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在姚遥的办公室里上了两个星期班。两周里,安东搅和黄了两对要离婚的夫妇。这期间,姚遥正被失眠折磨得异常痛苦,对这两对离婚的夫妇也没有太多精力来应酬。一对是两个小年轻儿,属于话赶话呛在那儿了,谁也不让谁,互相下不来台,说句“离婚”就来了。姚遥心里清楚,这样的小两口,要么会在事务所里吵翻天,要么就是离完再后悔。所以姚遥就把安东推出去了,安东跟俩人聊了小半天,小两口手拉手走了。
还有一对就是迟左达和李秀英。对于这两个人,姚遥一直很矛盾。从以往办案子的经验来看,姚遥认定这两个人在一起是相互折磨,相互耽误,还把孩子给影响了,应该早点分开;但是从感情上说,姚遥又很同情这两个人。李秀英很可怜,为一个男人付出了最真挚的爱,最终得到的却只有感激;迟左达也很可怜,为了报恩,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想追求新生活又迈不过去自己的那道坎儿。
姚遥不赞同安东“劝和”的做法,但是两个人的职业不同、出发点不同,处理问题的方式自然也不同。姚遥并不执拗,只是有她自己要遵守的职业原则。她也想观察一下,这样的婚姻,就算是委曲求全了,日后的日子就真的能“和谐”吗?
安东对姚遥的顾虑心知肚明。他也知道,一两次的心理辅导解决不了这两个人积累了二十多年的问题。他只能运用专业知识给这两个人教授一些相处技巧。他在开始就感觉到李秀英一定是阻抗的,这个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中年妇女,文化不高,没有一技之长,丈夫越成功她就越恐慌,每天都陷在自己的揣测之中,已经出现了抑郁症的症状。
但是让安东感到奇怪的是,她对于迟左达外遇的态度。安东以一个“易经大师”的身份出现,安排李秀英和自己进行了一次单独沟通。其实迟左达就在外间,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迟左达都能听见。这也是安东刻意安排的。他认定这二十多年来,李秀英从来没有得到过向丈夫倾诉心声的机会。
安东假模假样地算出了迟左达的出轨,迟左达在外间听得心慌慌的,可是李秀英的反应很平静。安东的谦和儒雅让李秀英在很短的时间里建立了对这位“大师”的信任,她听到安东的这个“掐算”结果,并没有表现出惊恐,而是很急切地问“大师”:“您说,他要是有了相好的是不是就能高兴点儿?”
安东对李秀英的这个反应措手不及,他问:“你是什么意思?”
李秀英捋了一把头发说:“我知道现在不能娶二奶,可是他跟我没话,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也挺好的。平常他不回家也挺好,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吃不吃饭、睡不睡觉,跟我也没话,回来我还心慌。”
安东说:“您就不怕他跟相好的跑了?”
李秀英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给他生了儿子呀!我也怕,怕他不要我了。我倒是没啥,回村儿里,接茬儿种菜卖菜。我的儿子怎么办哪?还没上大学呢!我就这么糊涂着过吧,等我儿子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成家了,他愿意离,我也没啥,回家就得了。”
迟左达从来没有想过李秀英会有这种想法。他屏住呼吸听李秀英说:“我知道,老迟看不上我。当初要不是花了我们家的钱上了大学,他也不会跟我过。他老觉着欠我的,欠我们家的。我年轻那会儿不懂,就觉得他跟村里那些傻小子不一样,爱看书,有志气,就一门心思喜欢他。现在想想,我压根就配不上他。自从有了儿子,我们俩的话就越来越少。就算说话了,说不了两句就得吵。我一边吵心里一边骂自个儿,可我又搂不住,我老想着我有对的时候,想让他听我一回。可没用,他哪能听我的呢?他不听,儿子也不听。他跟我不一条心,儿子也是。我知道在这家里我多余、没用,可只要他不说离婚我就不能走。我走了,儿子怎么办?现在好歹我能给孩子做顿饭、洗洗衣服,他还能跟我说说话;我走了,他跟他爸,他爸再给他找个后妈,他的日子就苦了。我得等着,等瞅着他立起来了,离不离的我也不怕了。”
安东没法不去同情这个女人,他安慰她说:“其实,还会有别的办法,您没必要把结果想得这么坏。”
李秀英虔诚地问安东:“您有什么法儿给破解吗?”
安东说:“您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先做到一点,不跟老公吵架?再想吵的时候,先数数,从一数到二十,然后再说话?”
