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活,是砍玉米杆子。收了玉米棒子后,地里只剩杆子了。杆子没有用,马上要秋翻秋灌了,那些立着的杆子得全砍掉。
下地,不要带别的家具,提一把镰刀就行了。谷子和大家一样,下地提着镰刀。
从早上太阳出来砍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再提着镰刀回家。谷子不和别人一起回家。别人家里有孩子还有老公,要赶快回家做饭。谷子家里面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不用做饭,到食堂去吃就行了。谷子就不用那么急着回家。
玉米地挨着一块麦地,麦子早收完了。地里只有短短的麦茬子,还有一垛垛收割机留下的麦草。麦草在太阳下晒了好些天,又软又干,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收了工,从麦子地过。别人走过去了。谷子没有马上走过去。她走到了一个麦草垛前,坐到了麦草垛上。看到收工的人走远了,谷子就把手里的镰刀往旁边一扔,身子向后一仰,躺到了麦草上。
麦草又松软又暖和,往下一躺,让人就想把眼睛闭上,就想睡着做个梦。可谷子偏不闭眼,大睁着眼,看天上的云。这时天上的云,没有正中午的云那么白,但被落日染了些颜色上去,反而看上去更好看。
正看着天上的云,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想不出有谁会喊自己的名字。坐起来,一看,看到了不远处站着刘付全。谷子朝着刘付全笑了笑,算是给他打了招呼了。一看到谷子笑了,刘付全就向谷子坐着的麦草垛走过来。
刘付全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谷子笑了,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心里不好受。
刘付全说,我也不好受,我们是一样的。
谷子又笑了,说我和你可不一样。
刘付全说,穗子回不来了,我也是单身了,我看,咱们一块过吧。也好有个照应。
谷子还是在笑。不说话,只是笑,好象觉得刘付全说出这样的话,真的是太可笑了。
可刘付全看到谷子笑,想着是谷子听到了他的话,心里高兴才笑了。马上说,你放心,和你在一起,我会把坏脾气全改了。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谷子差一点就要笑出声了。
刘付全觉得和女人说话,不用说那么多。有那么几句就行了。重要的是要敢做。女人都喜欢敢做敢为的男人。
本来想着自己这么说,谷子会翻脸。没有想到谷子会笑。这一笑,就把刘付全不敢有的想法笑出来了。
刘付全上去,一下子抱住了谷子。
谷子没有想到刘付全这么胆大,没有去提防,被刘付全一下子扑倒在了麦草垛上。
谷子被刘付全压到了身子底下后,没有动。刘付全想着谷子是愿意了。就把手往谷子的衣服里伸。他想只要用手抓住了谷子要害的地方,让谷子干什么谷子都不会说个不字了。
眼看刘付全马上就要达到目的了,刘付全的手却慢慢地缩回来了。没有听到谷子喊叫,也没有看到谷子挣扎,可刘付全的手还是缩回来了。
一把镰刀握在谷子的手中,可冰凉锋利的刀面,却贴到了刘付全的脖子上。刀面随着刘付全的手在动。刘付全的手向前,刀面也向前,手往后退,刀也往后退。刘付全知道自己的脖子硬不过镰刀,刘付全只能把手缩回来了。
刘付全说,我知道,你不敢。
谷子说,以前我不敢,现在我敢了,什么都敢。
刘付全说,你看你,看你,给你开个玩笑吗,就这样。
谷子笑了,把镰刀在手里转了一圈,象孩子在玩一个玩具。
刘付全说,我是真的想娶你。
谷子说,你真的想娶我?
刘付全说,真的。
谷子说,我并不是不能嫁给你。
刘付全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谷子说,不过,有一个条件。
刘付全说,什么条件?
谷子说,只要有一个人让我嫁给你,我就马上嫁给你。
刘付全说,谁?
