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林欢欢听到砰的一声,水中有很多的气泡,将她包围起来,再接着,她看到了穿着白色衬衣的张凯文向自己游过来,他跳到了水里。他在水中,对着她笑了笑,霸道地将她抱了起来,朝上面游去。
刚一到化妆间,还未等林欢欢站稳,他便一把抓掉她头上的假发,几乎是撕扯着脱掉了裹在她腿上的鱼鳞装,拉着她就要往外面走。这时,老板奇哥也冲了进来,看到那个跳入水中拉出林欢欢的人是凯文后,笑了笑,对神色慌张的领班摆了摆手:“他是我一个朋友,没事了,你们去忙吧。”
白衬衫因为湿水的缘故,紧贴在他的皮肤上,显露出好看的线条来,有水滴不时地顺着发丝滴落下来。林欢欢站在一旁,看着他有些发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正在看自己,张凯文将林欢欢的手握得更用力了一些,一言不发地领着她往外面走去,到了门口时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对奇哥说了一声:“谢谢。”奇哥坐在沙发上,一只手不时地在玻璃桌上画着圈,吐了一口烟圈,头也不抬地对他挥了挥手,示意可以离开了。
看着这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每一次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没有任何理由地带她走,甚至不去考虑那是她的工作。想到这里,林欢欢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双手抱怀,问道:“张凯文,你到底要做什么?三番五次让我这么难堪,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吗?”
他愣了几秒,转过身来,直直盯着她,身子朝她倾下来。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能够听到呼吸的声音,他轻声细语,却带着重量,字字锥心,他说:“你为什么总是要找这样乱七八糟的工作?”
话音刚落,林欢欢啪地便甩了他一个耳光。“我做什么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过得乱七八糟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与你无关。”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转身想要离开,又回过头说,“还有,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见如故,我只知道,你每一次出现,总能让我失去一份工作!我拜托你,请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可以吗?”
说完这些,她头也不回地要走,他往前一步,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也带着一丝激动,他说:“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那句话让她停下了脚步,暖风徐徐,吹在她的脸上,扬起几缕发丝。两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一个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与深情,而另一个却心事重重。曾经,她多么希望,这句话会从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小远的口中说出,可实际上,自从那一切发生之后,原本内向的哥哥变得愈发沉默。为了生存下去,她变得像个刺猬一样,甚至要去扮演照顾哥哥的角色。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累了,头轻轻地靠在张凯文的肩膀上,看着身边不断路过的人们。再远一点,就是街心花园,那些奔跑在人群中的幼童,他们会在某一天发觉,长大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那个动作僵持了很久,林欢欢轻轻地拍了一下张凯文的脸:“我会照顾好自己,至于你,还是和薇安好好在一起吧!”
张凯文没有注意到,在那个瞬息,她的唇角带着一抹微笑,她将他推开,朝住处走去,而张凯文却好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林欢欢住的地方在城东,通往小区的道路旁种着两排银杏树,还是初秋,有些叶子已经开始黄了。楼下爬了满墙的藤蔓,叶梗中间泛着漂亮的红。
打开房门后,她去洗澡,而张凯文则是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颗鸡蛋一颗西红柿,他拿在手中,朝厨房走去。
她出来时,张凯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翻着摊在桌子上的书籍,书旁边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见她出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饿了吧?尝尝我做的面。”她当然没有拒绝,更何况,这时候饥饿的她的确需要吃一些东西。于是,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对面,低下头,小口地吃着面。
