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哩！干捻子缠油只有你够格。那女人说她爱你，和你做爱，她高兴，说你是中国男人中最棒的！只要你愿意，她高兴天天和你在一起，分文不取。她还说’你若不是有妻子，她就嫁给你；你和你妻子若同意，她愿意做你的小老婆，情人也可以。孝先哥，你咋那般有福气！”乜开怀如实学说了一遍。
孝先也不介意，好多话是他亲耳听过的。他有意无意地说：“听你这么一说，干捻子缠油是冤枉了你。”
“可不，要是干捻子能缠上油，我也‘宁愿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美人开口就要五钱黄金，我的妈呀！吓昏了我的头。”乜开怀心地坦白地实话实说。
“你给了？为啥要那么多？”孝先吃惊地问。
“哪能呢？我又不是过了今日不活明天了。那女人说一回一钱。说心里话，也值。可我耍了赖，对她说：‘不是说试试吗？等过些日子，若是没给我传上病，我加倍给你。’反正也下床了，软缠硬磨，给了二钱半，她才嘟嘟囔囔地走了。”乜开怀遮遮掩掩，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通。
“兄弟，叫我咋个说你，采金不易，你不是不知道，起初不见金，熬到见了金，也是几分几钱地积攒。图个一次受活，一下子丢掉二钱半，你还说‘值’。值啥？若不是路上来回费盘缠，在口里二钱半黄金就能说个俊媳妇。你把他忍一忍，娶一个到手，今生今世，一辈子受活不好吗？”孝先苦口婆心地劝导，说着说着动了气。
“哥呀，你说得在理，我懂。可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远水救不了近火呀！原谅兄弟，不再有下次了，我发誓。”乜开怀始有悔悟，可将骗那白俄女人的事掩盖得滴水不漏。他担心那女人再缠上孝先便会露出破绽，于是对孝先似提醒似担忧，缓缓说：“那女人还要来，看样子很坚决，非让你的干捻子缠上她的肥油不可。我倒要擦亮眼睛看看这出“二进宫”的好戏，看你到时节能不能经得住那漂亮女人的缠绊。”
乜开怀的话给孝先心里丢了块沉重的石头。他向来同情怜悯女人，无论女人做错了什么，只要不是坏人恶人，从不肯欺辱她们。
他也厌恶那些欺负女人的坏男人。诚然，他也不愿意做出伤害那白俄女人的事来。他惟一的办法是逃避，见不上面，就可两相无怨，安然无事。为此，孝先心里暗暗决定：白天避开，晚上躲开，迟迟回窑休息。
避而不见的延孝先能躲开一厢情愿的玛丝诺娃的痴情纠缠吗？
二十二、孝先惊梦
天麻麻亮时，窑洞还是黑漆漆的。孝先突然失声呐喊：“救火，救火！”孝先的呐喊惊醒了乜开怀，他揉了揉双眼，仍不见什么地方起火。见孝先尚在床上睡着，他这才明白，是孝先说梦话。他朝孝先叫声：“孝先哥，你是做梦呀？”
孝先经此一叫，这才清醒过来，回答：
“梦见家里牛棚马圈着火了，棚上的草垛烧得好旺，吓得我惊叫‘救火！’就是不见人救。这不，浑身都出汗哩。”
“没事，孝先哥，你没听人说，梦是反的吗？兴许让金霸放火吓着了你，才做恶梦。睡吧，天快亮了。”
孝先虽不再言语，可也难以入睡，魂牵梦绕，辗转反侧，直到东方大亮。这梦勾得他坐卧不宁，一时间，归心似箭，他决定离矿回家，多一天也不能呆下去。临别，他又到常去的崖坎下寻寻觅觅，企盼再有点意外的收获。这些日子，为了避开玛丝诺娃，他不曾来过。
刨刨搂搂，搂搂刨刨，不觉日已三竿，该出工了。他失望地刨下最后一镐，一束金光在眸子里一个亮闪。他惊喜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怕是眼花所致。可临走，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丢下镐，双手悉心拨拉着，观察着。哈！居然找出一粒粒熠熠闪光的金豆子，一共九颗。这使他这个仅抱一线希望的淘金汉子惊喜若狂。因沙俄霸占，他几个月不曾淘金，一味浴血奋战，做了护矿卫士。命运不负有心人，临走一镐，却收获甚丰。孝先觉得不可思议，感戴苍天有眼，就地连磕三头，也不贪婪，将金子缝严实后，赶回窑洞。乜开怀几个正议论他说的梦话哩。孝先顾不上吱声，洗把脸，啃了几口干饼，便一同出工去了。
下午收工后，孝先请大伙吃饭，孙大叔和银连宝也来。乜开怀几个心里狐疑，猜想十有八九是告别饭，但却矢口不提，看孝先怎么开口。吃喝已毕，孝先鼓足勇气说：
“不好意思，我要离矿回家。先给诸位打个招呼。”