李秀英说:“不吵架?那我们就没话了。我是直脾气,宁可吵架也不愿意俩人不言语。那么大的房子,儿子在自己屋里不出来,他回来了也钻屋里不出来,我这心里啊真是跟猫抓似的。”
安东问:“您平常在家都干点什么?”
李秀英说:“啥也不干。我原先在院子里种了点菜,种菜得窖肥,那邻居就不干了。物业给他打电话,他回来骂我,我跟他吵了也没用。算了,房子是他的,我不种了。”
安东说:“要是现在让你回村里去生活,你能开心点吗?”
李秀英想了想,说:“那我儿子怎么办呢?老迟会不会把相好的带回来呢?”
安东笑着说:“你不是说,只要他不离婚你就什么都可以看不见吗?你管他干吗?迟明都十六岁了,平常不都是住在学校吗?我教您一个办法,您试着回村里住一段时间,每周五您回来。儿子周末在家,您也在家。周一到周五,儿子上学您回去种菜,怎么样?”
李秀英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说:“那敢情好!可老迟不答应吧?”
安东说:“他会答应的,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但是您得答应我,周末回家这三天,绝对不能和老公吵架。不管遇到什么事,商量着来。还有,您要主动跟老公说话。”
李秀英说:“我说什么?平常他回来,我念叨念叨电视剧,他可不耐烦了,都懒得搭理我。”
安东说:“您就说说您种菜的事。耪了多少地,种了什么,浇了多少水,上了什么肥……您家里还有地吗?”
李秀英说:“有。现在村里都没人爱种,都出去做小买卖儿,男的都跑出租去了。现如今种地不值钱!我弟弟家的地,我娘家的地,都有,他们都不怎么种。”
安东笑着说:“那您就回去种!反正也不差钱,缺什么就朝老迟伸手要钱买。他当一天老公就有一天的责任。您放心,他一定不反对!我都给你算好了!”
李秀英挺高兴地答应了。安东把她安排到另一个房间,让她稍等,还让晶晶把电视给她打开,让她看会儿韩剧。在这屋,安东问迟左达:“都听见了吧?”
迟左达抿着嘴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想到,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安东说:“对!她什么都知道。不管是为了你的幸福,还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她都选择了忍耐。而且她清楚将来一定会离开你,她已经做好了防守的准备,只不过她现在还不放心孩子,所以她忍着。你不觉得你这个老婆真的很不容易吗?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的。”
迟左达的眼圈有点泛红。安东接着说:“她习惯了以前的生活,你就让她去。现在她的精神状态不好,生理上,她快到更年期了;心理上,她已经有了抑郁症的苗头。不管你们以后过还是不过,你都不能让她背负着精神疾病离开你吧!你有责任让她健康、开心。你回去主动跟她提回村种菜,就说我说的,你们尝试一下,跟迟明也说明,这是让妈妈和全家放松的一个办法。尊重她的想法,理解她。至于你的那一段关系,我不予置评。我建议你过一段时间看,我只是提醒你,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甘心做没有名分的情人。她现在可以,不意味着以后也可以;对于男人来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了,如果你已经认定你和她是幸福的,那是你的选择。但是你听到你太太的话了,至少要到两年以后,迟明上大学了,你们才有可能和平分手。还有两年,你不妨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迟左达和李秀英听话地离开了。临走时迟左达很自然地要付费给安东,被安东谢绝了,安东说:“我平常不在这里,这两周是因为做课题,到律师这里搞调研的。我给你们也没有做系统的心理辅导,我只是希望你能定期给我打个电话,告诉一下你们关系的进展。当然,如果遇到新的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尤其是迟明,你要尽可能和他多沟通,发现他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找我。婚姻模式是可以复制的,儿子会在不知不觉中模仿父母的相处模式,也就是说,你们的争吵很有可能会在他今后的家庭中出现。为了孩子,也为了你们自己,一定多沟通。”
送走迟左达两口子,姚遥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等着安东。安东看见姚遥,笑着说:“我又给你搅黄了一单生意!”
姚遥笑笑说:“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你说我要是迷信的话,我这百年之后得被多少厉鬼缠身啊!就算你帮我积德,拉了我一把!”
安东哈哈大笑,说:“这我可不敢保证!万一明天他们又来了,非离不可呢?咱们试试看吧!对了姚律师,今晚我请你吃饭吧!两个星期了,我在你这儿受益匪浅啊。明天我就不再来骚扰了,就不跟你这儿搅和了。”
姚遥笑着说:“你是得请我吃饭!搅了两单生意,我想想,金钱豹吧,吃点贵的,回收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