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界闭上眼，想象着几个小时后的情景。
进电梯前，李世界跟部门经理请了假，说家里有点儿事，得早走一会儿。
部门经理好奇地打量着李世界，问他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李世界含糊其辞。部门经理拍了拍李世界的肩膀，安慰了一番，大致意思是：好好过吧，女人嘛，都一样，哄哄就行了。
李世界点点头，好像他真跟老婆吵了架。
所以，站在电梯里，李世界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许莓。
跟许莓结婚三年来，应该说生活还是挺美满的。两个人的感情，虽然不再像谈恋爱时那样波涛汹涌，而是归于平淡，但人生莫不如此啊。这一点他李世界还是清楚的。所以应该说他们过得还是很和谐的，到现在为止还没为什么事大吵过，感情和谐，性生活和谐，一切都很和谐。
但为什么还背着许莓去跟中学女同学殷红约会？
在电梯里，李世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见个老同学没什么。叫李世界不安的是，见的这个殷红，是李世界上初中时暗恋的对象。这事似乎多少有些问题了，更何况还打着家庭的幌子请假。
李世界睁开眼睛。
下午三点的光景，电梯还比较空，算上李世界，一共三个男的。
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大，大约三十五六的样子，背着个夸张的摄影包。写字楼里有家都市报，想必是那里的摄影记者。那一度是李世界的职业梦想。另一个人，李世界认识，是个快递员，经常给他的同事送件。李世界冲他点了下头。对方笑了一下，使劲地点了点头。
李世界把目光转移到电梯的指示灯上。
对电梯，李世界有一种好感。他觉得，如果说这城市里还有那么一块能叫人的内心暂时归于安宁的地方，也只能是电梯了。在电梯里，人们的思维往往是静止的，什么都不想。那是真正的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等待电梯落地。想到这里时，电梯门开了。
在七楼，上来一个女孩。虽谈不上多漂亮，但皮毛比较清新，可以用绿茶来形容。但此刻，那女孩的眼神好像有点迷惘。李世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在想什么？在电梯里，实在不应该胡思乱想。李世界重新闭上眼。女孩叫他想到许莓。她们应该是一种类型的女孩。
中午时，李世界给许莓发微信，撒谎说今天得加会儿班。
平时李世界也总加班。至于说平安夜、圣诞节什么的加班，对于广告公司来说也没什么叫人吃惊的。此外，他知道许莓的习惯，基本上不会打他公司的电话。他最后跟许莓定的是晚上八点在市中心步行街尽头的教堂门口见面。今天晚上，这个地方当是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年轻人都会涌向那儿，不管信不信上帝。
电梯再次停住。
李世界又一次睁开眼，是二楼。
上来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岁数介于他跟疑似摄影记者之间。男子显得心不在焉。李世界觉得这就对了，否则的话他一定清楚：直接走下楼会比等电梯快点。当然，也许是习惯了。又或许，他确实有点累了。谁知道呢。
出了写字楼，李世界发现外面的天气还不错，冬阳挺暖和的。
这个时间路面还比较好走。对于车窗外的城市，李世界再熟悉不过了，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他只是生活在这里。
大学毕业后，李世界就到了这家广告公司，一直做平面设计，虽不敢说兢兢业业，也算勤勉有加。七年下来，换了三家公司。这没什么。因为做广告靠的就是资历，看你是否在有名望的公司干过，这直接决定你在后面公司的薪水。
李世界现在就职的这家公司专做地产广告，在圈子里富于盛名。三年下来，李世界已经是骨干了，虽然职务仍是个设计，但薪水比较高。这样干下去，以后升职不成问题。家庭生活因为还没要孩子，过得也比较舒服。更何况，在银行上班的许莓，着实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女孩。
但尽管如此，李世界仍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在动物园外，李世界把车停好。动物园坐落在城市边上，以前这里挺荒凉的。进入房地产时代后，由于这里环境好，林木葱郁，又有个湖，人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周围建了不少高档别墅，有好几个项目，就是李世界所在公司做的。
望着动物园的大门，李世界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十多年没来动物园了。上次来，还是初二春游的时候。就是在那次春游时，李世界差点向殷红表白。
整个初中时代，李世界和殷红没太多的交往。
当时他比较内向，跟女同学话说多了都脸红。有的女生为了找乐，就逗李世界，当他的脸开始粉扑扑地变红时，她们便哈哈大笑而去。有个女生经常干这事，李世界忘不了她。那女生名字很俗，人也很胖，从背后看上去像个机器猫。她居然也可以戏弄自己？后来，每想到那一幕，李世界就很悲愤。