“看看看，我说咋的，猜得不错吧。”乜开怀心绪烦乱地道。
“大汉哥你，前些日子耽误了。眼下正旺哩，走了岂不可惜！”
黄毛难舍难分，遗憾不悦地劝阻。
“冰消雪化，眼望开春，一年之计在于春，寸金难买寸光阴。光阴不等人啊！就是一锹挖一块金子，我也得走！”孝先去意已决。
“让回吧，他是个有妻室儿女的人，不比我们，一人饱了，全家不饿。他牵挂家里，家里人为他也操碎了心。”孙大叔通情达理地劝解道。
“孙大叔说得是。二五哥陪我们出门，绕眼半年多了，又通不上个信，嫂子不知想成啥了。再说，金霸除了，老毛子撵了，矿上太平了，没啥担惊后怕的了，叫二五哥高高兴兴回吧。”张梅生虽头头是道，说得在理，但言语神色也不免凄楚无奈。
“回吧，没有不散的宴席，孝先哥再好，也不能撇下家小陪我们一辈子，只怪我们没本事。”乜开怀勉为其难自怨自悔地道。
“你也——变卦了！好，我也说该回，人家是有家之人，不能跟我们比。”黄毛说得更勉强，话中捎带着对乜开怀改变态度的气愤。
“兄弟们不必担忧，我说过的话不会忘记。明日我就去塔尔巴哈台各屯地，一来拜访师父，二来师父若健在，就请他出山，助你们一臂之力。日后若结伴回家更好。要那样，孙大叔您也一道回家吧。”孝先念三顾四坦诚不二地道。
“那还用说，求之不得。我老汉回家不图别的，就图家里人别再为我操心，出来几十年了！”孙大叔说着老泪花花，流个不住。
张梅生、乜开怀、虞发奋被孝先一言九鼎的君子义气感动得不再说什么，脸上浮现了往日的笑容。
延孝先能访到师父吗？师父愿意出山替他承担护持难兄难弟的责任吗？
二十三、访师打擂
这一天早饭后，孝先买了些干饼，灌满了水囊，从马厩牵出大青马，出门的行当也一应备好。乜开怀几个扛着工具前来送行。
大青马休养了半年，多亏孙大叔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临行朝孙大叔亲热地嘶鸣几声。孙大叔领会示意，上前抚摸着马头。孝先踩镫上马，向孙大叔等抱手告别。大青马驮着它的主人，欢快地向山外驰去。
孝先一路马不停蹄，人不下鞍，两天内走访了额敏等四处屯地，均无继祖师父的消息，只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最后一处屯地——恰夏牛圈子。孝先赶到屯地一打听，继祖师父尚且健在。孝先别提有多高兴，宛如落难人遇上了救星，沙漠里见到了清泉。孝先急急忙忙找到住处，面对他的却是门挂一锁。他再向邻居打听，说是昨日进城去了，说不准啥时候回来。可见继祖师父仍过着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的单身生活。孝先有些犯难了，等吧，不知师父何时返回；去城里找吧，人海茫茫，没个准。孝先踌躇许久，因为心里焦急，跨下有坐骑，干脆上马，向塔城飞去。
孝先在绥靖城客栈住了一宿，左右打听师父，回答全是没见此人。
早饭后，孝先牵着马缰绳，在街上盲目游荡，想侥幸遇上继祖师父。大街小巷几乎转悠尽了，仍无结果。未时左右，他忽然发现南来北往城里城外的人大多赶往校场。一问，说是洋人摆了擂台。
对！继祖师父十有八九在那儿。孝先满怀希望，随着人流进入校场。
只见擂台一人多高，木料搭成。
上联书：
“拳打世界高手英雄本色”；
下联写：
“脚踢华夏懦夫所向披靡”。
横批为：“天下无敌”。
孝先听识字人念完，气冲斗牛。何方狂徒，竟敢如此蔑视我华夏芸芸众生！孝先常听说书人讲：华夏即中华，也就是中国，所以才气从胆边生，火在心中烧，真想上去拼他一拼。可一转念，咱是找人来的，不是打擂来的，还是找人要紧。找到了人，再打也不迟，听说还有三天期限哩。
孝先牵着马不好深入台前，只在看客稀疏的后边游来逛去，在人群缝隙里寻觅他要找的人。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孝先掉头一望，居然是继祖师父！马上一个拜师礼，激动地叫着：“师父！徒儿访你访得好苦，不意在此幸会。”
继祖师父惊喜异常，边扶孝先边说：
“我也没想到。看样子像你，大胆地拍了一下，果真是你！好啊，好啊！”
“师父，您老人家也来打擂？！”孝先试探着问。
“也不是专程打擂的，进城碰上了。五十好几的人了，比不得当年。可眼见这帮后生不是洋人对手，辱宗没祖，心不甘啊！”继祖师父壮心不已，豪气犹存地道。
“那您比过了？”孝先问。
“嗨！挤到台前一问，怪事情：打擂先报名，缴三十两银子的报名费。我哪带那么多银子。不过，打赢了，可以得一百两。听说已有二十九个打过了，大多带了重伤，有的七死八活被抬了下去。”继祖师父遗憾地摇头叹息。
