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幸福的一天。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在我身上没有痛苦。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米沃什《礼物》
写给跟我一样的Loser
突然想来说说我是Loser,并且很不以为然这件事情。Loser 在百度里的解释是失败者、落后者、屌丝,甚至是窝囊废。我对自己没那么狠,我适用于落后者这个解释。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人生就被我极端好强的老妈定下了Loser 的基调,无论我多努力,她都会给我弄出一些让我望尘莫及的榜样出来:有时候是数学考试总是拿一百分的表舅家的女儿,有时候是小学六年纪都还不知道电视怎么开只知道读书的她高中同学的儿子,有时候甚至是考试成绩总是全班倒数第一的邻居家的女儿,我妈会说,她成绩不好是没错,但说话总比你灵泛得多……如果说,我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想拼尽全力去满足她对我那些逆天的高要求,想向她证明我其实没她认为的那么蠢,那就是小学四年级的那个学期,我决定好好努力学习,不看电视,不跟人玩,看看自己到底在读书这件事情上有没有逆袭的可能。完全超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考了全班第一名。但是就是这个我背书背得小命都难保才获得的第一名,依旧入不了我妈的法眼,她说,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得弄清楚,你们小学那么烂,到外面去比比,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彻底惊呆,彻底无力,彻底接受我是Loser 这个事实,也彻底对读书这件事情死心。
写这些不是为了声讨我妈,恰恰相反,我现在发自内心地感谢她,感谢她让我的心从小就遭受了极致的打击,让我对自己的人生不会有过高的期待,让我从不屑于钩心斗角放弃底线去争抢什么东西,因为觉得抢到之后也不过尔尔。更让我现在无论遭受多大的打击,都能很快保持冷静,认定它不算什么大事,并且从不失眠。
初中、高中、大学,包括现在,我过得像个奇葩,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竞争”这两个字,如果一样东西,放在一个地方,很多人都想要,我就会选择放弃。包括去哪里买东西,人很多,要去挤,我都会默默走开。
初中的时候,我甚至连话都从不多说,也就寥寥三两个可以聊的朋友,前段我回老家的时候,我闺密看我吃饭又慢吃得又少,很嫌弃地跟我哥说,瞧她还是这样,从前她就是凭借令人发指的温柔文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欺骗无知男生,收到很多表白和情书。其实,所谓的温柔文静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就是Loser 的气质。不争不艾,不急不慢,无论在什么环境里,都坦然地做好垫底的打算。
后来我勉强考了个大学,第一次大学班会,老师让说说进入大学的打算,大家都豪情壮志,义盖云天,各种誓要努力奋斗搏杀一个好前程的口号响彻教室,我跑上去懒懒地说,你们且好好努力吧,我上大学就是为了轻松地玩一玩,谈一谈恋爱的。时至今日,我当时让老师目瞪口呆的那番发言都是同学集会时经常提及的笑料段子。
再后来,我开始写小说。其实写小说,也是Loser 才干得出来的事情。2006年的时候,芳华正好,大家都狂奔在职场,我一个人辞了职在街上瞎逛,突然就想到写小说这件事情,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真正想做的一件正经事情。也是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在做的事情,更是不需要我去争抢的事情,我一个人,有时候从黎明写到黄昏,有时候从黄昏写到深夜,有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对着电脑一呆坐就是几个小时。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出版,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那本书叫《听说爱情会回来》,经历了一些波折之后出版,我看网络的几百万点击以及后面的读书评论,才知道它让很多年轻男孩女孩喜欢并垂泪。
身为一个Loser,朋友始终不多,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留在身边的都是很真心的朋友,虽然言语充满嫌弃,内心却把我这个Loser 看得很重要。每次在发现我继续Low 下去就已经到底了的时候,他们就会跳出来拉我一把。