谷子说,李南。
刘付全说,那我让他来给你说。
谷子说,你让他来吧。
给李南说,李南不信。
刘付全说,我要是说假话,就把我的手指头剁了。说着拿起门后的斧子,把手放到了凳子上,举起斧子要剁。
李南说,行了,我信了,你放下吧。
刘付全这才把斧子放下了。
李南信了刘付全的话。可李南还是不去。
李南说,这个话,我可对谷子说不出。
刘付全一听,嗵地一下跪在了李南的面前。
刘付全说,你要是不去给谷子说,让她嫁给我,我就跪在这里再也不起来了。
李南是干部,刘付全是群众,一个群众这样哀求一个干部,这个干部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李南只好说,我去试试吧。
到了谷子房子的门口,站在门口,还在想,要不要敲门进去。门却开了,好象早知道他要来,知道他这会儿到。就站在门后等着呢,他一到,就把门拉开了。
屋子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对这个屋子,李南太熟悉,比他在场部的那个家还熟悉。屋子还是老样子,可李南却不能象老样子那样了。他站在那里,有凳子,有床,可他不想坐,他想说完话就走。不管谷子怎么回答,他都走。
刚要开口,谷子却先说话了。
谷子问,是不是刘付全让你来的?
李南说,就是。
谷子又问,要不是因为刘付全,你是不会再到这个屋子里来了。
李南说,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真的不知道。
谷子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不用说了,我会听你的安排,我一直很听你的话,我现在还会很听你的话。只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这一个条件,按我说的去做了,你再说,让我嫁给刘付全,我马上就嫁给他,一个不字都不会说。
听谷子这样说,李南有点紧张,问谷子什么条件?
谷子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让你做你做不到的事。
谷子说,和我做一夜夫妻。
李南看着谷子,没有太吃惊的样子。
谷子说,只一夜。
要是十天前,谷子对李南说这个话,李南会马上转身就走。可现在,李南没有转身就走。他好象看见了离这很远的一间房子里,也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说话,他们说的是另一种话。不,可能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话,他们已经不用说话了,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用不着说什么了。
李南也不想说什么了,他伸出胳膊,把谷子的肩膀揽住,谷子的身子一软,就贴到了李南的怀里。一股熟悉的身体的香味,让李南有点站不住了。谷子就把李南抱得紧了些,两个人相拥着来到了床边。
谷子说,轻点,好疼。
李南说,真的?
谷子说,头一次都这样。
李南说,真的?
谷子说,好象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南使了一点劲,他能感觉出那个地方湿润和紧张。
谷子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肩膀,但李南还是听到了谷子用整个身体发出的一声那种被撕裂时的呻吟。
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落下去,马上要到谷底了,又被一片白云托了起来,飞到了天上,从天上往下看,看到了一条美丽的河流,河里的水是那么净,河边的草是那么青……
谷子拿出一块白手绢,让李南看。
白手绢的正中央绣了一朵红色的花。再仔细看,不是花,世界上没有这么鲜红的花。
这是一滴血,一滴只有女人才有的一滴血,一滴一个女人一生不可能再有第二滴的血。
李南看傻了。
李南把这块手绢贴到胸口上,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出了声音。
谷子没有哭。
谷子在笑,静静地笑。
天还没有亮,谷子说,你走吧。
谷子说,你可以去对刘付全说,我可以嫁给他了。
李南说,不,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谷子说,我们没有关系了。
李南说,不,我要娶你。
谷子笑了。
李南说,我离婚,我马上和那个臭女人离婚。我不爱她,我恨她,我喜欢你,我心里真正爱的就是你。
谷子说,以前的事,我已经忘了。
李南说,不,来得及,都来得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只要你,谷子。
谷子说,你说的那个谷子,已经不在了。
李南说,在,谁说不在,就在我眼前。
谷子说,你看错了。那个谷子已经死了。
李南说,我不相信。
谷子说,信不信由你。
刘付全去找李南,问李南去对谷子说了没有。
李南说,我去了。
刘付全说,那我就可以娶谷子了。
李南说,我告诉你,刘付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谷子不可能嫁给你,决不可能嫁给你。
刘付全说,谷子已经答应我了。
李南说,谁答应了也不行。
刘付全说,你是领导,你不能这样。
李南说,我就是要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南不是过去的李南了,连曹营长现在做什么事,也得看李南的脸色。他刘付全又算个什么东西。
刘付全去找谷子,问谷子是怎么回事?
