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到将军府路虽算了上太远,但是绛衣一脸的困倦,不管是在宴南还是在朔元,那潺潺细雨总是卿卿吟吟地响着,总是能催人入眠,没多久便沉沉睡着。
仿佛到了梦里,耳边却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她微微张开眼,望着身旁的人,是谁?是他吗?不是他应该远在朔元的皇宫之内,怎会在她身边呢?
那人微微转过头,在她耳边道:“睡吧。”她便又闭了眼。
南霖谖怔怔地看着靠在他肩头的绛衣,不禁叹了口气,掀帘对车外的霖薰虚了一声,示意她轻声。接着将身边的人拦腰抱起下了马车,她没有再醒,睡得那样沉,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那细雨打在她的脸上,惊起了一些水雾,如灵光包裹着她一般,仿佛已不是尘世之人。
第一次在宫中见她是在内案馆,她身穿一件太监服,在石楼内四外查找着什么?微光从窗外射在她脸上,他一眼便认出她是女儿身来,那眉宇间的傲气与那一脸的认真惊让他不禁一笑,那轻轻地一笑,却暴露了自己,也害她成了箭耙。
他带她越过墙头,带她穿过林间,她的眼好奇地盯着他,“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皇宫?”她怒气未消,指着他问。他记得那一夜,虽有月光,却被她的光彩夺去。
第二次见她是在湖边,她身着一身淡红色的宫服,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口中却不住地叹着气。他见她与另一个男子相拥,那个男子是朔元的皇帝,她却只是个宫女。那一夜微雨,下得有些凄,有些寂。
第三次见她又是在内案馆,他在石窗外见到她被吊在铁链上,仿佛已经没了气息,却坚强地与那狱卒敖着,那一刻他的心只是有些微颤。见那狱卒将她放下,却又见那狱卒想对她施暴,他手中的铜钱一掷,熄灭了室中的烛火。那一夜将至中秋,月亮星稀,他却无心抬头赏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突然一个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南霖谖微微一怔,顿住脚步,见老夫人坐在花架下,那郑小姐自然也站在花架下。
他微倾了倾身子,“娘,回头再向你请安。”说着正要走,却又被叫住了,“回来。”
南霖谖不禁戚眉,脚却依然停了下来。老夫人抬起眼,瞟了眼他怀中的绛衣,“怎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在城外遇到了土匪,伤到了手臂。”南霖谖答道。老夫人一听,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那口中的话竟又冷了一分:“原来唱的是出苦肉计,我就知道她不会说走就走,赖在南家,不过霖谖,我可告诉你,我们南家容不下朔元人。”
南霖谖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那一句一字犹如冰锥一般扎在他五脏六腹,正欲开口,却被身后的霖薰抢了先,“娘,你怎么不问问哥哥呢?他自己难道不可以选……”
霖薰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茶杯已经朝她扔了过来,正巧打中她的额头,顿时落下了一丝腥红,她咬着唇,忍住额上的痛,继续说着那未完的话,“若是我,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南霖谖蓦然一怔,霖薰的话竟让他有些不安,忙止住了她:“霖薰,不许胡说。”说着又回过头,对老夫人弯了弯腰,未多说半句话,便抱着绛衣径直朝内院走去。
身后传来老夫人的喝止声与郑小姐的哭啼声,夹杂在那雨声里,也不显嘈杂。
雨下了整整一天,绛衣醒来时,雨却已经停了,日头在浮云里半遮半掩,娇羞半露。那病馆的郎大夫倒是真有本事,也不知给她用了什么药,手臂上的伤似乎已经不那么痛了。
绛衣转过头,见霖薰坐在石桌边撑着脑袋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禁一笑,“丫头,看什么?”
霖薰回过神来,抿嘴一笑,“我在想你穿着女装是什么样子,顺便想一想你穿着喜服是什么样子?”
绛衣一怔,喜服,今生还能穿上喜服吗?不禁皱眉,心里有些凉,“我又没说要嫁人,是你自己想嫁人了吧。”
霖薰脸上微红,接着将嘴努了努,笑道:“哥会娶你的。”
绛衣一愣,南霖谖?“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小丫头瞎胡说什么呀,我和你哥是朋友,又怎么会嫁给他呢?”
朋友?也许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与南霖谖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朋友,他,不过是想利用她钳制烨泽而已。宴南与朔元素来不和,十多年为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一个宴南的将军,一个朔元的准皇妃,真的有友情吗?
