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坤疯狂地大喊“:大漠,大——漠!”但是,他根本找不到大漠的原身了,即使他们曾经熟悉到连谁咳嗽一声都能分辨出来的程度,但是,现在他眼前是一片片碎块,他不知道哪个是他亲爱的战友!
一
铁匠肉孜和艾则孜,还有沙吾提和马木提被强行摁进地道里,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地道的另一端爬去。
西尔艾力安排他们四人在前面开道。大难来临,他们本能地祷告着,希望能够死里逃生。
在黑暗的地道里,沙吾提凭感觉判断出走在最后面的人是热娜,他是从那细细碎碎的步子,以及艾尔肯不耐烦的催促声里,听出被艾尔肯拽着走的人是个女性,而这里惟一的女人当然是热娜。沙吾提真想停下脚步,搀扶着热娜。他想,热娜是个有身孕的女人,怎么受得了长时间在这缺少光亮,缺少氧气的地道里呆着呢?他心痛极了,但他无法帮助自己心爱的女人,因为他的身后是艾尔肯的两个保镖,他们正用枪顶着前面的人。
马木提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这支溃逃的队伍里,他倒是有一丝安慰,心想,只要父女俩还捆在一起,两人就是团聚的,就有逃生的可能。只是,他现在特别担心女儿的身体,怕她受不了这种颠簸之苦。
两个小时后,他们一个个满身是泥地爬出地道口。这是一个无人区,尽管还能隐约听到兵工厂方向的爆炸声,相对却安全多了。跨越这片无人区后,再翻越一个牧区,就是边境。当初阿不都尔选择这里作为地道出口时,用意就是在万不得已时,从此地逃往境外。
艾尔肯等了一会儿,未见热娜出来,他叮嘱阿不都尔带着人继续赶路,由西尔艾力留下陪着他。
刚才,就要爬上地道口时,热娜忽然说肚子疼,想要方便,让艾尔肯先上到地面去。艾尔肯在地道口喊了两声:“热娜!热娜!”热娜虚弱地应道:“我在这里。”艾尔肯重新回到地道里,借着地道口的光亮,他看到热娜脸色苍白,而且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热娜额前正流着虚弱的汗水。艾尔肯忙帮她擦汗道:“你怎么啦,宝贝?”
热娜紧紧抱住艾尔肯,哭泣道:“我不行了,可能流产了。我身下全是血。”
艾尔肯急忙用手一摸,果然是血。他着急地问:“能坚持吗?我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
热娜难过地摇摇头。
这时,等在地道口的西尔艾力冷冷地挖苦道:“难道你还要跟她干够了才走吗?”
他从一开始就反对艾尔肯把女人带在身边。他憎恨纠缠男人的女人,也憎恨跟女人纠缠不休的男人。他等得不耐烦了,私下决定,如果三分钟内艾尔肯不上来,他就自己逃命。
艾尔肯觉得西尔艾力侮辱了自己的感情,他很愤怒。可是大难当头,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如果带着热娜走,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丢下热娜,那就意味着永别。想到这儿,他为自己因想逃命而萌生的念头感到后怕。可是,也只能那样做了。
热娜更紧地抱住艾尔肯,然后坦白了一个秘密:“亲爱的,沙漠里,库尔班他们是我放走的。”
艾尔肯点点头说:“我知道。”
热娜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艾尔肯道:“事情发生之后我就猜到是你。”
热娜问:“既然知道我背叛了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
艾尔肯吻着热娜的眼睛说:“我舍不得。”
热娜问:“如果换了别人,你会怎么样对他?”
艾尔肯咬牙切齿地说:“我早就杀了他啦。”
热娜又问:“那你恨我吗?”
艾尔肯摇摇头说:“不。你是个善良的女孩,而我是魔鬼,是我毁了你,我怎么会恨你?”
热娜伸出手捂住艾尔肯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艾尔肯俯下头去,再次深情地吻了吻热娜的额头,他问:“亲爱的,跟着我的这段时间幸福吗?”
热娜天真而又知足地点点头。
艾尔肯又问:“不后悔吗?”
热娜无力地点点头。随后她也问了一句:“亲爱的,你能永远记得我吗?”
艾尔肯深情地点了点头。
热娜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她从艾尔肯的话语里感到了什么,她想,这次艾尔肯真的要丢下她了。
艾尔肯最后一次用力地抱吻着热娜说:“亲爱的,让我们告别吧!”
热娜竟然含笑点了点头。
艾尔肯的左手抱着热娜,右手握着短枪,他把枪顶在热娜的心脏处,他不想让鲜血溅满自己喜欢的女孩额头,他想让她在自己的心目中永远美丽。同时,他也害怕做噩梦。
“亲爱的,让我们到天堂里见面吧!”艾尔肯闭上眼睛,右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了。
热娜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艾尔肯用手合拢了她睁着的双眼,爬出地道口。
西艾尔力看到艾尔肯身上沾着血迹,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冷冷地催促道:“走吧。”
艾尔肯说:“等等,把地道口封住再走。”
艾尔肯和西艾尔力很快追上了走在前边的人。马木提和沙吾提都没有看到热娜。沙吾提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质问艾尔肯:“热娜呢?”