这一幕,大概是张凯文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褪去了浓妆的她看起来就是个小小的姑娘,她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锁骨上,低头吃着他做的鸡蛋面。他很满足,眼睛甚至变得有些酸涩,再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欢欢边吞着面,边抬起头看他,他浑身湿透了。她把筷子放好,转身走到厨房里,用刀把姜拍碎,放到锅里面,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打开后倒了进去。可乐开了之后,她把姜汁可乐倒到碗里,端给了他,张凯文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经转身走进了卧室。没一会儿,里面传出了嘈杂的音乐声,他吹了吹,把这碗姜汁可乐喝了下去,可乐的甜掺杂着姜的辛辣,让他觉得很温暖。
这种感觉,不就是林欢欢吗?他有些乏了,索性和衣窝在小小的沙发里,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那一晚,张凯文睡得很浅。
每一次闭上双眼,跌入的梦境,总是关于童年。很多年了,他像个局外人,无法控制梦境的发生,就如同所有的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和所要遭受的一切。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生长在一个大家庭里面。并不是说他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之所以说大,那是因为是孤儿院。到底是从几岁开始就知道了被抛弃的事实,说来,他也记得不清楚了,只记得院长跟他说过他的身世。他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被丢到孤儿院门口的,然后被早起打扫的阿姨捡了回来。
许是这样特殊的成长环境,让这些幼小的孩子们的心,过早苍老。
张凯文七岁那年,原本有被领养的机会。平常其他的孩子听到这些时,都会觉得很开心,被领养意味着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有爸爸妈妈,有漂亮的玩具枪、遥控车,喔,对了,还会有一个家。
那也是个下雨的清晨,院长早早便和他交待了,这天会有人来办领养手续,让他准备着。起初他有些兴奋,早早地起来穿上了最喜欢的那件海魂衫和蓝短裤,可是在踏出房门的那个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肯要自己了,为何还要去指望旁人?所以,那个决定一切的清晨,无论院长怎样喊他,他都不肯出去。他将桌子和椅子,全部抵在门上,以此自保。他趴在床下面,将一颗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仰起来时可以看到窗外的天空,这个清晨并不美妙,乌云来了,雨水也变得细密起来。
院长倒是也试图打开门,然而无济于事,只得站在门外叫他,后来声音就渐渐断了。他听到有脚步声,声音沉闷又特别,只有小强才会在走路的时候把鞋底子与地面磨出很大的声音。当小强得知领养人就在外面时,便悄悄地溜了过去。院长恰巧看到领养人和小强有说有笑,于是,很幸运,小强被领养了。
再后来,小强也会来孤儿院看望原来的伙伴们。他穿着漂亮的衣服,说话时,惹得身旁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眼神。唯独凯文,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分明是自己的决定,却还是有些难过。
梦到这里就断了,张凯文猛地睁开眼睛,他能够感觉到额头上有细细的一层汗。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一切都太熟悉了,这都是他无法丢弃和不愿重提的过去。
缓过神来,他才发现林欢欢就坐在自己的跟前,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因为他猛然坐起来的缘故,她的手随之掉了下来,她用至柔的声音轻声问:“你做噩梦了?”
他不说话,反而将林欢欢抱在怀里,有些委屈地用下巴在她的发丝间蹭了蹭,有小颗的眼泪掉下来。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是已经二十四岁的男人,平日里的霸道也都消失不见,此刻的他像是受了伤的兽一般,强压着心底的那点不舒服,小声呜咽着。
他并没有撒谎,每一次看到林欢欢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天与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那些沉重的过往,就像是天上被风吹散的云朵一般,渐渐远离了他。那种感觉,这一生,一共有过两次。一次是当下,一次是在他八岁时。
他抱着林欢欢慢慢说道:“我八岁那年,有过一个陪伴,是一个女婴。那个晚上,我正在睡觉,混沌之中被宿舍阿姨叫醒,醒来时,怀里已经多了一个女婴,然后阿姨就急匆匆地走掉了。我怀里的女婴没有哭,安静极了,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咧着小嘴,咯咯笑了起来。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就像是心里面的种子,遇到了空气和阳光之后,砰然就绽开了。”
“后来呢?”林欢欢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和别人一样,被领养了。”他叹了口气,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此刻她终于有些能够理解他的那句,一见如故。
林欢欢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和他说了一句:“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也都没有意义,还是多想想当下,你说是吗?”
