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10年来,疯涨、调控、反弹、地王、日光盘等词语盘踞在媒体报道的版面和百姓的心头,房地产业常常被推上风口浪尖。这些也许都是20多年前那些远赴海南淘金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当年的地产从业者,住平房、啃馒头,为卖出一套房子而跑断腿。也正是这些创业者为无数的后来人打开了财富之门。20年过去了,这些随着市场经济一同成长,并已经实现财务自由的人如何回忆当年的经历?今天,他们又在思考着什么呢?
他生于西北甘肃,却在海南捞得第一桶金,他是万通六君子之一,却毅然离队独自前行。他是地产商,却跑去写书、演电影、主持网络节目、关心空气质量。他行走于江湖,留下无数传说,他是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他只为自己代言!
精神的低谷比物质的低谷更加可怕
或许下面的每一句话都是错的,但是我愿意真诚地跟每一个人交流。
有人说我把自己的头像印到了货币上,但其实这不是货币,只是一个书签。因为去世了一个人物(指史蒂夫·乔布斯——编者注),我说了一句话,网上就调侃我,让我把房价降下来,我就自己印了个书签。①这个书签没有任何价值,也千万不要去流通。
可是我觉得这后面写的一句话很有意义,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只要战争意念一冒头,就要用更强大的和平的思想去遏制它,要用更为强烈的友爱思想去消除仇恨的念头。”好多年前,我就看过这句话,当时不是特别明白它的道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明白这个道理,我觉得这是一句很有意义的话。
记得在小的时候,我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很偏远的山区。当时社会上开批斗会,我们班上也开批斗会,就抓住我批判。理由是我们班上一共13个同学,而我是其中唯一一个家庭成分不好的,是地主家庭。最糟糕的是我的亲爷爷,他上了黄埔军校,做了国民党的军官,当然他从来没有跟共产党打过仗,老跟日本人打仗,新中国成立之后就被送回了家,后来没有多长时间就去世了。他是在1957年因病去世的,而我在1963年出生,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但我爷爷却让我们家里受到了非常大的连累,因为要批斗就是批斗我。
我记得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在批斗时把我拎起来放到桌子上面,批斗完了才把我放下来,班上每一个同学都往我的脸上吐口水,连女同学都往我脸上吐口水,男同学比较调皮,把鼻涕往我脸上甩。小学的孩子自尊心特别强,我在批斗一开始就哭,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根本没见过面的爷爷,我脸上都是全班同学的口水和鼻涕呢?
最后等我下台的时候,我已经很冷静了。我说,我有仇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仇人,其中一个就是把我放上来的老师,他是一个我远房的叔叔,还有一个仇人离我很远,我没见过面。这是我很小的时候从心里面萌生出来的仇恨的力量。
从物质上来说,我最贫困的时候就是小学阶段。因为小学的时候我住的环境不是特别好,家庭整个背景也很压抑。我们这个村子一共26户人家,大部分人都没上过学,当我的父母亲忽然来到村里时,所有的东西都跟这个村子格格不入。我的父母亲对孩子有要求,要让我们刷牙,这件事情我在小的时候一直想不通。小孩子都愿意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可是我的父母亲就说你就要跟别的小孩不一样,这是一个特别痛苦的过程。
等我稍微大一点,西北发生了干旱,没有粮食吃,要吃救济粮。当时救济粮是发很大的红薯片,吃得我现在一看见红薯,胃里面就冒酸水,因为小的时候顿顿吃这个东西。我记得有一次村里没有粮吃了,大队发了救济粮,我很高兴就去领。我们的队长和保管就说,“你们家不能领”。我说,“为什么不能领呢?”“救济粮是给贫下中农的救济粮,你知道你们家是什么成分吗?”我非常沮丧地回到家里,向我爸汇报了一下,村里不给救济粮了。我爸爸说:“哪儿有这样不人道的,我们家是地主也要活下去,不能要人命啊!”
