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顶天用手帮王清越擦眼泪,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一家装修豪华的饭店里,冯杰和梁红玉对坐在华丽的饭桌两边。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肴,冯杰吃得狼吞虎咽,梁红玉只是静静地看着。
“谢谢你这顿饭,我好多天没吃饱过一顿了。红姐,等将来我发了,10倍回请你,国贸旋转餐厅。”冯杰终于抬起头,擦擦嘴角的油渍。
“好,我记着。这给你。”梁红玉把办好的营业执照递给他。
看着执照上的“无穷大”几个字,冯杰无声地笑了:“用不着了。无穷大科技公司,无穷大,无穷倒霉,就错在这个穷字上……算了吧,这你拿回去,就当我欠你个人情。”
“费不少劲办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出什么事了吗?冯杰何时何地都意气风发的,今天怎么跟个霜打茄子似的?”
冯杰自嘲地撇了撇嘴,收起了执照:“那行,我谢谢你。”
“真没事?”
“我们公司,蓬勃向上,青春焕发,发展得好着呢!我得走了,回去还要谈业务呢。”
梁红玉投向他的尽是怀疑的眼神,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塞给冯杰:“这是2000块,先救个急,我知道你们挺困难的。”
“谁说我们困难啦?”冯杰一把将钱推回去。
“就你刚才吃肉的样子,跟个狼似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帮帮忙,快拿着。”
盯着那一叠钱,冯杰不由得直咽口水,可手底下却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拿女人的钱是吗?那好,我不是帮你,我帮陈顶天总可以吧?”
这句话可把冯杰惹火了:“陈顶天陈顶天,梁红玉,你能不能别提这名字?我听了就心烦!一个有老婆的人,你天天挂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当人二奶!”
他有脾气,梁红玉也有脾气。她生气地把钱塞回包里,迅速结了账,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冯杰有点后悔,跟在后面想跟她解释,却见她径直走向一辆停在饭店门口的皇冠车,开车的是一个戴墨镜的男人。
望着那辆车载着梁红玉绝尘而去,冯杰一脸愤懑地自语道:“不就破皇冠么,跟个屎壳郎似的,有什么了不起啊!”
走在夜晚昏暗的街上,路旁的大排档一片热闹的喧嚣。经过一个垃圾桶,冯杰想把手里的营业执照扔了,手举起来,又犹豫地放下去。
无处可去的他钻进一间录像厅,几排长板凳上坐着各色男女,他们仰着头看一部香港武打片看得津津有味。冯杰坐在最后一排,执照放在身边。这时又进来两个大汉,其中一个正好一屁股坐在了那张执照上。
一瞬间冯杰竟有点心疼,他想都没想就大吼一声:“你他妈长眼睛了吗?什么都敢坐!”
结果不用想,两个大汉二话不说,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相加。
4
清晨的阳光照进小平房,抚慰着坐在行军床上发了一整夜呆的陈顶天。在他最孤单无助的时候,王清越没有一句怨言,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她盛了一碗白粥递给陈顶天,刚放下汤勺,转头却见刘先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上还有几道抓痕,笑呵呵地问:“还有粥吗,清越?”
刘先武接过碗,一点也不客气地端起就喝。王清越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陈顶天也没有丝毫怨恨责备的意思,只是开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这个财务卷钱跑了呢!”
“哈哈,等无穷大有钱了,你就得小心这个!现在没钱,我不跑!”
“嫂子那边怎么办?”王清越有些担心。
“看我脸上这么多猫印,她赚了!那婆娘不住这儿,大家倒清净。冯杰兄弟出去了?”
“昨晚没回来,不知道睡哪儿了,他生着我的气呢。”
“先喝粥。顶天,我又找到一个生财的办法!一会儿我去电子街,再给你弄台286回来……”
还没来得及问他在一台电脑还没赔的情况下怎么再弄另一台,屋门又被打开了,这次是冯杰。他怀里抱着一个镶着金属框的无穷大公司营业执照,看上去被撕过,是拼在一起的。一夜不见,他竟有点流浪汉的架势了。王清越给他盛了碗粥,他默默地喝完,然后突然弯腰向陈顶天鞠了一躬:“哥们儿,对不住你了,我错了!陈顶天,你救过我的命,咱是好兄弟,好兄弟就得患难与共!就为那么点儿破事我就这样,算他妈什么东西!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们混到底!你重新开始写程序,我相信你行。”
“可是……”陈顶天尴尬地笑道,“没办法写程序了,电脑被偷了。”
冯杰这才将视线移至那张空桌上,两根电线如此地刺眼。他又问王清越要了一碗粥,边喝边说:“苦日子才开始啊!明天我找个人,融点资去。”
陈顶天看着他,没说话。
隔天,冯杰背着个大书包走进了聚大浪公司的大门。也是巧合,迎面就撞上了梁红玉,躲都躲不开。
“你来公司干吗?”梁红玉揪住他的胳膊,“海总放话了,你们来一次就扒光一次。”
冯杰用力把手挣开说:“我今天就是让他来扒我的,这事你甭管!对了,那天那皇冠大款是香港人吧?”
