。先是国军第27军、36军、58军开始奉命进驻天河镇各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天河镇的大街上每天都可以看到荷枪实弹的国军,还可以看到装有弹药的军车驶过。这些国军的到来据说是为了保护离天河镇不远的天河煤矿。当时这座在晚清就已经兴建好的煤矿是江南最大,产量几乎接近全国煤产量的一半,如果给日本鬼子占去了,无疑将会使鬼子如虎添翼,因此国民政府就派出重兵予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