我还记得在这一天同时发生的事情:我爸爸和我妈妈说,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飞上天了,而且这个人造地球卫星还会唱《东方红》!我爸爸说,家里人都要饿死了,还要把这个东西放天上去,干什么呢?这在我的记忆中是特别深刻的。小时候缺粮食,让我觉得是迈不过去的坎儿。可大了之后,我有能力让自己吃饱饭,让自己家里人吃饱饭,这已经是我们作为成人的一个基本责任了。
我真正苦闷的还是20世纪在海南岛的一段时间,那真是一段很无聊的时间。有幸的是我认识了王功权,认识了冯仑,认识了易小迪,认识了这样一批人。我们的关系很紧密,不是一般的紧密,不光是谁给谁分个房子、谁跟谁坐个车这些事情,而是精神上面像一个家一样。
那时候,我们的心情都比较苦闷:我们怎么跑到一个荒岛上来了呢?王功权坚定地说,我们就是为了办公司。可原来我们的理想呢?我们办公司就是走中国当代青年知识分子的报国道路,不是为了赚钱。可是,毕竟这一句话不能解决问题,我们的心里还是很苦闷,所以就读书,当时我对所有政治的书籍完全不感兴趣。那读什么书呢?读佛经,我们六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读佛经比我读得更好,是易小迪。他带着我不断地读,读完以后我读不懂,就问他:“你懂吗?”他说他也不懂。不懂怎么办呢?我们俩就一起背着王功权,一段一段地背佛经。读完之后觉得每个汉字我都认识,一句话一句话的我都知道,可是放在一起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我完全没搞懂。佛经没有读懂我就读易经,一段一段读易经,一段一段背易经。当时我钱不多,花了700多块钱把能买到的中国所有易经的书都买来,所有关于易经的书都翻开看。看得多了就想试一试,结果拿着王功权试了一下。
王功权:当时我们有两个房间卖不出去,有一天我们在吃饭的时候闲聊天。这潘石屹就说,我来算一卦。潘总会算卦!结果他用扑克这么一算,很认真地说,这不行,这个风水不好。当时我就彻底震惊了!
跟王功权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确实算过卦,而且办公室的人排着队来算卦。我觉得这是我的人生中整个精神追求的道路上所走的一段弯路。最后,我发现看个相、算个卦这些东西在精神境界中都是特别低层次的东西,人还要有一个更远大的目标。在得失、取舍、交易这些过程中,我就慢慢地在精神的道路上不断探索。直到今天我还在探索,实际上我想用这一辈子的时间在精神成长的道路上不断去寻找。
所以人生的低谷,一方面是物质上的低谷,一方面是思想上、精神上的低谷,而精神的低谷实际上更加可怕。
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仇人
再来讲讲关于我和任志强的故事。
在微博上,有很多人问我,现实生活当中也有很多人问我:“你跟任志强是敌人还是朋友?”看着像仇人,这是一种观点。另外一部分不了解的人说,我跟任志强关系很亲密,甚至有个词叫基友。那么就再拿朋友和敌人的事情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吧!
当我长大了以后,经历了好多事情,在海南岛碰到好多朋友,我的仇人、敌人、竞争对手,好多好多。好不容易到了北京,却碰到了任志强,处处刁难我,处处欺负我。任志强当年在北京赫赫有名,不光是北京,在全国都不得了,按现在的说法是房地产的大鳄,他根本瞧不上我。
我好不容易建好了房子,请他来参观,他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子,两个人过来参观,看完之后走了。结果我第一次发现世界上有人这么勤奋!他用一晚上时间写了12000字,把我这个房子说得一无是处,最后的结论是:在北京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房子存在呢?应该炸掉。
好吧!你写的信发给我批判我就得了,他没先发给我,先给了《北京青年报》,接着还把这12000字批判稿交给王石,说:“王石,你有个《万科周刊》,房地产开发商都看,把我这12000字的信登上去。”王石很有原则,断然拒绝了任总的无理要求,一个字都没登。
我就想,与其让任总费劲地去登,不如我自己给任总写一封很客气的回信。写完信我觉得这个信写得很有文采、很有水平,因为任总给我写信的过程中最后一段话说:“潘石屹就是个二道贩子。我是一个好的菜农,把绿色的、环保的蔬菜生产出来了,他一倒手就说这不是蔬菜是水果,能卖出水果的价格来。”于是我就起了一个标题,觉得还挺幽默,叫“一个二道贩子给菜农的回信”。我让我老婆(张欣)看了一下,她读的书比我多,学问比我高,她说:“这个名字土啊,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叫‘创新是需要勇气的’。”于是,主标题是“创新是需要勇气的”,副标题是“一个二道贩子给菜农的回信”,我觉得这个题目也挺好。我把这封信给任总递过去,光递给他不行,当时我的影响力已经很大了,我出了一本书叫《SOHO现代城之批判》,给任总画了张漫画放进去。这是我跟任总最早相识的过程。