“我的事你也别管。”
“香港人就喜欢在深圳养二奶!红姐,我没想到你也有这个兴趣……”
“你怎么这么恶心,冯杰,你爱找谁找谁去!”梁红玉一脸嫌恶地将他推开,看着他行为稍显怪异地向海广大的办公室走去。那书包里像是装着什么利器,顶出一个角。
聚大浪总指挥办公室里,海广大正在有模有样地用毛笔练签名,字写得很难看,但气势却是相当地张扬。他看见冯杰闯进来,笔都没来及放下就怒喝道:“冯杰你这反贼,他妈的哪个王八蛋让你进来的?”
“海总,眼瞅着年关了,大伙儿都想平安过个年,是吧?”他向前两步,把包往桌上重重一放,里面露出两把菜刀。
“呵,跟我玩命来了?”海广大反而笑了。
及时意识到危险的梁红玉匆忙赶到,一眼瞥见菜刀,大惊失色。
“海广大,我今天是来要工资的,你还欠我和陈顶天一人一个月工资,一共9800。欠债还钱,应该的。”
海广大冷笑一声,掏出200块钱往地上一扔:“昨天玩小姐剩下的,要拿就猫着腰捡走,要不就拿刀把我劈了!红玉啊,你也别拦,为了9800他要真敢砍我那我该着了,要他不敢砍,娃就趁早离开深圳回北京吃奶去吧!”说完他就坐在椅子上背过身去,根本不把来者放在眼里。
冯杰瞪着海广大,气得微微颤动着身体,真的就从书包里把刀拎出来。他酝酿着动手的勇气,正要举起手,却被人按住了。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两把菜刀怎么也该分我一把吧?”陈顶天毫无预兆地站在了他身边。
“哟,今天哪阵风把无穷大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都给吹来了?红玉,快给他们倒水,讨债的都不容易。”海广大转过身来。
“海总,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来跟你谈笔生意,”陈顶天视而不见对方鄙夷的神色,掏出一张烧得只剩一半的印着程序的纸,轻轻晃了晃,“跟你说不清楚,叫个懂行的过来看看。”
见梁红玉带着雷向明进来,陈顶天并没有很惊讶,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信心十足的样子。一旁的冯杰则有些愕然。接过海广大手中的半张纸,雷向明认真看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盯着陈顶天,目光灼灼:“剩下的呢?”
陈顶天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软盘,雷向明要去拿,他及时地把手一缩:“你先跟海总解释解释。”
看着海广大好奇的表情,雷向明十分激动地说:“海总,这是款汉化软件,这程序写得……真他妈太精彩,简练了!”
“能卖钱么?”这才是聚大浪最关心的。
“能能能,绝对能!”
海广大没说话,低头沉思起来。
“海总,要软盘就掏钱吧!”冯杰按耐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就你们那点儿伎俩能瞒得了我?”海广大突然一声大笑,“从来都是我骗别人钱,俩毛头小子还想骗老子钱?嫩点儿!”
“那算了,咱们走。”陈顶天拉着冯杰要走。
“等一下!”
陈顶天停下,头也不回:“海总还有何指教啊?”
“值钱的玩意儿,在深圳不用出门就有人抢,要是这东西真能卖钱,你为啥卖给我?”
直视着海广大,陈顶天无所谓地笑笑:“没啥,就因为你傻,而且你有钱。”
“哈哈,好好好,说得太好了!我有钱而且我傻,你全说对了!顶天娃,我喜欢死你了,我就欣赏你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有意思!说吧,你们要多少?”
“不多,就要你欠我们的工资,9800。”
“不贪,好品德!你们等着。”说着海广大拨通了电话,“参谋长,提一万块。”
眼看即将行至聚大浪的楼门口,陈顶天的脚步越来越快。冯杰一边往书包里装那一万块钱一边埋怨他备份了软盘的行为太不够哥们儿,而且那程序虽然很垃圾但也不至于那么便宜就卖给海广大。可陈顶天却显得很紧张,他现在没空理论这些,只一味地催冯杰快点走。
“站住,”梁红玉从天而降,挡在两人面前,冷冷地说,“陈顶天,又耍我们海总了是吧?”