我身为Loser,之所以有时候还会有好运气,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内心始终是明亮的,善良的,我不急不慢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丝毫也不嫉妒跑我前面的人,也不憎恨拿走我想要的东西的人,更不会拖着谁说,停下来,陪陪我吧,我们一起做Loser 吧。唯一可能过分一点的是,偶尔我也会在看到各种争抢的滑稽场面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一个人在Loser 道路上怡然自得,因为你们得到了你们想要的,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那就是身体和心灵的自由。
这个世界,一定有和我一样在大家都拼命奔跑的时候,想停下来看看路边风景却充满负罪感觉得自己是在糊弄人生的Loser。我想说的是,我们一点也没有糊弄人生,Loser 的世界,只是更多地遵从自己的内心,我们更懂得,不迷失的美好。
任何人的归宿都是自己:不凌驾他人的意志,也不努力讨好和取悦,更不轻易投身于第三人制定的评价体系,自由地孤独,温柔地叛逆,然后,获得自我的饱满、丰饶、深沉和慈悲。
你当与孤独和解
那一天夜晚,去游泳的途中,天降暴雨,略有强迫症的我对于计划好的事情很难轻易言变,何况想起反正都是在水里,于是还是决定前往。
是草皮和树林之中的露天泳池,雨很大,落在泳池里,开出了一朵朵花。水雾很快就弥漫开来,人们在泳池边奔跑着离开,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泳池周围就没了人影,风吹得有点冷。我下到水里,居然暖暖的。
雨越下越大,整个人浸入水底畅游一段又露出头来。水雾很大,天地之间茫茫一片,瞬间让我忘记了时间空间,却记起了自己的渺小。是的,此刻我完全被隔离在世界之外,世界有没有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浴帽散掉之后,长长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我的脸上,挡住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灾难电影里的种种画面,如果我就此消失,有谁会为我悲伤。而我,心里却时常装着太多跟我没有关系的人和事,可事实上,那些人和事不会因为我心里装着他们而感到一丝安慰,我虽然心里装着他们,我为他们的际遇忧心,也不过是远远隔着岸,在他们坚持自我的渐行渐远之中慢慢变得唇亡齿寒。所以,我负荷着那么多,我思虑那么多,其实都无多大的意义。
过往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生活里几乎不倾诉,所以我人生大部分的难题,都是靠自己突然之间的领悟而得以解答。有时候是在人声鼎沸的餐厅,觥筹交错之间,眼前一个个尚算熟悉的面孔突然变得疏离,仔细想想,我们没有共同经历过的从前,也难有持续陪伴的将来,甚至连即刻的相聚,也是因为彼此之间各种所需的相取。很多时候,其实我们之间无话可说,熟络的气氛都需要刻意营造。于是我突然便不再哀叹孤独,人群之中的孤独,人群之后的孤独,早已被盛放在一个巨大的器皿里,在我们出生之时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唯有用长长的一生时光将它一饮而尽。
有时候是在灯光稀疏的深夜停车场,一切都沉静下来,唯有电台的夜歌陪伴,歌里唱着的那些人,早已散尽天涯,耳边却还是分别时我们说过的话,关于珍重,关于想念,关于再见面。后来的后来,其实都没有再见。有时候是走得太远,失去彼此的讯息,有时候是曾有的深情在命运的步步疏离之中已经薄如蝉翼,飞不过时间的沧海。突然就明白,世间的挽留是没有意义的,要走的都会走,热闹经久的陪伴是不可求的。最后大家都会各自生活各自忙碌各自孤独。
谁人都不可能时刻铁骨铮铮,所向披靡,每个人都有软肋,我明白自己日渐活得清醒澄澈,心却依旧柔软敏感,这是我解决不了也不想解决的事情。我相信柔软和脆弱都是因为面对再多的辜负,看过再多的世间离别事,我心中还装有爱和期待。每次听到羽泉那首《难道》我眼眶依旧会湿润,我得承认我不是时刻都充满力量。有时候我跟很多人一样也莫名地感觉自己被抛弃到世界边缘,觉得没有人爱自己,觉得这世界这么多人,可是你看,夜深的时候,没有人为我点上一盏灯,我哭的时候没有人替我擦干眼泪,我失落的时候没有人给我拥抱,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翻不到可以打电话过去的那个人,我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也是自己挣扎着走出那个满载绝望的巨大的黑洞。
可是,我已经用过很长的时间去悲伤和痛苦,明白那些太无用,曾经有多脆弱不堪如今就有多孤勇无常。所以,当脆弱袭来的时候,我能做到的就是不沉溺于此,我有时候会花一天的时间,躺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有时候是去路边的酒吧喝一杯,什么也不说,等待低潮期过去,然后再打起精神好好生活。
时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却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比如孤独,一切的脆弱也都源于孤独,我一直在努力做的并且已有成效的一件事情,就是与孤独和解,你也努力试试吧。