绛衣还记得那日在菊花地,那一群宴南的刺客,个个想制他们于死地,那也许便是南霖谖派去的,但是后来她质问过他,他去不承认,说什么宴南不会做这些刺杀之事。
霖薰呲嘴一笑,“不用再瞒我了,你和哥已经私定终生了,这府内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是哥亲口说的。”话一出,绛衣头脑中顿时一懵,南霖谖说的?私定终生?胡说,胡闹。
霖薰又继续道:“娘昨天见哥抱你进府,脸都气青了。后来晚饭时,她问哥什么意思,他便说:‘我与她已经私定终生了,我会娶她。’娘说不行不能让朔元人进南家的门,哥说:‘那我就带着她搬出将军府。’我两只耳朵听到的,可没有胡说。”
霖薰每个字都让绛衣心凉,骗子,他南霖薰就是一个十足的在骗子。她蓦然站起身来,皱眉问道:“你哥现在在哪儿?”
霖薰一怔,见绛衣一脸怒气,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怔怔地指了指门外道:“不知下朝没有,或许在西院里。”
说音一落,绛衣已经冲出了院门,霖薰蓦然回过神来,忙跟了出去。那虽院,她已经在夜里去过无数次,南霖谖爱在那里吹叶子,那曲音总是带着她,如今没了那曲音,竟有些辨不清路,绕了半天,才找到。
走到门外便见南霖谖身着一件深灰色短袍,手执长剑舞动着,飞身回舞,穿林打叶,尽显洒脱风流。绛衣脚步微微一滞,南霖谖却已察觉,停下了手中的剑势,回过头来,与绛衣的双眼一撞,顿时眼中的愁意去尽,朝她轻笑,却见她一脸的怒气。
她已经知道了,见站在绛衣身后的霖薰,自然是霖薰告诉她的。
“哥。”霖薰轻叫了一声,一脸的疑惑,南霖谖暗叹了口气,对霖薰道:“霖薰,你出去玩会儿。”
霖薰痴痴地应了声,看了看南霖薰又看了看绛衣,怔愣着走了开去。绛衣走进院内,眉间凝着丝丝气恼,“为什么要骗人,什么要娶我?还说什么私定终生?”
南霖谖轻笑,将手中的剑送入鞘中,慢道:“没有私定终生,但也没有骗人,我会娶你。”
绛衣心里一急,她只道南霖谖是说着玩的,说着哄骗其他人的,可是如今仿佛是自己太过乐观了,但是,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娶?我说过要嫁了吗?你知道我的身份,你认为我会嫁给你吗?”绛衣忙道。南霖薰低下头深深地望着她,“那已经是过去了,既然逃离了那一个大牢笼,为何不能坦然一点,放下过去,嫁给我,我不会给你任何的禁锢。”
绛衣心里一颤,坦然?放下?她微微低下头,深吸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抬起眼,“不,既然没有禁锢,那你为何不放我回朔元,既然没有禁锢,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我不过是你的一颗棋,钳制朔元的一颗棋子。”
南霖谖一愣,接着却不禁嗤笑,他摇着头道:“绛衣,你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我了。我只是想留住你,绝没有利用,更没有你所说的钳制。”
绛衣又是一颤,看着他的眼,那幽黑得仍然看不清,他的情绪藏得太深,她摇头冷笑,“我不会信,更不会嫁给你。”
绛衣说着转身便走,却被南霖谖一手拉住,扯了回来,只听南霖谖道:“难道你想嫁给五王爷?”
绛衣蓦然大惊,那话让她忘记了挣扎,五王爷?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难道真是如他说的那样?她一直都不属于宴南国,她谁也不嫁,她的心早已不属于她自己了。
“你送我回朔元,那就不会再有这些事了。”绛衣望着他,求着他,却见他一愣,接着又摇头,放开他的手,避开她的眼,“你以为你还可以离开吗?你以为五王爷还会放你走吗?他为什么要去追你,你以为真是替你送行的吗?”
绛衣一步一步地退着,一阵一阵地惊心,老天爷总是会跟她开玩笑,出了一个牢笼,难道又让她进入另一个牢笼?脚下忽地拌到什么,身子一晃,就要跌倒,南霖谖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她躲开,“绛衣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南霖谖如被雷震一般,蓦然一怵,“宁可玉碎,不可瓦全”,难道她死也不愿让他保护。南霖谖眼中顿时怒火一闪,伸手便将她拉住,“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
说完甩开手,便向院外而去。院内顿时再无声息,就连风声也没有,绛衣的泪无声地在落,她抬起头,想让泪流回去,可是却流进了心里,浸得她发痛,渗得她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