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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单骑擒马忠(1)

一兰儿讨口奂

马忠经马明一救,虽死里逃生,却已魂飞魄散,本难再成气候。

恰巧阿古柏扶植其傀儡的第三批援军杀到,达坂城第三次落入匪手。

马忠一夜间换了个人样,那圆茄子脸不时闪烁着欲望陡增的贪婪光彩。他将打散的残兵败将一收拢,尚有千余。加之新到的三千援军,一时间,又志高气盛,一路杀将过去,解了绥来之围,立参将韩刑侬为主帅,镇守重镇绥来。而后自统大军,和长子马仁得回师乌桓。

马仁得力主先夺下一城为栖身之所。马忠却坚决不同意,说:“没有里应外合,攻城白费劲,耗的时光多,折的将士多,划不来。咱不如先清山,只要徐学功一撤兵,咱就猛扑过去,先拿下满城,不就有了窝?有了立足之地,妥明就好对付了。”

正叫马忠算计着了。马忠虽只派两千兵清剿南山,却号称五千。他把其余兵力隐蔽起来,不围城,也不骚扰,静待时机到来。如此一来,给人全力以赴清山之假象。

马忠吸取上次清剿的惨痛教训,他令部下既不孤军深入直追,也不分兵会剿,扎寨宿营必选那靠近水边的地方,可谓铁板一块,稳扎稳打。

徐学功民团一举收满城后,主力承担了城防重任,后方的确空虚多了。面对五千匪军清山的空前压力,军心难免不稳。

徐学策急不可耐地说:“二哥,保后方要紧呀!城丢了还可以再得,家丢了,那……再说人人都担心家里出事,城也不好守啊!”

“二哥,一座孤城丢就丢了吧。母亲望眼欲穿哪!快回兵吧。”

徐学义心急如焚地催促道。

徐学功此时进退两难。他沉吟良久,说:

“丢?也不能叫侵略者捡了便宜。只要妥明他不再投降阿古柏,不再滥杀异教徒,就叫他派人接管算了。不论怎么说,他和马忠总是有区别的。”说罢,当即修简书一封,叫人射入皇城去。

一个时辰后,白柱带人来了,递上一纸“不再投降阿古柏,不再滥杀无辜”的字据。

徐学功看了甚是惬意,认真地询问:

“是妥王手迹吗?”

“是妥王手迹。白柱岂敢伪造?”

徐学功当下交割了城防事宜,立即将主力撤了回去。

兰儿习武原本为了自立、自强、自卫、健身。在其父四处征伐的战争中,她从未涉足,从不曾现身。她憎恶她反对中国人窝里斗,决不卷入自相仇杀的是非漩涡之中。而今时局剧变,侵略者已杀到家门,这变故骤然使她的自卫意识放大了万千倍,她开始把浑身本领运用于保家卫国的伟业中,又亲自组建了一支女兵。在去年秋末那场混战中,第一支女兵虽未充分发挥作用,但在蜇居庙尔沟的五个月中,她全身心投入了练兵。眼下两城已得,她率一队女兵不时巡逻在大街小巷,并在城郊搜索阿古柏侵略军。

兰儿听此消息后,亢奋不已。她原想此生无望,只待来世,整日在忧愁中度日,很少去见她的父王。此刻的她一反常态,迈着轻盈盈的步子,笑眯眯地靠在父王身旁,虽竭力抑制着内心深处的突突冲动,那由衷的愉悦之情却胜于言表。只是不肯先说一句。

妥明何等精明之人,兰儿反常的这一变化岂能逃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难得见女儿如此高兴,心中也不禁萌发了愉悦之情,但明知不问,故意保持沉默。父女俩彼此心照不宣,暗暗顶起牛来,较上了劲,相互忍耐着,期待着。

兰儿终究耐不住了。你想,她自打同治三年(1864年)秋看中了徐学功,几经离乱,屡受挫折,饱尝相思之苦。虽说学功已有妻室,但她始终不渝那份真情。

兰儿是个特别讲信义之人。自妥明收义子放了学功那一刻起,她下定决心,非报父亲的那份恩情不可,非要父亲给了口奂不可。

故而她宁愿牺牲自己的美妙青春,让痛苦无休止地折磨自己,也不愿苟且偷情,在儿女情事方面悖逆她的生身父亲。现在机会来了,父亲改弦易张,应当是给女儿口奂的时候啦!可父亲对女儿情事丝毫不予体谅,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对女儿的终身大事有意拖延,置若罔闻。万不得已,兰儿只好撕破脸皮,直截了当地向父亲讨口奂了。

她说:“阿达,学功他帮您夺回王城,而今又把满城交代给了您。您就把口奂给了女儿,让女儿名正言顺地嫁过去好吗?兰儿求您啦!父王,您就可怜可怜兰儿吧!”

妥明忍不住笑了,心想你还耗我,非叫为父先开口,你能耗得起吗?到底是你急,还是我急?嘿,你终究开口了。便随意回道:“那也是他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兰儿,若不是他老窝出现危机,他能情情愿愿地把偌大一座满城送给我?太阳从西边出来哩。”妥明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指正道。

“您咋那样想吗?阿达呀!不是学功率先收复满城,您能现时坐在这儿乐享王爷的尊贵和荣华吗?”

