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我在露台上看书，听到房东太太用一贯的高分贝音量在天井里打电话，根据对话可以猜测出电话那头是那位远在北京的姑娘。挂掉电话的房东太太爬上二楼，唉声叹气地对我说，她准儿媳问客栈生意情况，她说很清淡，那姑娘就说以后每个月再寄些钱过来做周转，房东太太说她是绝对不会再接受的，良心上太不安了。然后我又得知那姑娘在北京不过是一家外资公司的普通员工，加班加点才凑到月工资一万多，自己十分节省。一年多以前，她和房东太太的儿子一起来丽江旅行，男生被这里的闲适生活深深吸引，说能和心爱的人到这样美丽的地方开个客栈是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姑娘也被他这个美梦打动了，拼足了全部的力气为男生圆梦，她说她留在北京多赚几年钱，等他在丽江的生意稳定下来，她再辞职过来和他在一起。
听了这样的故事，我当时除了叹息，连表达些什么感受的能力都丧失了。我离开那家客栈的时候，得到的关于这个故事的最后信息是那个男生准备和北京的姑娘摊牌，已经计划好了跟那姑娘说感情已经变了没办法再回头了，但之前的钱就当是借她的，以后会还，请她放心。
好像他愿意还姑娘钱已经是很仁至义尽了，好像有了愿意还钱作为基础，他变心这件事情带给姑娘的伤害就完全微不足道了，姑娘要是还计较那就是不明事理了。瞧，有时候我们爱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人渣。
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些姑娘，傻傻地、忘乎所以地爱着一个人，有时候你好心劝她们还是要稍微清醒一点，她们会说，我不想听什么道理，清醒那还叫爱吗？千金难买我愿意。可是，你真的愿意吗？你真的愿意自己傻傻地吃夜摊喝廉价饮料成全对方在夜店里的纸醉金迷？你真的愿意一个人走着孤旅，最后换来你所爱的人和别人的欢愉？付出真心决然没有错，但是每个人付出真心的最终愿景都是希望对方回报以真心，而且你在付出真心的同时不代表你连对方的物质生活也要一并傻傻地担待，至少我所看到的，爱得过于糊涂的女孩，最终都是得不到对等的回应的。
沉默是唯一的态度
那一天，在我的闺密小微信群里，一位闺密在骂某男的薄情。两个人曾经在一起整整七年，最后也没怎么吵架，也没正式相互交代说分手，男人就再也没有联系她了。闺密说每次想起来都深觉伤感，曾经在清晨的长安街紧紧拥抱的人，曾经在北戴河沙滩上聊到深夜的人，曾经对饮完一瓶XO 哭着说就算以后分手了也要彼此照顾的人，就这样连电话和短信都销声匿迹了。
闺密说她知道男人有了新欢，而且是在她还没有缓过劲的那段时间就有了，她说那段时间她完全不能想起从前，好几次想起从前和他相濡以沫的片段再想到现在他和别人重复着那些画面，就有种想冲到他家去把他家砸掉的冲动。她想去问问他，怎么能一转身，背影尚在她的视线范围里，就牵起别人的手。怎么可以这么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可是她终归还是忍住了。
我的闺密们基本上也都跟我一样是把自尊看得很重的人，如果男人执意离开，我们是连挽留这种事情都做不出来的。又或者说，我们看多了男人要离开，女人苦苦挽留之后的故事结局，大多都是没什么意思的，不过是以要对得起过去情分的名义勉强拖住男人一段时间，可时间拖得越长，对方的厌倦就越深，无论如何，让人厌倦的滋味真是太不好受，我们没有胆量去承受。有时候往往沉默还能为自己在对方的生命中留有一席之地，而质问，只能是彻底摧毁，虽然也许你要说，不如就彻底摧毁，毁个痛快，可世间的恋情，但凡有一方选择放弃，另一方无论用怎样激荡的言辞质问或者卑微的态度企求，都会透露着内心深厚的可悲，沉默才是唯一的高贵态度。
时间慢慢地过去，让闺密纠结最深的不再是男人有新欢这件事情，她说她也算是看多了红尘里的男欢女爱，不过都是周而复始，旧爱唱罢，新爱登场，谁也阻止不了情爱生长规律。虽然站在男人的立场，寻到新欢就彻底告别旧爱，也没什么不对，反而可以将这种行为升华为对旧爱的尊重，毕竟有了新欢再来牵扯旧爱，听起来更不道德。
但是，这段感情了结得实在是不太清楚明白，虽然两个人已然无法再继续相处，分手是彼此内心都已经明了的结局。但是在闺密看来既然彼此内心认可了这种结局，也没有吵架，好像就应该有个正式的结束仪式，哪怕是两个人坐下来吃顿饭，彼此聊聊之后生活的计划，好言好语互道珍重，也不枉相爱一场啊。她说，之前某段时间，她曾打过电话给男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坐一坐，就算是分手，也给彼此一个敞开心怀最后聊一次的机会。她说，毕竟是七年啊，让我离开他的人生舞台，给我办个告别仪式，不算很过分吧。可男人总说很忙，不是在国外就是在边境地区，拒绝见面。后来他一直没来电话，她也就没有勇气再去约他了。
闺密说，其实我也不再爱他了，只是，两个人在漫长的人生里花了七年的时间在一起，应该是亲如家人的情分了，怎能就此诀别不复相见，甚至连一句贴心的嘱托也没有呢。
