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是纳妃还是上疏,娘娘心里尽管难受,却也始终忍着。
皇上其实也心知肚明娘娘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那日,觉茗才会亲眼看见皇上发了脾气,说不许娘娘再管。
娘娘虽笑着不说什么,但一转头去,却依旧如故。
与他们相处久了,觉茗何尝不知道,这二人的脾气都这样,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对方难受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却情深更胜从前。
只是这样一来,娘娘身上的病,也随着这些情况,时好时坏。
听着那一声比一声严重的咳嗽,觉茗心头不禁一跳。
自那日从天狼国回来,永昌帝的药方子,如今已是用到了第二张。按说,永昌帝乃天下第一名医,娘娘的病也该好些了。为何还会这样?
不禁想起那年在惠明山,看见娘娘犯了咳嗽后,阿虎脸上的着急。
想到这,收拾的动作竟慢了下来。手一滑,竟将娘娘最喜欢的那个玉匣子给滑到地上。只见那匣子落地,清脆声响,顿变作了一地的碧绿花开。
怔了怔,没来得及想其他的,眼前却闪过阿虎打碎的那个墨砚。
若没有那个墨砚,如今她们是否还会在惠明山?
她心中叹了口气,真是该死,今日如何竟总是想起他来了?难道与这两日总是梦见他有关?!
苏清雨早在里头听见,扬声出来问:“觉茗,何事?”
“无事。”觉茗忙说道,不觉得声音有点颤,“只不过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那匣子,娘娘莫惊。”
只见帘子掀动,披着一件半旧的湖蓝色丝绣木槿花披风,苏清雨缓缓走出来。
脸色虽有些苍白,可随意挽起的发髻却让她依然灵动如初。那双如水明眸每一转动,总似是有无限光华在内,即使清冷,却带着温润。
见觉茗正在地上细细捡着,她恍然,却也抿起小嘴,释然笑了:“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它。不过就一个匣子,梁逍常说不爱它的样子。打了就算了,倒是小心别割破手。”
她虽然也有点可惜,毕竟那匣子的玉倒是极好的,可是,一个小匣子,总没有觉茗重要,不至于为了它,让觉茗心里不好过。
她忽然心中觉得有点不妥,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见觉茗蹲在地上只是“嗯”了一句,却没有再抬头,她笑了笑,以为觉茗还在担心,便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掀开帘子,自己进去了。
觉茗收拾完那一地的碎片,却许久不曾听到苏清雨的声音。
她以为苏清雨回屋歇着去了,便叫小宫女把剩余的都打扫倒去,这玉虽然极美,可毕竟容易滑人,娘娘素来在这些小事上不太上心,到时滑到了,又是一场惊动。所以,她这些年来,倒是越发在这样的小事上下了功夫的。
看着小宫女离去,她走入里屋,却惊见苏清雨就这样昏倒在地上。
香儿刚被苏清雨打发去太医院取药,屋内只留她一个人。她只恨自己大意,顾着想心事,却没有注意娘娘刚才的动静。
她忙拉住刚才那小宫女,先将苏清雨挪到那边榻上。
然后她伸手推了推小宫女,着急说道:“快去通知皇上,说是娘娘昏倒了。”
看那小宫女飞奔而去,她连忙叫侍人去传话,让香儿立刻带太医过来。
此时的御书房中。
刚听完莫飞禀报岗城商贸,梁逍正召见等候已久的黄于函。
最近边疆多事,西北狄夷又再蠢蠢欲动,连接着烧了好几条村子,还故意在互市时捣乱。
边疆守将黄于函镇压不力,眼看着狄夷便挥军直指俞国西北。
按理说,黄于函也是一名老将,总不应该看着狄夷如此明显的侵略意图都无法察觉。所以,梁逸便建议先将他找回来京城问个究竟。
于是,梁逍将黄于函召回京城,希望听听他的意见,也好定下一步的对策。
黄于函早已听说皇上虽是年少,但惊采绝艳之名却是响彻天下。
所以他来前早已想好了,万不能被精明的皇上抓住自己疏忽职守的把柄。
参军至今,他从小小一个校尉升到今天的守城将军一职,绝大部分就是靠他在官场上的游刃有余。
他就不信,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的自己,这次不能全身而退。
于是,当他跪在那俊美得让人几乎窒息的男人面前,硬咬着牙,顶着那男人身上的无形威严,振振有词地陈说自己的理由。
话没说完,只听案几猛地被人狠拍,便生生截断了他所有的话。那笔墨跳起来的震动,仿佛带着他的心一直在颤动。
他登时低头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可是,却在那一声巨响之后,他的头顶上方,忽然便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更让他惴惴不安。
乾嘉帝早在登基之前便已经下了旨,凡是召见朝臣商议,御书房都一律不许侍人擅入。
因此,此刻房中并无外人,就连炉中的香断了,那噼啪声响都清晰可闻。
盯着下面那个人,见他找尽理由来推搪镇压不力的事实,梁逍怒从心头起。
“若按你的说法,那朕倒是要谢谢你守不住城咯?!”他冷笑一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中年武将来。
这人其他都平凡,只那一双细眯着的眼中,眼珠子转动飞快,眼神极其尖锐势利。看来,这定然并非忠厚之辈。
如今怎么连这样的人都变成了守城将军?!若焕之在,他何愁没有人替他把住那道审核官员的关卡?!
