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前,却也不知哪儿是头,哪儿是尾,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心有些痛,身有些凉,人也有些倦,难道像他说的因为她的计较才让她那么累,那么倦,那么痛。
难道真像他说的无衣只是她的借口,只是她的执着,如果不为出宫,便没有无衣?泪不知流了多少,不知还有多少可以流,但却怎么也止不住。
“姑娘,姑娘等等我。”身后一直追着绛衣的宫女喘着气,不住的呼着,就怕她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担待不了这个罪责。
绛衣头脑一片空白,也根本听不见那宫女的呼声,又跑了一会,心竟静了些,耳边的雨滴声催着她的脚步,她忽地停了下来,转身见那雨亦缠绵,竟也有一种说不尽的相思之意。
那雨定能让她清醒,她朝廊外迈了一步,抬起脚想跨栏而过,突然又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姑娘,你可不能再淋雨了,你着凉的,奴婢送你回房把这身衣服换了吧。”宫女拉着绛衣的手道。
绛衣转头见那宫女一脸浅笑,却又有些着急的样子,便也不再执拗,点了点头,泪也已住了。任那宫女扶着向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向走去。
“你多大了?哪什么名字?”绛衣开口问那宫女,宫女很知礼数,稍停脚步,屈膝施礼道:“回姑娘,奴婢今年十五,名唤彩奕。”
“彩奕。”绛衣念着,“跟琴悦一样大,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绛衣的声音很小,彩奕没有听清,却也不多问,又走了一会儿,听绛衣又问:“彩奕,你怎么进宫的?想出宫吗?”
彩奕似笑,“我若不进宫,我爹便会把我卖给城东的乡绅做小妾,我不愿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岂不白白浪费一生。”
绛衣微微一怔,只轻轻一笑,两一路上再无话,静静地走着,踏着那一阵阵秋雨,秋凉。回了房中,彩奕要侍候绛衣换了衣裳,绛衣还是第一次被宫女这样侍候。
那淡蓝色的睡袍是上好的丝绸,在肌肤上拂过就如那温泉水一般。绛衣让彩奕退了下去,自己一人坐在窗边,思绪如麻,是留是走,是答应还是拒绝?她真的好累,不要再去想,她要凭着那心底的感觉做出选择。
抬眼看着那自屋檐滑下的水帘,美如珠帘一般,不禁一笑,远比那些珍珠项链来得珍贵。手不禁拂向颈项,那里却冷冰冰的,空荡荡的,有一丝痛,也许是心痛。她刚才已经丢了那玉佩,一瞬间,那笑眼中又绽出些泪花来。她将头靠在窗头,静静地等着窗外的雨声渐没。
门外仿佛有些许响声,她没去理会,也许是雨打秋窗的声音,渐渐什么也记不明,什么也想不清了。
烨泽推门而入,掀起珠帘,走进了内间,见她头枕在手臂上,似乎已经睡着,那微闭的双眼边泛着些泪光,他心里顿时一紧,轻步向她走去。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在她脸上拂过,仿佛要卷起那残留的泪水。烨泽忙伸手关了窗,她已经换了件衣服,如溪水一般的淡蓝,那一袭蓝将她的泪也着上了色。他轻叹了口气,将她抱起,她微微动了一动,那双手不由得拽紧了他的衣襟。
烨泽暗笑,他真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放手,轻轻地又将她放在了床上。她的发仍然没干,还残存着一丝秋雨的冰凉,他将那发丝铺开,不让那冰凉将她浸蚀。拨开了发丝,忽地却见那颈上的一抹浅红,心里蓦然一颤,那是刚才她用力扯下玉佩时留下的绳印,已经透出了些许血丝,一定有些痛。
烨泽不禁伸手向她颈上抚去,绛衣身子轻轻一抖,缓缓地睁开了眼。眼缝间,他的脸渐渐清晰,她一怔,慌忙地坐起身来,却发现两人的距离竟只在咫尺之间,不禁向后退了一退。
“还生气吗?”烨泽见她退后,便问。
绛衣摇头,“奴婢不敢。”
烨泽一笑,却有些凄楚,“看来真没消气。”
“没有,都说没有了。”绛衣似有些着急,见他眼中笑意渐起,微低下眼,只见他手动了一动,拿出那玉佩,也不再多说,便将它又系在了她颈上,绛衣伸手摸了摸那玉,依然光滑,不觉莞尔一笑。
“已经送出的东西,朕绝不会收回,不想它成为你的负担,不想朕的问题成为你的负担,那一晚朕问你的问题,你现在不用回答,朕会等你,等你的答案,无论多久。”绛衣一怵,捏着玉佩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无论多久……“但是……”
烨泽又道,“但是你也要答应朕,不要将它取下。还有不许再躲着朕,还有不许再淋雨。”
