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这时的烦，看起来，好象是刘付全问得多了。其实心里头真正烦的，却是另一件事。刘付全说穗子，就让她想到了李南。李南没有跑，可在她心里，老觉得李南有点象穗子一样，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她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睡到帐篷里，有时想和肖芳聊聊天，问肖芳谈过对象没有？肖芳说没有。谷子想和肖芳说说谈对象的事，可肖芳说她没有谈过，谷子就觉得和肖芳聊不起来了。就不再说了，就一个人想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睡着了，睡着了就做梦，有时做恶梦，梦到李南拿把刀子指着她，让她滚，说她要是不滚，就杀了她。有时做的是好梦，梦着和李南进了洞房，李南给她把衣服扣子解开了，对她温柔得象水一样……
这天早上，天上没有太阳，大家都很高兴。没有那么热了，可以多干些活。队长说，这里的工作，马上就要完了。今天大家加点油，明天就可以返回了。
往回走，就不用走走停停了，有二三天，就可以回到莫索湾了。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李南了，谷子的心乱跳。
队长让大家赶紧分头去工作。肖芳走时，回过头对谷子说，大姐，你做的面条真好吃，还给我们做面条吃啊。
谷子说，好。
天上没有太阳，大家只想到了凉快，只想到没有那么晒了。却没有想到更多的。到了半中午时，天突然一下子黑了下来。还没有等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一阵鬼一样的叫声，在天地间响起来。象是在呼喊着藏在沙丘里的什么，随着那鬼一样的嚎叫，那些一直安静躺卧着的沙丘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嗥地一声跳了起来，披头散发地扭动着身子狂翻起来……
沙尘暴来了。
谷子一下子被沙尘暴打倒在了地上，当沙尘暴想再次把她卷起来时，她抱住了一棵梭梭树，一种沙漠里才有的灌木。再大的沙尘暴也不可能把梭梭的根拔起来。
沙尘暴一直刮到下午才停下来。谷子象是和梭梭树长在了一起。她身体大部分已经埋在了沙子里。当她挣扎着从沙子里钻出来时，她好象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大一小两个帐篷没有了。帐篷门口的那口铁锅也没有了。原来的那道沙梁现在变成了一道沙谷。
谷子急了，没有锅了，怎么做饭吃呀？她答应了，要给肖芳做面条呢，没有了锅，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啊。
大风把锅吹走了。谷子着急了。谷子过了一会，才知道，沙尘暴把锅吹没了，和同时发生的别的事来比，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
出去工作的队员，在沙尘暴停下来后，先后都回来了。只是他们全空着手回来了。他们的测绘工具全让沙尘暴给抢走了。队长说，没事，没事，东西丢了，没有事，只要人是好的就行了。
可队长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都回来了。却有一个人没有回来。那个会吹口琴的肖芳没有回来。
大家站在沙丘的最高处去喊。
大家又分头去找。
找到天黑。没有找到。
大家就点起了一堆火，说是肖芳可能在沙尘暴里迷失了方向，看见了火，她就会回来了。
火烧了一夜，烧到天亮。肖芳还没有回来。
大家开始不说话了，全部面向着沙漠深处，默默地看着。
那么大的沙尘暴，没有吹到莫索湾。胡杨林象是一道大坝把沙尘暴给挡住了。这一天，在莫索湾大家全在说着一件事。一件和沙尘暴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
大家看到了一辆吉普车开进了营部，大家看到了李南上了吉普车，大家知道这个吉普车是穆场长的。吉普车把李南接走了，是接他去结婚的。和他结婚的女人是穆场长的小姨子。
谷子随着测绘队走后的第二天，李南跟着曹营长就到了场部，先去见了穆场长。其实这个时候，李南心里真正想见的是穆场长的小姨子，可这个话他不能说，他只能跟着曹营长去见穆场长。
穆场长很平和，没有摆上级的架子。看得出，已经把李南当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了，摆架子就没意思了。
和穆场长说了好久的话，穆场长才让他的小姨子从里边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走出来一看，李南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穆场长的小姨子，原来就是政治处的小白。