谁比谁清醒
我的一位资深闺密离婚了,因为她当初是嫁到国外,所以,有那么三两个知道她离婚消息的人第一时间就对我发出“瞧,外国人还是不靠谱吧,肯定是男的不要她了吧”之类的感叹。这些感叹里蕴含的意思是,嫁外国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就知道会被外国人甩掉,还是我们幸福,好歹没离婚。这真是让我看轻。对于所有和我产生交集的人,我都抱着信任、悯惜的态度去理解她们。别人好的时候嫉妒成嗜,别人遇事的时候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情我是断然无法宽容的。
有些女人的悲哀还真是神也救不了。她们的人生成功与否是以她们的男人要不要她们来评判的。她们一直把自己摆在附属品的位置。对于附属品而言,确实是一种诚惶诚恐的存在。就比如我们买了一间房子,这个房子是附属品,哪一天我们觉得这房子旧了小了,或者光线不好,或者交通不便利,等我们钱够了,我们就会换了。又比如我们的一块手表,经过了时间的更替,它的款式已经老了,色泽也不好了,戴出去都有点丢人了,那么它当初再价值不菲,我们恐怕也会买一块新的来替代它了。
附属品式的女人,诚惶诚恐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们的悲哀在于,世界都变了,她们还停留在原地,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在理发店巧舌如簧的洗头小弟的蛊惑下去折腾出一个根本不属于她们的发型和惊悚的发色外,她们完全不知道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她们活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没有主意,就只能在别人的离婚事件里寻找存在感。
我闺密离婚后第一次回国,我陪她一起回她的老家,在车上,我俩就她是否要主动把自己离婚的事情告诉亲友而做了一番认真的讨论。
她说她一点也没觉得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倾向于告诉他们,再泛滥的负面舆论都惊扰不到她,她怕的倒是这样的消息会吓到他们,因为这是她去英国七年后第一次回老家,亲友们一直以为她和前任生活稳定,连吵架的消息都没听到过,有几位姨妈还做着以后跟她一起去英国见世面的梦,现在突然跟他们说已离婚,怕他们一时不能接受,反应太大。
那一次,一直是主张敢作敢为,不活在别人的评判体系里的我,很坚决地劝她不要说。在她们老家那座小小的城市里,她嫁给一个英国人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如今知道她离婚了,估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在茶余饭后把她的离婚故事当成传奇编排,揣测她的平静她依旧爱生活爱自己的这种姿态是装出来的,并且一厢情愿地推断她的人生从此是苦情的,是悲哀的。
我闺密说,瞧,你也沦落成没有勇气的人。我替自己辩解说反正你是在英国生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实上,我也该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勇气满满的。在面对我这位强大的闺密时,我的勇气显然就微不足道了。她比我洒脱得多,我偶尔还会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挣扎。
她和前任分开之后一个人在英国生活,为了获得一份好职业,中学时数学从来就考不及格的她居然拼命读书考上了研究生,因为是一个很好的学校,每年都有30%左右的人因为成绩不合格无法毕业,而她苦读两年后成为同学中为数不多的顺利毕业得到硕士学位的人。
毕业之后她做着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她不依赖男人,也不抵触男人。用她的话来说,她想要的东西不多,自己努力就可以拥有。于是她花半年的时间在花销上稍作节制,用省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个很喜欢的PRADA 的手袋,花一年时间存够了一辆车的首付,会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想去哪里旅行就直接去了,看到中意的男人就谈场恋爱,以足够认真的心去对待,没有结果也不遗憾。
她说,偶尔也会陷入浮光掠影的过往之中,会有那样的时刻,会有一些事情让自己不由自主眼眶红润。即便是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亦会莫名地哀恸。她说,她偶尔也会假想人生有无数可以反复的机会,因为有这样的机会,人会得以留得自己任性。但是,那不过都是假想罢了。
她的强大,外人看来好像不露痕迹,只有了解的人知道,她用勇气,把生命中那些寂寞和悲伤都衬得黯然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