我的另一位闺密也认同说，年轻时候赌气说不理就不理可以理解，到了一定岁数随便就和曾经深爱过的人形同陌路就真是薄情，薄情的男人是最没有意思的，毕竟相处的时候彼此没有过度的伤害，以尊重为前提好好地分手，在分手过后偶尔会问候一声也是一种情分。
要说来，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那日我在读门罗的《幸福过了头》时看到一句话：“永远要记得，男人走出房间，他就把一切都留在房间里了；而女人走出房间时，她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随身带走了。”
我把这段话发给闺密看，换来闺密声声叹息，她说的确是这样，过去七年和他走过的路，说过的话，拥抱过的日日夜夜，在她的脑海里还深深印刻，清晰如昨日，而在他那里，早已是黑白旧景，日渐模糊了。
良言总是让人伤感。我说还是不要再惦念这一场分手仪式了，对女人而言，即使知道跟对方不可能了，即使已经不再爱对方了，即使自以为在意的只是这场仪式，归根到底还是在意那一个人，在意那些回忆。所以，没有仪式也好，反正能带你走出回忆的不会是这场仪式，而是时间。
其实有时候，我也一样，远没有所说的那么坚强，经常想到生命里穿梭过的很多人，音容乍现，浮梦若昔，已经离开的人，要不要再相见的矛盾在我心里偶尔也翻江倒海。只是最后终会平息下来，因为我明白，这和爱没有多大的关系，更多的是不甘，而我无意为这没有头绪的不甘赔上与未来的美好相迎的可能。时间总有办法让我缓慢自愈，平抚创伤。
不要害怕，人总是会在现在与未来之间，深深浅浅地做些挣扎，然后再慢慢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来处，途径，去向。
要做时间的信徒
有一首歌唱着，世事如棋，每局都光怪陆离。我爱的一位诗人说，时间是一切问题的独裁者，它没有对手，覆手使你沦陷于黑暗的深渊，翻手又拉你拾起希望的火焰。我们所有人，都要做它的信徒，都受它控制，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一位看起来不太可能认真对待爱情的朋友近日失恋了，他给我打来电话，说怎么办怎么办，我都不想回到住处，房间里，沙发上，阳台的绿植边，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她的影子，她的气息。我说，你不是不太喜欢她吗？你几个月前不是还说不打算娶她，只是过渡一下吗？他说，我以为我不爱她，她也以为我不爱她，可是她走了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爱她。我跟她说，就算她马上要结婚，我也是会同意的。只要她肯回来，这一切的事情都由她来决定，只要她高兴。
一个男人，四十二岁的年纪，文化界离异富商的身份，以稳重笃定、从不屑于为情所困的形象出现在一个小城市的公众视野。这样一个情史虽丰富，却认为爱情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连被当作话题来讨论的必要都没有的男人，在离婚十年之后，因为一个女孩的离开陷入手足无措的慌乱之中。
我首先定是奚落了他一番的，随后在他幽幽暗暗的叹息，以及反反复复的追问、假设、猜测之中，我认真地对他说，在失恋这个问题上，谁也没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只有时间能解决你的问题，而且时间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且熬着吧。
在我看来，他所谓的幡然醒悟并不见得是因为爱。一个女人突然而然决绝不返地离开一个男人，而且是追随了另外一个男人，等于是让之前的男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脚踏入幽暗无底的空洞。他不知道自己会掉入何处，却清楚地知道对方已和他人飞行在云端。对于一个自认为一直都在主宰爱情，完全没有想到过会遭遇背弃的人，这种感觉，自然是糟糕透了的。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要不顾一切地把她拽回来。他后来去找过她，她和另外的那个男人在一起。他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用哽咽的声音对她说，我会等你，等你明白我才是最爱你的。
他约我出来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他明显一副精神遭受重创的样子。他说自己已经十几天没有好好吃过几口东西了，体重骤然降了十斤，在来见我前他刚去打过点滴，因为在家里几近昏厥，还是吃不下一口饭。他说感觉自己简直太滑稽了，活到四十几岁，还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他拼命剥虾，说虾的蛋白质足够，总得保住性命。