无论如何，中学时代的李世界是个普通的角色，老老实实地坐在班里的角落，个头一般，模样一般，成绩也一般，基本上是个被忽略不计的人物。
殷红呢，不用介绍，因为你一定认识她。
上初中时，每个班都会有这样一个女生：学习一般，但漂亮、成熟，举手投足，风情万种，是全班男生意淫的对象。
那就是殷红。
当时，班里班外、校里校外追殷红的男生很多，两个男生为她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时常发生。
除了漂亮外，殷红给李世界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她迷人的体香、发育良好的胸脯，以及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她热衷于搞对象时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那一幕让李世界着迷。
每当殷红冲着李世界走来时，后者就幻想着要是能亲她一下该多好啊。那是李世界整个少年时的迷梦。
还记得，那次来动物园春游时，同学们三五成群，李世界一直注意着殷红，希望在某个时刻，趁机把一封写好的情书塞给她。当然，李世界不奢望什么，他只是想叫自己的偶像明白那份喜欢。李世界已经憋了很久，觉得再不说的话，自己就要爆炸了。
遗憾的是，殷红后面一直跟着几个献殷切的男生，这让李世界十分烦恼。直到傍晚从动物园出来时，他才等到一个机会。李世界看到殷红去门口推自行车，于是悄悄地凑了上去。在此之前，李世界故意地把自己的自行车放到了殷红的旁边。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在天边勾勒出少男少女的剪影。李世界记得当时自己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殷红！”
殷红被吓了一跳，扭过头来茫然地望着李世界。
李世界吭哧了半天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殷红转了下眼珠，说：“李世界，你神经啦！”
李世界确实有点神经了，他是如此想告诉殷红自己喜欢她，但终于没勇气说出口。
如今的李世界，整整三十岁了。光阴在他身上翻了一倍。当然，在殷红身上也不例外，痕迹只会更深一些。毕竟女人在抗光阴击打这方面就差一点。这是没办法的事。
但眼前的动物园，却依旧是当年的动物园。
一切都是老样子：林木、山丘、小径，安静的湖泊，以及点缀其间的动物，它们或在巨大的笼子里呆着，或在深深的水泥池子里朝上张望：老虎、狮子、豹、狼、熊猫、河马、犀牛、黑熊、孔雀、猴子……
动物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目光呆滞，看得出来，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人待见过了。是啊，现在这个社会，生活节奏这么快，压力这么大，人人都在忙，忙钞票，忙房子，忙老婆，忙孩子，忙出国，忙出轨，谁还会关心它们呢？
李世界居然有一些伤感。
李世界认为感觉开始对了。他一边溜达，一边寻找着传说中的羊骆。
走过一个大笼子，李世界发现里面关着几只鸡。显然，它们是一些普通的鸡。动物园里也养鸡？另一个栅栏后则养了几头羊。
李世界觉得这个时代越来越怪了。但又一想，也正常：这里不是动物园么？不管是羊，还是鸡，毕竟都是动物。从这个意义上讲，珍贵动物和普通动物是没有区别的。
李世界联想到女人。
得到前，她们属于珍贵动物，简直高不可攀，就算准备让你碰了，你也得先吃吃闭门羹，以此证明她们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你上手的；可被上手后，就属于普通动物了，她们在身下百般缠绵，恨不得能立即再来一次。
殷红算哪一类动物呢？李世界想。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第一个唤醒李世界对异性认识的女孩。
李世界觉得，在男人和女人组成的世界里，如果从男人的视角看，只有两种女人值得欣赏，一种是清纯的，另一种就是风骚的，很难举出一个例子：一个女孩，既不清纯，也不风骚，而又特别迷人，那怎么可能呢？而且，说到底，清纯也是靠不住的，如果仅仅来自一张脸，那么它太可疑了。于是李世界觉得，风骚才是女人美的最高境界。在他看来，风骚更多的时候不是指肉体上的放荡。但它是健康的，既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美德。
在李世界的记忆里，殷红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过了狮虎山，又转过一个小山丘，李世界远远地看到那种神奇的动物：羊驼。
栅栏四周围着很多人，大家都在跟它们合影。李世界在人群中寻找着殷红，突然有种不真实感：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跟中学时代的偶像在这里约会了？
就在李世界出神的时候，感到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李世界回过头。殷红像只漂亮的鸟一样站在他面前。李世界伸出手，殷红打了他的手一下。李世界觉得这一下真好，打掉了横在他们之间十几年的光阴。
这是他们三天里第二次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