艾尔肯从容地回答:“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马木提一把抓住艾尔肯的前胸衣服问:“你把我的女儿怎么样了?”
艾尔肯平静地回答:“我送她去了天堂。”
沙吾提突然出拳,重重地打在艾尔肯的脸上,他怒吼道:“你这个牲口,你把她杀了?你把她还给我!”
两个保镖忙冲过来,一人一只手臂,把沙吾提控制住。
马木提也号叫着冲过来,给了艾尔肯一拳:“你还我的女儿,你还给我女儿啊!”
阿不都尔赶紧上前拧住马木提的两臂。
艾尔肯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枪要杀掉两人,被西尔艾力制止住了。他冷冷地说:“算了,现在不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阿不都尔也催促道:“没有时间了,赶紧逃命吧。”
艾尔肯绝望地问道:“只有逃命这条路可走吗?”
阿不都尔不恭地说:“你的‘突厥斯坦帝国’梦就此醒一醒吧!现在,我们要穿过无人区,再过一个村庄,最后还要翻越塔吐鲁沟,我们就可以到达边境了。”
艾尔肯不甘心地说:“我们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西尔艾力冷冷地说:“还有一条死路可走,你去吗?”
艾尔肯忽然火冒三丈,他狂言道:“我连我心爱的女人都杀了,我还怕什么?我‘黑鹰’死不了。”
为了惩罚沙吾提和马木提的过失,艾尔肯命令把沙吾提和马木提的双手用一根绳子穿起来,并把携带的重型武器装备都让他俩背在身上。最为牵挂的人已经死去,马木提和沙吾提仿佛只剩下外表的空壳,他们的灵魂也跟着热娜一起飞走了。
二
陈大漠和王路带领的“敢死队”顺利地完成了总指挥部部署的任务。当他们在预定的时间返回指挥部时,却得到一个令他们不安的消息:艾尔肯等十人失踪了。
“应该是从地道里跑的。目前,我们的无人侦察机还无法拍摄掩体工程的资料,因此,敌人很可能钻了这个空档。”钟成分析道。
南振中也同意行动副总指挥钟成的看法。“那么,敌人会逃向哪里呢?”
钟成指着地图说:“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往边境跑了。”
南振中请来了南疆军分区的司令员,请他分析敌人的逃跑方向。司令员指着地图说:“你们端掉的这个兵工厂,其实是个坟区,当地人称这个地方叫‘麻扎’。我认为这伙人,很可能从‘麻扎’向西逃窜,穿越无人区后,顺着那条有名的塔吐鲁沟越境,然后逃往边境国家!”
“那么,从‘麻扎’到边境国家有多少公里路程呢?”南振中冲动地敲着桌子。
司令员估计:“大约一百四十公里。”
“那么,从‘麻扎’到边境国家走山路的话,要走几天才能到?”南振中进一步问。
“大约三至四天!”司令员肯定地说。
“糟了,时间紧迫!必须立即组织地面追捕!”
司令员劝道:“厅长,你们进不了山,我们部队的战士都进不去。”
南振中说:“你们的战士能不能进山我不管,但我们的警察必须进山,而且,我南振中还要亲自带着他们进山!”
司令员道:“厅长,你不是说玩笑话吧?”
南振中正色道:“这个时候,我哪有闲心开玩笑?”
最终指挥部研究认为:敌人现在很有可能正从“麻扎”方向逃向无人区,并企图向边境逃去。
很快,总指挥部制定出三套方案:第一,立即派米171直升机在昆仑山一带侦察,重点区域是接近边境的无人区;第二,以南疆公安局为主要力量,组织一支队伍进山围捕;第三,由钟成带领外事警察,马上驾车赶到边境国家,与邻国提前洽谈,一旦艾尔肯等人越境,即刻把他们引渡回国。
总指挥部的命令一经下达,米171直升机立即起飞执行侦察任务。
陈大漠建议,进山搜寻的队伍还是用二十人的“敢死队”,因为队员们刚刚完成任务,士气很高。指挥部考虑了一下,决定采用这个建议。
南振中决定把指挥部搬到“麻扎”,他要亲自在那里指挥战斗。
从现在位置到“麻扎”是两百公里的路程,陈大漠和王路带着“敢死队”队员们驾驶着三辆日式“巡洋舰”,提前赶往“麻扎”。这次上山,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由部队提供的鸭绒睡袋、压缩饼干等在高原上生存的必需品,以及军用地图、电台等都带足了。
“麻扎”的高度是四千米,虽然他们坐在车里,但高山反应照例透过车体传导到他们的体内。驾驶员踩油门的力气都没有了,脚底轻飘飘的,许多队员头痛得哇哇大叫。三辆“巡洋舰”头重脚轻地在山路上颠簸。
上飞机之前,南振中命令:“通知边防部队封锁所有的出境通道。等‘敢死队’赶到‘麻扎’后,立即准备人马追捕。”
“麻扎”周围除了山还是山,山连着山。第二天凌晨,直升飞机降在离“麻扎”五十公里的地方,四名战士又开车把南振中护送到目的地。
陈大漠等人也刚刚赶到不久。
南振中一到,就拿出边境地图来,他指着地图的一处问陈大漠:“现在通往境外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穿过塔吉克人居住的村庄,一条是通过无人区,我在想,他们究竟会从哪条道走呢?”