说完这句,她走去洗手间,挤了牙膏给他,然后掬了一捧水,开始洗脸。
小远不记得这是独自醒来的第几个清晨了,他一个人刷牙洗脸,像所有的工友一样,在外面买了早餐之后,一边吃着,一边匆忙地朝车间赶去。这是他的十九岁,一切都因为那场噩梦而变得苍白起来。
今日的工作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此刻,他坐在流水线旁,把缓缓流动到面前的鞋子拿起,用棉纶打蜡,抱着鞋子抛光。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总是很容易出神,一个不小心,鞋子掉了下去,林小远这才回过神来。他把鞋子捡了起来,再看鞋子时,发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缺口。这要是被主管看到的话,估计半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正当他打算补救时,身后有人叫他,是个女生,声音里透着几分甜美,却又微微发颤,她喊他的名字:“林小远,是你吗?”
他回过头,便看到了眼前的女生。头发是漂亮的亚麻色,留着中分,一双眼睛大而亮,还有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她冲着自己笑,嘴角上扬的样子甜美极了。
看到他回头,她迟疑了几秒钟,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后,她才走了上来,亲密地拉着林小远的胳膊:“好久不见。”
林小远看了她很久,怎么看都是一副陌生的模样。他从未见过这个女生,只是她的眼神一晃时,又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但,那种念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他迟疑了一会儿,像是询问似的地问道:“你……我们认识吗?”
她先是点点头,接着摇摇头,继而莞尔一笑:“当然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你,我们在一所大学,我在新生榜单看到了你,你很厉害呢,考入学校时是全校第一名,可你为什么没有去读呢?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在爸爸的工厂里面看到你呢。”
是的,他原本应该拥有很好的人生;有好的身世,读那所人人羡慕的重点大学,将来还会继承父亲的事业。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切,都已经成为不可能。
现在的他,早没有那么大的梦想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工作,赚些钱,将来有机会的话能够开一个小店,这样他和妹妹可以安定下来,不必分开。他沉默着不予回应,而她依旧说个不停,说到兴起的地方还会拉着他的胳膊摇晃几下:“你做抛光啊,这个很好玩的,我以前经常偷偷来车间里面做事。”
听她这么说时,下意识地,林小远把手中的鞋子往怀里放了放,这个细节却被她看到了。她一把将鞋子抢了过去。她拿着那只鞋子,看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说:“这里好像有问题哦。”然后她站起身来,冲着远处挥了挥手,喊道:“叶主管,你过来一下!”听到她的叫声之后,叶主管走了过来,她走上前一步,小声地和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叶主管带着鞋子走开了。
林小远心里绷着一根弦,原本以为会被叶主管训斥的,现在看来不会了,似乎一切都被她搞定了。而她似乎也发现林小远盯着她的目光,冲着他轻声笑了一下,说道:“那双鞋子的皮面出了问题,是后来工人用胶水粘贴上去的,还是有补救措施的,跟你没关系。下次遇到这样的问题,记得去找叶主管,他会帮你搞定的。对啦,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时间找你玩!”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瘦小的模样,就像是林欢欢,蓦地,鼻子一酸。他正准备打开电源,重新开始工作时,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刚才走得太急,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电话。”说完,她已经递来一张纸条。“我的电话,有时间可以打给我,我不介意你晚上跟我短信哦!”她调皮地笑了一下,这才真的离开了。
那个晚上,小远下班之后,才从口袋里取出那个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清秀如她,名字就写在那串数字旁边,欧昭文。
一个礼拜后的一天晚上,大概十一点钟的样子,林小远接到了欧昭文的电话。
在他接通后,欧昭文甜美的声音传了过来:“林小远,你看过《还珠格格》吗?”他被这句话搞得有些恍惚,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欧昭文那边已经快要笑场了。“其实我就是紫薇。”然后电话那端,发出哄堂大笑,待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仓促地挂了电话。
此刻,他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出神很久,没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有新短信,打开看,还是欧昭文:“刚才和朋友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有点疯哦,对不住啦!不过真的很好笑啊,哈哈~”紧接着,又来了一条:“不如你也来玩吧,你等下啊,我找人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