谷子说,我说了,李南让我嫁给你,我就嫁给你。可他现在说,不让我嫁给你,我只能不嫁给你了。
刘付全说,婚姻的事,自己做主,为什么要听他的。再说了,他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听他的话,你嫌他把你害得还不够吗。说我坏,我看他是最坏的男人,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谷子说,别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实话告诉你吧,我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你把穗子姐害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雷为什么还没有把你劈死吗?是老天还想给你个机会,让你老老实实等着穗子回来,你就等着吧,等到老,穗子还不回来,你也得等着。你要是不信,你就试试,老天不会愿意的。
谷子的话,让刘付全真的有点发冷了。可他却说,谷子是老迷信,说他才不信这一套呢。
刘付全说,谷子,你可真够毒了。
谷子就笑了。
现在谷子成了莫索湾最爱笑的一个女人了。
天黑透了。走出房子看不到一扇窗子还亮着灯。
李南走到了谷子的房门口,轻轻去推那门,门从里面顶上了。白天遇到了谷子,对谷子说,晚上我过去。谷子什么也没有说,笑了一下。这个笑,让李南一天都想着。李南想着门肯定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
李南不甘心,轻轻敲了一下门。
里边是谷子在问,谁呀?
李南说,是我。
谷子问,你是谁?
李南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谷子说,听不出来。
李南说,我,李南。
谷子说,你敲错门了,我不认识你。
李南说,谷子,快开门。
谷子说,我也不是你说的那个谷子,你快走吧。
李南说,谷子。
谷子说,你再不走,我就喊了。
房子一间挨着一间,李南说话,把嗓子压得很低。谷子要是真的喊了,不要用很大声音,一排房子里睡觉的人全会惊醒。
李南只好转过身走了。边走边想,谷子为什么要这样呢?既然她是这样,那么那天夜里她又为什么会让他对她那样呢?
其实李南真的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谷子现在说一声愿意嫁给他,他就马上和小白离婚,那怕是官当不成了,也要和谷子结婚。可谷子偏偏说连认识都不认识他了。
女人啊,再聪明的男人,往往也不能猜透一个女人的全部心思。
谷子来到马号。老葛头看见谷子很高兴的样子。问谷子为什么这么高兴?谷子说,大叔,一个人做了她最想的一件事,她是不是会很高兴。老葛头说,是的。
老葛头说要给谷子煮鱼汤。谷子说不用煮鱼汤。她说她想骑马去兜兜风。
老葛头就牵出一匹跑得快脾性还好的马,让谷子骑。
谷子骑上马,让马飞奔起来。
谷子刚骑上马跑出没有多远,李南就来了。李南直接进了马号,连招呼也没有打,就牵了一匹马骑了上去,向着谷子跑出去方向,飞奔了出去。
老葛头站在那里,想了一会,也牵出一匹马,骑了上去。不过,他没有让马飞奔,只是让马慢慢地走。
跑得马身上出汗了,让马停在了一片野苜蓿里。下了马,松开了缰绳,让马自己去吃草。
整个人躺在了草上,把手脚全摊开了,让筋骨全放松了。一种快意掠过了谷子的全身。
看到了一匹马跑过来,看到了李南骑在马上。看着李南从马上下来,谷子脸上没有表情,象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李南走到了谷子面前。
李南想跟谷子做那个事。
好多事,做一次就够了,只有那个事,做了一次,还想去做第二次,第三次,从来没有个够。好多事,跟一个人做过一次,就再不想做了,可跟另一个人做过,就再也舍不得丢掉了。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第一次,李南不会想着跟谷子做那个事。那天晚上后,李南第一次知道做那个事,有多么好。和小白,他感觉不到这一点。同样的事,和不同的人做,结果有那么大的不同,这让李南没有想到。
小白是李南老婆,可李南这会儿,不能想到小白,一想到小白,就想吐。
谷子不是他的什么人,可李南这会儿,除了谷子别的人已经放不到心里去了。谷子是他心里面的一堆火,烧得他有点什么也不管了。
没有想到谷子给了他第一次,再不给他第二次了。
他想是谷子生他气了。
他想是谷子故意折磨他。
他想是谷子在考验他是不是心里真有她。
都说女人只会在乎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再有多少次也不会在乎了。
都说女人只要把自己献给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那么就意味着把自己献出去了。
因此,李南不相信谷子的拒绝。
跟着谷子来到荒野上,李南想证实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