往回走的路上，曹营长看李南的样子不是很高兴。就说，小白也就是黑了一点，我看别的方面，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李南笑了笑。曹营长说，这是你的个人大事，不要勉强自己，要是你觉得不行，我就去跟穆场长说一声，说你看不上他的小姨子。这事就算没说过。
李南一听，急了。说，千万别这样。我怎么会看不上人家呢。人家是啥条件，我是啥条件，我是怕人家看不上我呀。
曹营长说，这你就放心了。刚刚出门时，穆场长给我说了，说要早点给你们把事办了。就在这个月里。
李南说，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曹营长说，这算什么，我和你嫂子，从见面到结婚，一个星期。
吉普车从大渠上过，桥上站了一个人。这人站在桥中间，把车拦住了。
坐在车里的李南和曹营长一看，是老葛头。
下了车，问老葛头有什么事？老葛头对李南说，你不能这样，你说好了，要娶谷子，谷子也想着嫁给你，你们已经定下了，你不能说变就变了。李南说，我们已经吹了，我对她说过了。老葛头说，谷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李南说，恋爱自由，这个事，得两个人都愿意才行，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老葛头说，谷子真的是个好女人，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啊，你不能把他丢掉啊。李南说，大伯，这个事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多说了。再说了，我这样，你该高兴啊。你不是到现在还没有娶吗？这也是个机会啊。说完，李南一转身钻进了车里。
李南的话，好象击中了老葛头的要害，老葛头有点发呆了。
看老葛头还站在桥中间。曹营长说，老葛啊，你也是个老革命了，谁想娶谁，谁想嫁谁，是人家个人的事，别人管不了啊。
老葛头嘴唇哆嗦起来，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站到路边，让车开了过去。
沙丘上的野火熄灭了，太阳出来了。大家的眼睛望出了血丝，也没有望到那个年青的肖芳。这时，大家才觉得肚子饿了，口渴了。
铁锅找到了，可是已经摔破了。
水桶也找到了，只是里面的水没有了，往下一倒，流出的全是沙子。
十匹马，一匹也没有了。它们被风吹丢了。
粮食让沙尘暴全吹上了天。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
看到沙土里露出一个黄色的带子，谷子用手一拽，拽出来了老葛头给她的那个水壶。每天早上都不忘往水壶里灌满水。壶里的水还在。
再没有水了，只有这一壶水了。
大家轮着喝。九个人轮着喝完了。再回到谷子手里，还有半壶。不是喝不完，都知道这水有多么宝贵，舍不得喝。
队长说，我们走，赶紧走，离开这里。
大家不走。谷子说，肖芳还没有回来，我们不能走。
队长说，再不走，我们也得死在这里。
谷子说，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肖芳。
队长发脾气了。让人拉着谷子走。
边走边回头看，每次回头时，都想着要是能看到肖芳的影子，该多么好啊。可烈日下的沙漠，一点生命的痕迹都没有。
走到了第二天中午时，还在沙漠里走着。四处看，看不到沙漠的边。
先是有两个人走了，腿一软，跪倒在了沙丘上。那个沙丘上，横着几根骆驼的白骨。再后来，大家全走不动了，每个人，用手把沙丘扒开了一个坑，把脸趴在里面，可仍然能感到太阳正在把身上的水变成气体，身体似乎正在不断地变轻。似乎马上要变成一缕轻烟，飞到天上去了。
谷子身上还背着那个行军壶，但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了。
谷子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谷子抬起了头，谷子看到了一大片湖水。谷子知道那不是湖水，这两天，他们已经上了好几次当了。以为是湖水，赶紧向前走，走到跟着一看，什么也没有了。
可谷子还是向大家喊了一声，让大家看。
大家全抬起了头。大家看到了在那片闪闪烁烁的湖水里，好象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晃动着，这可是前几次看到的湖水里所没有的。
大家的眼睛全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