心中飞快地划过那么一丝颤抖,可他却在一瞬间恢复了晶光闪亮的眼神。
“黄将军,且抬起头来。”闻言抬头的黄于函,见皇上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笑,可眼中却分明带着寒意,熟稔官场的他,心里不由得大惊。
看见黄于函眼中飞快闪过的惊栗,却有立刻故作镇定,梁逍自然知道他怕什么。只是,他却还不想这样快就放过此人。
他的话语却极是平静,缓缓问道:“听说黄将军守住西北边城已经快五年了?”问了这样一句似是极端平常的话,他笑着捏起翠玉小杯,轻呷了一口茶。
见皇上笑意吟吟,根本不像刚才怒拍了案几。黄于函以为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人放松下来,话立刻也有了底气:“启奏皇上,臣是五年前奉旨开赴西北的。”
“哦?”梁逍挑眉笑道,“那黄将军应该对西北边城很是熟悉。”
“如今能有这样熟悉情况的将军,却也不多了。”他笑逐颜开,抬了抬手,示意黄于函站起来。
黄于函见皇上态度甚是和蔼,心里更是不由得有些得意,也许是刚才自己的一番解说,让皇上满意了。如此看来,还是自己应付的功夫了得啊!
想到这里,他忙趁机表表忠心:“皇上言重了!若没有皇上提拔,黄于函哪有此时?!说来,还是要深感皇上隆恩啊!”说着,他对梁逍拜下三叩首。
看他如此做作却又极其自然的举动,可想而知平日都是在官场混惯了的人。加上他对狄夷的敌情居然如此置若罔闻,梁逍心知,这人定然是靠一身游刃有余的官场功夫上位的。
眼中迅速划过一丝阴霾,梁逍心中更是厌恶此人。可是,他依然一脸笑意,问道:“如此说来,这五年里,倒要多谢黄将军为国为民所出的这些血汗。”
黄于函闻言更是胸有成竹。刚想再接再励地多拍一次马屁,可却见梁逍倏地换了脸色,话音也顿时严厉了起来:“既然你如此熟悉西北边城,那你倒给朕说说,狄夷那边连着这么长时间的捣乱,你为何不管?!”
没有想到皇上的脸居然翻得比书还要快,黄于函不由得一怔,却依然习惯性地把责任往外推:“皇上误会微臣了!微臣之所以没有动静,只是因为顾及边疆互市的百姓安全,希望百姓能逃过战乱。”
梁逍见他脸上苍白,也不再说话,只是随意笑了笑,便扔下一本厚厚的奏折。
三呼万岁之后,翻开奏折一看,黄于函顿时愣住了。
里面详细记录了他平日的事情,时辰、地点、人物,甚至连说过的话都有。
而最后的几天,写的都是西北狄夷入了边城以后,他在那几日里,夜夜流连勾栏的举动,包括从进去到出来的时间,全都一一列举。
黄于函终于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从不知道,自己远在西北边城,竟也如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般时刻被监视着。
“明知道大敌当前,但你身为守城将军却夜夜眠花宿柳,耽误军机,致使如今狄夷大举入侵。你还有何话好说?”梁逍声音虽然不大,可却字字冷静肃然,听在黄于函耳中,如同是阎王的催命符一般可怕。
正欲分辩,但那同样天下闻名的近侍麟哥儿忽然从殿后出现,并走上前来,附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只见皇上腾地转身,半惊半怔地看着麟哥儿。
麟哥儿显然与皇上早已默契,虽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不及细想,他却只听皇上吩咐左右:“先将此人削去官位,打入大牢。待刑部择日公审。”
被立刻上前的侍卫狠狠拉住两边臂膀,黄于函大惊,高呼皇上饶命。
可是,他却看着那身明黄的龙袍飞快闪过殿后,倏地消失在眼前。
小麟只觉得自己即便是怎么追,都似乎总追不上前面那个明黄的身影。
折过那条回廊,他又再看见了庭中那株自清濡山庄移植过来的木槿树。
如今正值入冬,那树早已凋零,但重重枝桠却依然冒着冷,不屈不挠地向四方伸展开去。
皇上说过,娘娘独爱木槿。所以自从娘娘回来以后,他便广发了人手去寻好的木槿树。如今宫中,十处倒有九处是种着这木槿。
木槿好虽好,可花期不长,若过了时间,宫中便只余下一片耀眼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