“说实在的,兰儿,当年我认义子放了他,也曾后悔过好一阵子,自恨心慈手软了点。谁知想,阿古柏一来,他的表现蛮不错,很懂得顾大局、识大体嘛,宁可把满城转手给我,也不便宜了那阿古柏走狗。”妥明说到这儿,爱抚着兰儿的秀发,又说:“兰儿,咱父女俩也不必打嘴仗了。我的娃,我能不心疼不可怜吗?唉,从十四五岁看中了那徐学功,盼呀熬呀,熬到今天,二十好几的人了。同年岁的女娃子,人家都有几个娃了。你却死心眼,硬是把自个儿耽搁了。兰儿啊,为父也深知你心里太苦,可有啥两全齐美的好办法呢?我至死都想不明白,你凭啥就痴心于他?唉,不多说了,总而言之,他是薛平贵,你是王宝钏,没啥两样。唉,看把我娃可怜兮兮的,偌大年纪,还没个可心的女婿陪伴么。”

兰儿摇晃着父亲的肩头说:

“既深知女儿心里太苦,把青春年华给耽搁了,还那么硬着心肠,不把口奂快给了兰儿。父王,您就大发慈悲吧。”

“这样吧,他的情我领了,不说那些重三倒四的赖账话。你叫他入了我回教,一切随他的便,爱啥时节娶,就啥时节娶,为父不要一份彩礼,不打一点儿麻缠。不就入个教吗?一不掉脑袋,二不改宗姓,还娶个如花似玉的媳妇,有啥不划算的嘛?啊。”

听了父亲一席话,兰儿方才那火辣辣的急切心肠立时变得冰凉冰凉的,几近要冻结了。

她悲苦无奈地哀嚎:

“阿达呀!您这不是成心为难学功,您这是成心难为女儿啊!您明知学功他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豪,却非要他做那办不到的事情。他是任何教门都不入的,能随女儿进教吗?您想孤立他,那是万万办不到的!阿达呀,孤立他,只对阿古柏好,只对败类马忠好,您可想清楚了。”

兰儿抹去泪水又诉说:

“阿达呀,兰儿惟您的口奂是从。学功他也以老母的口奂为命,今生今世,决不入教。这是他们的家规呀。学功母亲老早就把口奂给了兰儿,‘徐家的门永远向你敞开着。’可兰儿还得等您老给了口奂,才敢进他徐家的门。阿达呀,兰儿前世造了啥孽?欠了您多少还不清的人情债啊!叫您把兰儿许来许去的,被您许口给了口奂的男人都死了。惟独不许口学功,您咋就认定了一个非入教的死理儿!”兰儿哀伤至极,绝望得晕旋了过去。

二妥明走绥来

不叙兰儿苦苦讨口奂之事,且说那死里逃生的癞皮狗马忠,为了攻取一城做栖息之地,他不惜再冒孤注一掷之险,从宁边城、景化城暗调了近千人马。因为东线有马明紧守古牧地,马明虽非知己,但他却能抵挡孔才的西进,客观上成了他防御东线的一道长城,故而敢抽调驻守昌吉的重兵。

马忠原本妥王门下的部将,曾不择手段挂过几个月总帅信印。

他的部众成分很复杂,有一直跟随他的原班人马,有阿古柏的援军,有打散后收拢来的游兵散勇,有马泰的旧人,有投了妥明近来又被他收复归顺的部众。两年来,时局反反复复,阵营相容交叉,以至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这种复杂,不仅仅独自属于他,妥明的部众,如今也不例外。反正,无论守汉城,还是守满城的,其中有不少是马忠部的旧人。

马忠动员部下,竭尽全力和守城的妥军搭上关系,功成之日,必予重奖。结果,就出现了种种异常现象,有的将书信射给亲友、铁哥;有的将书信射入城内,竟被他人捡得,照例上交头领,反给亲友铁哥招来杀身之祸;有的干脆将双手扣成喇叭形,或指名道姓,或笼统大概地呼唤,搞得相互猜忌,人人自危。

这种利大于弊的混乱势头,是马忠所不曾料到的,令他欢欣鼓舞。于是,他公开在城周杀牛宰羊,犒赏三军,给被困在城里的妥军以难堪,以眼馋,以期动摇其军心。然后,他来个破釜沉舟,动用仅有的三千预备兵马攻汉城,因为汉城里他的部众旧人少;同时密调进剿南山的大部人马佯攻满城,因为守满城的,妥军中有许多是他的部众旧人。

在前些日子攻心战之后,马忠决心分兵冒险一试。成,天大的欢喜,创他用兵史上的惊人新纪录;不成,也无所谓,他便集中兵力合取一城。反正,徐学功已回师南山,算是釜底抽薪。等他明白过来,木已成舟,悔也晚矣!

