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的音乐多纯啊,要不是给你请外国老师,你现在能出国跟着乐队一起演出吗?”
“我说句话成吗……”爸爸在报纸边上露出俩眼睛,悄悄打探着局势,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做了结语,“老黎已经去那个什么草芥的大学报到去了。”
申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脸上乐开了花,跑到爸爸身边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亲。
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一条船上的父女,做了个“好吧我失败了”的表情,瘪着嘴说:“瞧你们这德行,好啊,你要去就去,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得不偿失!不要明天一过去后天就吵着要回来了,飞机票我都不给你买!”
申奥小声戗了句“才不会呢”结果被妈妈极度不信任的眼神给瞪了回去,然后她放声大笑:“因为明天我要飞法国参加演出呀,后天估计还在飞机上吧。”
爸爸看着申奥和老婆,哈哈大笑起来。
6
南方的雨水碰到夏天就像被魔法师加足了魔力,呈片状的雨帘从天空斜泼下来,敲在地上的节奏恍惚一听以为是军队行进的声音。夜色下的各种欧式建筑因为加深了颜色显得更加诡谲肃穆。
女生宿舍楼下,停着一辆标志是翅膀形状的黑色轿车,楼道里元洛知抱着昏睡不醒的申奥焦急地呼唤着。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外表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他看见地上的申奥,忙不迭地折回车里拿了一瓶药水,在她太阳穴和人中点了点然后轻轻按摩。元洛知带着疑虑愣在一旁,出于保护申奥的心理,她把申奥一直往自己怀里拽。
这个男人的头顶留着一小撮头发,其余周边都被剃得光秃秃的,看着颇有喜感。揉得差不多的时候,男人操着一口京片儿对元洛知说:“不好意思,我们小姐她有惧光症。”说罢他立刻招呼车里的司机关掉前照灯。
“哈?”元洛知喉咙里发出一个呆怔的单音,还来不及消化“惧光症”这个超过她认知范围的词时,申奥就按着太阳穴醒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睛,被元洛知看到窘样有些害羞地站起身,结果正对上那张如同用PS液化过后脸都要笑烂的管家。
“黎介元!”申奥一声哀号顺势又扑倒在元洛知怀里。男人一看就急了,手忙脚乱地说,“我的小祖宗,你别吓我啊!”
申奥睁开一只眼睛,反问道:“你不在家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老板不放心就让我跟着你,照顾你日常起居。”
“咱能别这样吗……”申奥一把蒙住自己的眼睛,碎碎念个不停,然后站起来一把揪起黎介元的衣领,“你说你开那么大的灯来射我,蓄意谋杀吧你(对方摇头如拨浪鼓)……不是?哼,你不是应该最恨我吗,嫌我没把你欺负够还专门千山万水过来找虐,你丫上辈子是日本媳妇儿吧!你赶快回去给他们报告就说我好得很,再让我多看一秒钟你这张比门神还丑的脸,我立刻把眼睛贴到车灯上去再写封遗书就说你是开X光射死我的。”
黎介元视死如归,咽了团口水,怏怏地答道:“……小姐,被你欺负了十几年我这身骨头都习惯了,但是老板说了,如果不把你看紧了,就是进不进棺材的事儿了。”
申奥想到爸爸那张“老爸支持你”的脸然后再想想妈妈那张写满了“我让你再站女儿那边!”的脸,再看回爸爸那张变成“老婆别揪我耳朵,痛!”的脸,于是气沉丹田哀叹了一声,气冲冲地拉上元洛知就往车上蹿,元洛知显然还在状况外,努力消化着刚刚他们如同讲相声一样的对话。黎介元在楼道里大喊:“小姐,你这是?”
“带我去找KTV!我要发泄!”申奥生气地吼了一声。黎介元双手合十感谢老天,幸亏这个大小姐没有找他的麻烦,在申家做了十多年管家,申奥的成长轨迹也留下了他的影子和他的——尖叫,照顾了她十多年,就被欺负了十多年。但是从心底来说,尽管淘气,也还是最疼她。
7
宾利车上。
元洛知大概能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她对这个只会出现在电视里的“管家”职业充满好奇,不过看着旁边粗脖子瞪眼睛的申奥,只好先缓解一下气氛:“小奥……你的惧光症是怎么回事啊?”
