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萱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饶累了一日也是如此,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因她自白日来了隆福寺后,心里便一直存了个念头,那就是趁此难得的机会,到寺里专门供奉香客们为亲人点长明灯的偏殿去,为自己前世那个薄命的孩儿点一盏长明灯。
白日还好,有诸多事情转移注意力,她的这个念头还不甚强烈,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万籁俱静之时,她的这个念头便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强烈得她根本压制不住,也顾不得去管自己这会子去前面的话,指不定会惊动多少人,到时候她要怎么将话圆回去,只想即刻去前面一堂,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为她那个薄命的孩儿做了的!
其实重生两年多以来,陆明萱已经很少想到那个孩儿,而且想到的时候也不会再如一开始那样心痛难当,但很少想到却并不代表她就已经忘记了,只不过她将其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连同那些翻腾不惜的恨与怨一起,都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缘重活一世,若将人生全部执着于前世的恨与怨当中,未免太过可惜,重活一世,应当让自己过得更好,让自己再也没有遗憾才是!
然而不管理智如何告诉陆明萱,终究情感还是占了上风,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确定在地上打地铺值夜的伴香已经睡熟了后,悄悄起身去了前面,当然,她同样没有忘记避开外面之夜的婆子们。
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沿途气死风灯发出的微弱光芒,陆明萱很顺利便抵达了正殿旁点长明灯的偏殿。
偏殿里不必说已点了无数的长明灯,陆明萱顾不得四下打量,径自便行至大殿中央摆了香炉与神龛的长案前,拿起一盏灯盏,往里面添了油后,将其点燃了,郑重摆到旁边最底下的那个灯架上,然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祝祷:孩子,不管你如今是不是已经再次转世为人,娘只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再不受任何挫折与苦难!
陆明萱默默祝祷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心里虽想再多留一会儿,却担心再耽搁下去会被伴香发现她人不在,致使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只得举步离开。
不想还未走出大殿,就听得外面有个压低了的女声急急道:“主子,您慢一点,过去那么多时日都等了,难道如今这么一小会儿反而等不得了……”
陆明萱心里一惊,眼见再要离开大殿已是不能够,若与来者当面撞上,少不得又要解释一番自己的身份及自己现下为何会出现在殿里,指不定麻烦更大,飞快的四下里扫了一圈儿,索性几步行至神龛前,矮身躲进了神龛下及地的桌布里。
随即便听得一个极好听极温柔的女声道:“我怎么能不着急,我都快十四年没有见过元哥儿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又肯不肯认我这个娘……我怎么能不着急?”
躲在桌布后才轻轻舒气舒到一半陆明萱闻言,心下猛地又是一动,这个声音,她竟好似听过一般,会是谁呢?她又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的?
念头闪过,前面那个女声已道:“主子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生下元哥儿,给了他生命,就算之后……不得已离开了他,到底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元哥儿又怎么会不认主子?主子只管放心罢,不会的,元哥儿必不会那般不孝的。”
后面那个女声紧接着道:“话虽如此,生而不养,到底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他,他不认我也是情有可原,我又有何资格说他不孝呢?”
陆明萱越听后面这个女声便越觉得耳熟,也越发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只可惜她可以肯定不是这一世听过,那便只能是上一世了,而上一世的有些事已经太过久远,她早忘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哪里想得起来?只得凝神继续往下听。
偏那二人又不说了,只听得见极轻微的啜泣声,更糟糕的是,她们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她们口中的那个‘元哥儿’也迟迟没有到来的迹象,就更别说那个元哥儿来了以后,他们还要叙不知道多少时间的旧了……陆明萱不由暗暗着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不止伴香和陆明芙会发现她不见了,指不定连陆老夫人都要惊动了,着急之余,又禁不住大为后悔,早知道她方才就不该耽搁那么久,该点好长明灯后就离开的,如今可好,进不得也退不得,可该如何是好?
陆明萱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个元哥儿来,也不见外面的人有离开的迹象,不由越发着急,到底忍不住将桌布掀开一道缝,悄悄打量起外面的情形来。
只可惜她是蹲着的,因角度问题根本看不清外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只看得见对方在烛光下一动便随着灯光改变颜色,如水般荡漾的七丝罗织就的精致裙摆和蜀锦绣鞋上镶嵌的龙眼大小的珍珠。
但饶是如此,也足够让陆明萱心惊了,她虽早已猜到对方十有八九非富即贵,毕竟会此时出现在隆福寺还带着下人的,想也知道也是留宿在寺中的人,而隆福寺又岂是肯随意让人留宿的?却没想到,对方岂止非富即贵,连七丝罗这样贡品中的上品对方都能随意穿在身上,鞋子竟还是蜀锦做的,就别提那上面的珍珠通体浑圆,一看便知是上品了——京城里能穿得起这样一个行头的,少说也得是四大国公府以上的人家!
可若对方是其他三家国公府及以上人家的人,听得陆老夫人今日来了隆福寺,依礼该来拜见才是,就算不亲自来拜见,也该使妇女来请安才是,怎么白日里她们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呢?还有她们主仆所说的‘生而不养’、‘不得已离开了他’……她怕是已无意间撞破了对方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类似这样的事往往都是知道得越多的人便死得越快,她方才为什么就不早那么一点点离开呢!
陆明萱正满心焦灼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凌孟祈,不知道这位夫人星夜急召,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