马忠捡了一个乌云满天的夜晚,同时向两城发动总攻。当然虚张声势占了很大成分。

这是妥明和白柱都不曾料到的。谅马忠那几千人马,主力去清山,至多攻打一城,另一城尚可援救。

谁知一向打仗不咋样的马忠这一非常之举,在特定情形下,居然收到了非常的回报。总攻一发起,城内就乱得不可收拾。不久,竟有人为了抢头功,冒死打开了城门。

这一次,马忠也破了先例,三令五申,入城后不许滥杀那些不抵抗之人。马忠的这一反常表现,或许出于怕误杀了同类、旧部的考虑,或许也想赢得军心民心。

一夜之功,马忠的四千余部众,几乎兵不血刃,一举取得满汉二城。

马忠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笑得前仰后合,在帅府一个劲儿来回走动。因为这是奇迹啊!是他追随妥阿訇起兵以来,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是神来之笔,是他空前辉煌的战绩啊!谁曾一举夺过二城?!如果说去年秋末那次逼妥王打出白旗,是因为阿古柏的强大和残忍;那么这次什么都不是。他会以自己的狡诈运筹逼妥王再次投降,并将获得他人意想不到的丰盛回报。马忠洋洋得意地自我欣赏着。

妥明惊悉二城齐陷敌手,当下晕厥过去。醒来后,不由得长吁短叹,叫骂不绝:

“丢人死了!你们做的哪门子将?你们称的哪门子帅?一群没用的东西!竟叫我妥明再次败在驴×的马忠手里。胡达呀!我妥明咋了吗?驴×的马忠有几斤几两?我不比谁清楚!他有逑个啥松本事吗?”

妥明捂住胸口干咳了几声,而后呼叫:

“徐学功,徐学功,你现时在哪儿?你快回兵呀!”

妥明一阵哀嚎之后,似乎有所悔悟,乏乏地说:“咳,杀来杀去,尽是窝里捣,窝里斗么!把浩罕老毛子——安集延人给便宜了么。正如先人说的‘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唉,得的容易,去的也快。没手逗了。”

妥明伤心地在哀怨痛悔中挣扎,尚未回过神来,马忠已集两城之兵,约七千之众压向王城,一重又一重,围得铁桶一般,并派人前来严正警告:

“要和,就派大臣过去谈判;要战,即刻攻城。何去何从?请妥王火速定夺。半个时辰为限,过时不候。”

白柱将马忠的警告上达妥王。妥明痴呆了似的,许久不吐一字,清泪花花流个不住。此时此刻,不由他不触景生情。

马忠狗仗人势,那咄咄逼人的情景多么像当年自己逼都统平瑞全家自焚的那一幕啊!还有索焕章诱杀提督业布冲额之后,抄杀其全家的惨象!此刻一幕幕浮现在妥明眼前,时而飘忽不定,时而逼真传神,搅得妥明心神不宁。

妥明思来想去,总是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末了,他喃喃自语:

“报应,报应,报应啊!”

马胜匆匆进来说:

“大王,马忠在催,是战是和?叫火速定夺。他立马等信儿哩。”

妥明万般无奈,别无选择地把脸抹了一把,乏乏恨恨地说:“看你们那苔松样,还能战吗?弹丸王城,能守得住?只好跟他……”那“他”字拖得沉沉的,“跟他和谈了。”

“那派谁去呢?”马胜询问。

“军师,烦你代劳吧。只要保住身家性命,你就全权去谈吧。”

妥明颓丧至极地交代着。

“陛下,还是有请马胜元帅做您的特使为妥,同族同教嘛,好谈好商量。”白柱深知其难其险,有意推诿道。

“那就依军师所说,马胜你去谈吧。”

不足一个时辰,马胜回来了,禀报说:

“那浩罕监军说啥,咱也听不明白,后来,只见他颐指气使,两眼鼓鼓地朝上,不再言语。看样子,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马忠说,为了‘给大王讨个体面的退路,颐养天年,必须把兰儿公主献给阿古柏苏丹。如果献出兰儿公主,他敢担保大王仍旧称王。’请大王速回口谕,他们在满城帅府等着哩。”

绝望中的妥明听后,心里一悸,眼前忽然一亮,俨然跌落悬崖之人抓住了柔韧结实的常青藤;宛若被狼群追去魂魄之人遇到了打虎将;仿佛饥渴将死之人得到了面包和奶酪。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妥明暗自庆幸,暗暗自慰,幸亏自己心肠冰硬,始终不为情所动,终了没给兰儿口奂。若不然,失了兰儿这张天牌,便走不活这招险棋。天意,这是天意!

此刻的妥明,被马忠随心所欲玩得团团转,他竟毫无察觉,毫不猜疑,反倒庆幸不已,犹如垂死之人获得了新生。那判若两人的心境,惟陆放翁那首绝句可以形容: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马胜见妥明气色新颖,已非方才那绝望垂死之人,九成是要应允马忠的逼宫之请,便放胆敦促:

“大王,兰儿公主的事,您准还是不准?人家立等回话哩。”

事到临头,妥明方负疚自愧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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