申奥微微侧过头:“就是害怕直视强光呗,刚刚在音乐会我就够难受了,结果还被车灯再来个连环射。”
元洛知扑哧笑了出来:“怎么说得跟奥特曼一样。”副驾驶座的管家颤抖了一下身体,元洛知突然觉得自己是挖了一个大坑让无辜的管家跳了进去然后再给申奥往里面丢一堆枯枝烂木填补的机会。
雨刷器来回冲刷着倒在车窗的雨水,出了学校大门,因为下雨的缘故,那些本来该在深夜灯红酒绿的门面也变成殊途同归的黑,绕了好几条街道,才找到一家装修还不错的KTV。
看到餐单上面的数字元洛知就震惊了。啤酒一瓶的价钱顶别家店三瓶,就连超市卖1块5的矿泉水也能卖到5块,农夫山泉有点甜,价钱真是有点悬,于是她靠在沙发垫上,什么也不喝。
申奥点了店里最贵的芝华士,但送上来的时候只倒了一点,然后兑满了饮料,她的说法是喜欢饮料里有一点点的酒味,你一定想问那剩下的一瓶怎么办,那是黎介元的事。
唱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元洛知眼皮在不住地打架,黎介元四仰八叉地醉倒在一边的沙发上,申奥倚在靠垫上,拽了拽元洛知的衬衣,一脸憧憬地问:“你说纪康一现在在干什么呢?”
考虑到不能让申奥知道她晚上和纪康一见过面,于是装作特别不在乎地说:“……不知道,睡美容觉吧。”
“……我给他打个电话!”电话通了结果对方哼唧了几声就挂了,她气急败坏地说,“你说如果他明儿一睁眼就看见我今后还会睡美容觉吗,我让他天天做噩梦!”转而又想了想,“他会不会非常惊讶啊?”
“肯定会的,而且应该会很开心吧。”元洛知还想说什么,可是肚子胀得厉害,她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在一间门虚掩着的包房里,元洛知看见席音侧面对着她坐在角落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生突然冲进画面,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头顶上昏暗的光线把元洛知的身影拉扯到墙面上,那个影子,微微低下了头。
你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吧。
不经意间听见一首歌,看了一部电影,看到一个人,就会瞬间不知名地酸涩起来,不管是不是掉进别人事先铺陈好的悲伤情节里,还是因为这些熟悉的感觉让自己回忆起某段时光。
或许仅仅是不敢提起。
8
席音摸着红彤彤的脸整个人非常拘谨。
“还是这样啊,游戏都玩不起来,女生要比你主动一些呢。”坐在他对面的男生把衬衣袖子撂到手肘上,然后倒酒。
“迟征,差不多了。”席音遮住嘴,胃里翻搅得有些难受。
包房里申奥仍然精神抖擞地蹂躏着麦克风。
元洛知坐回沙发上就一脸忧郁,申奥以为她不喜欢这里于是把黎介元打醒,让他去附近订个酒店。元洛知说不过申奥,只好陪她去外面睡了一晚。
第二天,元洛知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室,感觉昨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此时此刻有点飘忽,就像走错了时光隧道,迷失到一个这里经过十小时而现实才走了一分钟的世界。
抬头看了眼郑琳西的床铺,又换上新的粉红色床单,颜色有些扎眼,她的桌子上是新款的苹果电脑,然后各种用途各种价位的化妆品整齐地摆在一旁,墙上是韩国偶像组合的海报,再回头看看自己,干净的桌面除了几本书就什么都没有了,那种脏乱是心里的。
想起昨晚跟席音亲热的女生,突然更加难过。
总会这样的啊。
羡慕那些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很多人追的女生,照镜子的时候偶尔感到自卑,却从来不会想要去改变,似乎就认定自己只能是这个样子,不会打扮不会穿衣的是自己,坐车坐过站的是自己,上课进错教室的是自己,买东西忘记给钱的是自己,走路撞树、撞电线杆的是自己,明明东西在手上却一直在寻找的是自己。
不可爱,也不够被爱,还是自己。
所以人生有的时候,真的很讽刺。
突然,申奥冲进寝室,跑到元洛知身边二话不说就把她桌上的书一本一本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