他一直在说自己很爱她，一直在说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爱她。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从来没有在感情里失败过，只有时间能让他冷静，只有冷静之后，他才会想清楚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甘。正像恋爱者夸大自己的幸福一样，失恋者总夸大自己的痛苦。在失恋的痛苦中，自尊心的受挫占了很大的比重。
我相信他的痛苦是真的，但我知道他的等待不会是真的。我不得不又想起他从前的样子，从前他不仅不带她去见自己的朋友，甚至都不屑于在朋友面前提她，就算被问到，也是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他说反正是要换的，说多了也是费口舌。
所以，经历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如果一个人不能以真诚和尊重为前提去对待一份感情，就很有可能再迎来一段失败的婚姻。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自己后来认为的那么爱她，至少，他是真的为她陷入了痛苦。他也能明白，自己不见得时时都是人生赢家。有时候爱情真是一把锐利的刀，能试出你生命中的种种，无论是最坚硬的还是最卑微的部分。
他说，没想到她会那么决绝地离开，他以为只要他愿意，她会永远留在自己身旁。不曾想，背弃是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我说，她已经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你，她不过冷到无法抵抗的时候找到了愿意给她温暖的人。
我们这一生唯一持久的等待，就是等待时间埋葬掉所有的痕迹。
你也不要问了吧
“你为什么不再爱我？”这样的问话总是会闪现在即将分崩离析的爱情里。而我是断然问不出这样的句子的，因为这样的句子一问出来必然是往事再现，满目血泪，我绝不忍心把自己推向血肉横飞的境地。当一个人已经明确说过不爱我了，我只会朝前走，就算痛苦太厚重，难以支撑，我也要倒在拐角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绝不需要他人因无奈而付诸的怜悯。
你也不要问了吧，也不要再回头张望，未来路上，阳光、草木、露水、夕阳、晚霞，一切都还很丰盛。毫无疑问，你会再恋爱，你会继续在对爱情的信任和怀疑中获得存在感，你会继续在与另外一些人的爱情中获得激动、依赖、愉悦、心碎、复苏等等爱情的体验。无论你此时多绝望，无论你是否还相信爱，我们这一生，不过都是不断失去爱，不断寻找爱的小孩。
爱定然没有公式可循，没有模板可套，但是，学会放手，你就等于解决了在爱情里所能遭遇的最大难题。
伤痛是必然的，日光升起，和一个亲密无间的人自此疏离，各奔天涯，谁能够坦然淡定，毫无惊惧？但是，人生中那些需要独行的路途往往是来路已无，两侧万丈悬崖，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心惊胆战却步履平缓地走过去。
所以，我认同人生看得太透或过于迷糊都不是最好的态度，偶尔要像弹簧，懂得伸缩自如，收放有度。放手离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即便是黑暗无边的丛林尚有萤火飞舞，爱永远都有，披荆斩棘之后，你总会到达光明之所。
在夏天的洱海边，日光曾灼伤我的皮肤，我在烈日之下的双廊街边行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曾有过短暂的近乎晕眩的状态。我想起我生命之中出现过的某一些人，我想起他们在和我聊未来时的坚定眼神，我想起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面容，以及我们再无交集的人生。
你要相信，日影流转之间，没什么是我们所不能告别的。秋风骤起的某个黄昏，我曾问一个独行于异乡，生活曲调异常孤冷，一心专注于写作的朋友是否有过情人。他说有过，那是十年前，她已不在国内，她曾要他跟她一起走，他犹豫再三，无法舍弃家庭。几句简短的话，还有他陷入回忆里的惆怅眼神，构成一个画面重叠的故事。我说，你能再跟我详细说说吗？他说不能了，后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那一件已经是生命中不再值得去提起的事。他的惆怅也只是一瞬间，快过飞鸟。
如果说这个世界真有什么是永恒的，唯有一些记忆，只是这些记忆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如果无人提起，它不过也是跌落于厚厚的世俗尘埃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