到了七年前的时候,有一天我觉得我已经比较成功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赚到钱了,再不会因为吃穿发愁。我家里一直都是缺吃少穿的,妈妈因为没有钱一直瘫痪在床上,她看着家里面的小孩快饿死了,只好把两个小孩送出去。其中最小的妹妹只有三个月大就被送出去,而我妈妈唯一的要求是,只要这个农民家有个奶娘,或者能够让我的妹妹喝上羊奶活下去就可以了。
现在我到北京来已经赚了很多的钱了,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可是,我老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点不安,什么地方好像有点别扭,我不是一个特别放得开、特别开心的人。我想了想,找到原因了,是因为我心中还有一些仇人,这些仇人欺负我、侮辱我,每每想起这些东西来,我的心里就不平静,就觉得烦躁不安。我小时候的仇人已经去世了,上天堂了,唯独还剩下一个任总,这不就是他们折磨得我天天不高兴吗?而且他们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有一些自己认为的仇人,我自己认为侮辱过我、欺负过我的人,我冷静下来一个一个写在名单上,然后我就焚了一炷香,念完祈祷文,就把这个名单烧了,我就在自己心里面默默地说:“这个世界上我一个仇人都没有了,都是我的朋友。”今天,任志强是我的好朋友,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
等我做完这件事,出去正好走到长安街上,顿时觉得长安街怎么这么漂亮!过去天天看都不觉得漂亮。天空怎么也这么漂亮,PM2.5也不是特别多了。我觉得相由心生,心境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我要向大家交代的我和任志强的关系,还有我心里是怎么一步一步看任志强的。
王功权是一位兄长,冯仑是一座高山
我们在万通的时候是六个合伙人,也就是大家熟知的“万通六君子”②,其中王功权是我非常好的朋友。他现在大名鼎鼎,比我的名气还大。我很早就认识功权,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特别靠谱,而且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一位特别靠谱的兄长。
当年我们几个人在海南岛创立了万通,赚到第一笔钱后,就在滨海大道买了两套房子,每套房子都是两室一厅。而我们是六个人,在六个人里面无论按年龄、按才能、按聪明程度来说,我都排不上号,结果到分房子的时候,却先给我一个人分了一套房子。他们几个人是什么情况呢?冯仑带着老婆,他老婆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孩子了。而王功权带着老婆和女儿,女儿五六岁上幼儿园,住在农村的一个卫生条件很差的地方。我向功权建议:“你们一家三口人,小孩还上幼儿园,你们先去住吧!”结果王功权死活不住,他说“你去住”。我当时脸皮也比较厚,就真自己搬进去住了。
王功权:实际上我只是想有个姿态,希望你能够境界高一点儿,但后来发现你那时候境界不高啊!
任志强:据说还带了个人进去。
潘石屹:这个啊,这……不要打岔!
这件事能够反映王功权的一面。
第二件事情是我跟他两个人出差,从海口到了三亚,办完事情很顺利,我俩就在路边吃饺子。吃完饺子功权说,“事情办得顺利,咱们打个出租车回去吧”。我跟功权说,“刚创业,才赚第一笔钱,咱们坐大巴走”。功权说,“行,我们坐大巴走”。
①2011年10月6日,美国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去世,潘石屹发微博调侃苹果公司应“大量生产1000元人民币以下一部的iPhone手机和iPad”,让更多人用上“苹果”以纪念乔布斯。调侃苹果的潘石屹,很快遭到了网友的反调侃:“请潘总推出1000元/平方米的房子吧,十几亿人民都会纪念您。” 2011年10月26日上午11点,潘石屹正式在其新浪微博上推出了“潘币”的正反面,其正面印着潘石屹微笑的头像,中间写着“壹潘”,由“SOHO中国银行”发行,背面是望京SOHO。
②1993年,北京万通地产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挂牌,公司的元老级创始人潘石屹、冯仑、王功权、刘军、王启富、易小迪并称“万通六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