陈大漠道:“往塔吉克村庄走有什么说法?往无人区走又有什么说法?”
“你判断一下,敌人应该从哪条道走?为什么?”南厅长要求道。
陈大漠说:“当然从无人区走。他们哪敢从塔吉克村庄走呢?塔吉克人觉悟最高了,要是发现他们的行踪,一定会报告咱们公安机关,要么就会亲手抓住他们。”
“可是,他们如果从无人区走,吃什么呢?万一他们得了高山病,或感冒,损失不是更惨重吗?”南振中提出不同意见。为此,他建议,两条路都要堵死。
离天亮还有半个小时,“敢死队”队员们都睡不着。大家索性整理起鸭绒被、压缩饼干、罐头等物品。南振中怕大家冻着,让部队送棉衣棉裤过来。亚力坤一看瞪着眼说:“不能拿,连针都不能带,咱们要走三天三夜的路程,累都累死了。顶多穿个毛裤就行了。”
南振中离开后,“敢死队”队员们没有能睡着的,他们悄悄借着月光给家人写遗书,这是他们在一周之内,第二次写遗书。
三
“敢死队”决定仍然分成两个小组出发。天亮后,由一辆“巡洋舰”分两次把队员们送到距离“麻扎”兵站五十公里的地方,这是一个十字路口,一条通向无人区,一条通向牧区。车不能往前开了,队员们必须从此路口步行进山。
山的四周光秃秃的,只有一间小土屋,那是一户牧民的家。陈大漠要求队员把“巡洋舰”停放在牧屋附近,然后,他敲开那户人家,里面只有一个塔吉克族小女孩,她说:“爸爸进山放牧去了,我一个人看家。”
陈大漠友好地摸摸小女孩的脸,给她留下两瓶罐头,说:“小妹妹,帮叔叔看着那辆车,叔叔进山去了,过两天回来开车,带你去玩好吗?”
小女孩高兴地点头。
王路小组往无人区方向走了。陈大漠小组往塔吉克村庄走去。
在山里,陈大漠小组走得大汗淋漓。队员们不得不一件件扔身上背着的东西,这时大伙都觉得亚力坤说得对:“穿棉衣?连针都嫌重,不能带!”他们必须把东西都扔掉,不然这山路没法走下去,要走三天三夜呀!
走出二十几公里的时候,陈大漠小组仿佛听到远处有动静,于是,他们立即藏到岩石背后,进入临战状态。陈大漠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来者是王路小组。
王路小组也发现了他们,陈大漠小组立刻打出自己人的信号。大伙惊喜地拥抱在一起。陈大漠纳闷地问:“咱们怎么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王路也忧虑地说:“对呀,我们也不知怎么三转两转就走到这儿的。”
陈大漠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们小组走无人区,你们小组往牧区走,怎么样?”
王路说:“行。”
两组“敢死队”队员如两队渺小的蚂蚁,慢慢在山区蠕动。
王路小组走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遇到一位穿皮大衣的红脸塔吉克牧民。那个牧民戴着一顶黑色的毡帽,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快乐的人,因为他是从昆仑山深处骑着匹红马唱着歌迎向侦查员们的。牧民老远就喊:“喂,朋友,要我帮忙吗?你们身上带了那么重的东西,不累吗?”
“啊。是红马!”亚力坤一眼看到了牧民骑来的令他向往已久的马,他小声向王路嘀咕道:“可惜,他骑了一匹马,而不是一群马。看我的。”
亚力坤欢天喜地地夸着牧民和他的马说:“喂,朋友,你的马虽然身架很瘦,但后臀很圆啊,啊,你看这马毛,是多么的漂亮,老乡,你的马是匹能干的马!”
塔吉克人一听亚力坤识货,高兴地朗声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只继续了一半,便用猎人狐疑的目光盯着这群穿作战服的人问:“那么,你们跑这么远的路是来找马的吗?”
王路连忙把艾尔肯等人的通缉令及照片拿给他说:“这几天,见过这几个人吗?”
塔吉克牧民认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摇头说:“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