绛衣只觉鼻头有些酸酸的,没等她的泪流出,他已经将她拥入怀中。她将头靠在他肩,眼中的泪全被他的肩膀吸了去。雨未停,声已远。绛衣枕着烨泽的手臂渐渐睡去,没有气恼,也没有埋怨。
潺潺雨声,夹杂着几声似抽咽、似低叹的声音,在这秋夜中倍显凄凉,倍添寒意。今夜是中秋之夜,却天公不作美,偏偏该圆的不圆,该明的不明。
青罗只是不停地挪动着脚步,看不清眼前的路,感不到身上的冷,秋风习习,夜风漫漫。越走离宫灯越远,脚下荒芜渐生,秋的残叶聚了一地,在雨水中透着一股腐叶的气味。她止住了脚步,侧眼看见身旁有一坐古亭,便走了进去,亭顶有些漏了,雨滴穿过那空洞,飞洒进亭中,在远处宫灯的映射下,如飞星坠落,虽美,但是一落在地,却都成了冰凉的水。
青罗侧身坐在亭栏杆上,这才定眼朝四周望去,她从未想过,这里竟然有这样一座荒败的庭院,许是废弃已久,那黄与瓦已落,红墙已退,匾额也不知去向,只有那门上的封条陈旧得变了色,却依然留在那门上。这是奢华的后宫吗?还是她已经走出了那囚着人的圈圈。忽地耳边响起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踏着泥泞渐渐逼近。
青罗蓦然站起身来,抚去眼角的泪,难道这秋夜中也有人如她一样,爱上这雨中的清凉吗?“什么人?”
这时只听树丛中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穿越了宫墙,穿越了时间。是他,那个曾经痴痴守候她的人,默默等待她的人。
郦府内的嘻笑声,一点点盈上心头。“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新娘。”
“公子真爱说笑,公子的新娘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青罗也不是。”
“不,你就是最美的。”青罗仍没能止住泪,乘她不注意又落了下来,她在他心里是最美的,现在也是吗?
“绛峰。”青罗轻呼着他的名字。
脚步声加快,渐渐地,那身影出现在她面前。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军士甲衣,竟比以前平添了几分硬朗之气。
“青罗?”绛峰辨出她的声,辨出她的身,那微雨中亭亭而立的人便是她。他们又见面了,在宫中,在这一院的颓唐中。
绛峰本受命在宫中夜巡,那日偷偷进宫路逢那黑衣人,他便有些怀疑那人藏匿在宫中,所以任人在京城中如何暗查,都一直没有结果。
是命运,是命运让他再见到她的。他移步走向亭中,站在那亭顶的漏洞下,雨早已沾湿了他的衣衫。
“你……”两人竟同时开口,相顾一笑。
“你说。”绛峰道。青罗仍笑,“没什么,只是让你站进来一点,别在那儿淋雨。”
绛峰一怔,这雨夜也让他心里一暖。向里靠了一步,离她只在一步之外。平想笑,但那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倔住了。
“你哭过。”他忙问,曾经的青罗虽静静的,但却也不会哭。进了宫,成了妃,他竟看又见到了她的泪,这后宫中的日子,有多少心酸的泪,他猜不透,只是心痛。
青罗忙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抬头道:“没什么,只是再见着你一时高兴。”
“不是,你这么晚淋着雨到这种没有人的地方来,一定是因为伤心,什么事让你如此心伤?”绛峰摇头,向她又靠了一步。他太了解她,她的话即使骗过她自己,也绝对骗不过他。青罗稍退了一步,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我没事儿。”话刚说完,止不住便打了几个喷嚏。“还说没事儿?一定挺冷的吧?全身都湿透了。”
绛峰说着,伸手抚去她头上的雨水,低头却迎上她那双哀寂的眼光,夹着那一眼的泪花,心里蓦然一怔。忍不住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慢道:“青罗,我能感到你心里的痛,哭出来吧,会舒服些的。”
话音一落,耳边便响起了她的泣咽之声,那样的凄凉,那样的凄恻。
“绛峰,你怪我吗?”青罗颤声道。绛峰伸手抬起她的脸,“怪过,怪我自己不能留住你,怪我自己不能让你安然。”
青罗的泪水更甚,绛峰心也更痛,将吻顺着她的发际而下,停在她的眼帘上,为她吸去那眼中潸出的泪,又追着脸颊的泪痕,至她的唇方停了下来。
青罗没有抗拒,贪恋着他的温柔。默默地被他包围着,渐渐地被他溶化着。那腰间的丝绦忽地被拉开,吊落在那漏进来的微雨中,雨声渐响,隐去两人的呼吸声,伴着那一阵阵碎语声,直到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