“我哪敢耍他呀?”陈顶天看似很冷静。
与此同时,他那小小的骗局很快被拆穿了。海广大发现花小一万买来的软盘里空空如也,气得龇牙咧嘴,大叫着让保安去把那两个混蛋给抓回来。梁红玉本可以将他们拦住的,但她却轻轻地让开了路,微笑着看他们跑远了。
5
豁了老命要来的9800块对陈顶天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钱。他们围坐在一起开小会,又兴奋又谨慎地计划着这笔钱的各种用途,除去交给王清越保管的生活费,足够再买台二手电脑。冯杰还嚷嚷着要去印名片,连怎么印他都想好了:陈顶天,无穷大科技公司董事长加首席科学家;他自己,总经理;刘先武,副总经理加财务总监;王清越,副总经理加宣传总监;也可以勉强再加上冉晶,后勤部经理。
一伙人正说得兴起,这公司后勤部经理还真来了,只不过身后跟着赊电脑给他们的那个店主。
“好你个山东老乡,你可不能这么不地道啊!一个月没交钱了,电脑呢,电脑真丢啦?”
眼疾手快的冯杰赶紧把桌上的一堆钱一把全搂进外套里。
刘先武急了,抓住冉晶问:“你把人领这儿来干吗呀?”
“你跑了,人家当然只能逮你老婆了,你们这破事我管不了。”冉晶自觉很无辜。
店主拎过一条板凳挡在门口,称今天要是不给钱谁也别出这门一步。陈顶天正要和他理论,却看这人似曾相识,便随口问店主是在哪里上的学。
“北师大,怎么啦?”店主被问得一愣。
“我说呢,我北大的,我跟你们师大数学系何楠可熟了!”
“你认识何楠?那哥们儿可是我死党球友啊!他那球踢的,跟马拉多纳似的!我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你来我们师大操场踢过几场吧?”
“岂止几场啊,师大操场我一个月去8回!你想想,咱俩肯定当过对手,弄不好还当过队友呢!”
冯杰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挺和谐,趁机笑盈盈地插话:“都是老同学老球友,咱说话就方便了!老板,老陈正开发一软件呢,现在就缺台电脑,要不,你再赊我们一台?”
“没问题,都是自己人嘛,”店主脱口而出后才觉出不对劲,一拍脑门,“不对啊,我是要账来的,怎么说着说着成搞慈善的啦?不行,咱们球归球,债归债,今天要是没钱,什么老乡球友都没用。”
那时候不像现在,欠钱的还都不是大爷,店主坐在那儿有着无比的优越感。陈顶天看着他,想了想,轻轻地说了句:“冯杰,给他吧。无穷大,虽穷,不欠债,不求人。”
一脸不情愿的冯杰走过去贴着店主耳朵说:“哥们儿你还真不像北师大的,瞧你这嘴脸,给你。”他拉开外套,里面一张张的钱飞出来飘得满地都是。
冉晶有些搞不清楚他们的状况,不清楚这个无穷大到底要做什么,不清楚他们有钱没钱,不清楚老公怎么就死心塌地地跟了这么一班狐朋狗友。她的预产期在年底,孩子奶粉钱都还没着落,想到这些杂七杂八,她只能再次生气了。怀孕的女人可能真是比较易怒吧,刘先武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没钱买新电脑已成事实,陈顶天选择了曲线救国。他在街上随便应聘了一家打字复印店,包吃包住工资不到300那些全不是重点,电脑只是286的也可以忍受,重要的是他有了可以写程序的工具。而且不知算不算是好运,这店老板跟个资本家似的特别乐意员工加班,这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一边抓紧时间完成打字的工作,一边利用一切空闲包括晚上的加班用店里的电脑写自己的程序。
每天和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并排坐在一起噼里啪啦地打字,这情景的确有喜感,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时正在投入地写程序时,老板突然往他桌上扔一打文件,简直就是在考验他切换界面的速度和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还好因为他工作态度认真,任务完成质量也高,老板并没有太多怀疑。
这天傍晚,陈顶天又要加班,王清越像在北京的时候一样来给他送饭。与那时不同的是,她现在还要帮助他一起工作,等老板走远,店里需要的文件就由王清越来接手,这样陈顶天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写他的软件,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工作量很大,王清越忙的时候甚至连水都来不及喝,手底下几乎就没停过,这绝对是件体力活。当然了,陈顶天的脑力活更不轻省,他写着写着浑身都不舒服,于是决定去外面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谁知几分钟后他回来,店里没了王清越的身影,再追出去才看见她正被一个黑衣人塞进一辆车里。陈顶天听到了妻子无助的求救声,心急火燎地搭上一辆出租车飞速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