“这不等于既赚钱又扬名吗？”孝先愤愤地道。
此时，台上频频传来沙俄大力士的吼叫声：
“谁还敢上来跟我打？你们华夏的懦夫，不行！”说着向下伸出小拇指，吐着唾沫。
孝先义愤满腔，脱了外衣，连马缰交给继祖师父，说：“我去试试。”
“不是试，一定打赢，为咱华夏子孙争回这口气！”继祖师父的话既是鼓励，也是师父对徒弟的命令。
孝先带了三十两纹银，挤到台前，纵身一跳，跃过木栅栏，站在擂台中央。观众为之一惊，从上台的架式已略见打擂者身手不凡。
沙俄大力士也被突如其来的打擂人怔住了，认真观察着新的对手，心里对刚才欺人太甚的言语有点后悔。
孝先去缴报名费，一眼认出坐镇擂台的竟是那个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的萨碧屯，不由平添了几分暗气。
且看那沙俄武士：个头七尺左右，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腿粗膀大，拳如铁锤，一副络腮胡子近似孝先，体格的粗壮远胜孝先。
孝先没赶上看沙俄武士的身手招数，但心想就凭他已打败二十九位对手，自己也该谨慎从事：小则要对得起自己的家小和师父，大则要对得起华夏祖宗和同胞。
较量开始后，孝先并不急于进攻，而是以八卦行步绕着沙俄武士转悠，步碎身活，飘忽不定，观其身手招数，伺机攻其破绽。沙俄力士见孝先个头和自己不差上下，是中国对手中最棒的，也虚心谨慎，不敢冒然进攻，只是不停地跳动着身子，寻觅战机。二人在台上虎视眈眈，兜了两圈，还不曾下手。台下人猜测纷纷，各赌输赢。
突然，沙俄力士瞅准孝先面门，用足气力，猛击一拳。孝先不迎不挡，身形一晃，绕到沙俄力士的背后去了。那行步尤似八卦掌中的趟泥步，进退自如，灵活非常。沙俄力士一个急转身，对准孝先脑门又是一拳。只见孝先这次并不躲开，只是将身子微微一偏，便把来劲化得无影无踪。那沙俄大力士也不愧是拳击高手，在孝先化劲的瞬间，又使出一个摆拳朝孝先太阳穴打来。孝先看得分明，待拳接近太阳穴时便架起右手接住来拳，一个霸王举鼎式，看似轻松，实际上蕴含着极大的内劲。沙俄力士的那只手立时麻木不忍，嘴上虽不吱声，心里暗暗吃惊。孝先心里自然有数。为了消耗大力士的猛劲，孝先虚虚实实，故意露出一个又一个破绽，逗得那力士求胜心切，频频出拳，但见拳拳落空，不由焦躁起来，便追逐孝先拳打脚踢。孝先见状，暗自欢喜，哄得力士空打五六十拳，汗渗额头，气喘吁吁。
突然，沙俄大力士一拳向孝先右胸击来，孝先从容地化却来劲，反手打了力士一个响亮的嘴巴子，把力士打得鲜血直淌。大力士气极败坏，使出全力，一个饿虎扑羊，想抓住孝先把他推下台去。
孝先灵巧地化开此招，趁机来个抱虎归山式，把大力士摔个四脚朝天。台下立时哗然。
那沙俄大力士岂肯就此罢手，翻起身猛扑过来，仗着体壮力大，拳脚相加，锐不可当。其实，躲过这一阵锋芒，大力士也就是强弩之末了。孝先不慌不忙，忽虚忽实，似虚不虚，似实不实，迷得大力士心中无数，方寸大乱，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向孝先一个双拳击耳，孝先不避也不退却，迎上去一招分门立户，将大力士双拳拨在两边，极快地化拳为掌，来了个力推华山，将沙俄大力士重重地推倒在萨碧屯面前。萨碧屯惊得先仰后合，隔桌去扶。台下喝彩不绝。
那大力士仍不服气，不肯放弃最后的一次机会，起身后，戴上铁手套冲了上来。孝先看在眼里，气在心里，那萨碧屯身为中国官员却无动于衷，任洋人为所欲为。那大力士已体力不支，想借铁手套的铮铮钉刺加大打击力度，以图报复。孝先旋转身躯，飞起一团鸳鸯腿，踢得大力士眼花缭乱，打又打不上，抓又抓不住，伤得鼻破嘴歪，脸肿肩斜，像怒吼的狮子一般猛扑上来。孝先躲过右拳，将大力士的左拳巧妙地一捋，带向台心，一招四两拽千斤，使大力士陡然向前一跌，失去重心，然后孝先用足丹田之气还力，猛地一推一送，大力士仰面跌出一丈多远，撞得木栅栏咔嚓断裂之声连连。眼看大力士高大笨重的身躯要随断裂的木栅栏一起倒下台去，惊得台上人面面相觑，惊得台下人本能地后退，包括大力士自己业已无能为力，毙命即在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孝先一个箭步上前，拉起大力士。与此同时，木栅栏折断脱落于台下。台下掌声骤起，欢声雷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