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大虾故意扮成瘸子逗小鱼开心。在弄堂口,遇到一个熟人:“大虾啊,好久不见。呦,这是你女朋友吧?什么时候结婚啊?”
大虾作势搂住小鱼的肩膀:“早着呢,这丫头还在上学呢。”说完,他狡黠地冲小鱼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悄悄说:“给我个面子。”
小鱼没说话,等大虾寒暄完,她赶紧挣脱大虾:“你这只死大虾。”大虾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上楼:“你抓不住我,你抓不住我。”他得意洋洋,接着心虚地又蹿回来:“哎呀,没生气吧?真生气啦?乖,别生气啦,我就是嘴上占个便宜。”
晚上,小鱼听见大虾在打电话:“我和你说了,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虾的声音有点烦躁。小鱼等他打完了电话说:“你怎么了。”“我妈一同事,非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上个还没完呢,这个又来了。说人家姑娘可漂亮了,浓眉大眼。晕,男人浓眉大眼还差不多。”话虽如此,大虾还是去相亲了,为的是给他老妈的同事一个面子。大虾被逼着打扮起来。他说我还是穿军装吧。这是小鱼第二次看见大虾穿军装,他把大沿帽斜扣在额头上:“酷吧?帅吧?哈!”小鱼点点头。那天,她并不担心,也许大虾真的会遇到一个好姑娘呢。这么想着,她又有点难过。
出乎意料的是,大虾很快就回来了。大虾的妈妈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相亲啊,看完了就回来了嘛。”大虾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虾的妈妈忍不住问:“那姑娘怎么样啊?”
“我没注意。”
“没注意?”
“是啊。”大虾说着不耐烦地挥了手,他的目光落在小鱼脸上,然后小声说:“我主要是怕你难过。”
“神经,谁难过啊。”小鱼说。
大虾已经走了。
一周很快过去了。小鱼要回A城了。大虾妈妈说:“也不多住两天。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
大虾说:“走可以,不过今天晚上可得陪我去见见我的把兄弟。”大虾的把兄弟叫长清,据说是美术学院的三大才子之一。大虾说:“长清长得很好看,而且非常有才华。24岁已经破格升任教授了,自己一间单独的大画室。”
大虾带小鱼去了长清的画室。长清比大虾矮了一个半头,白净的瘦长脸,恃才傲物中夹杂着一点猥琐。他斜了小鱼一眼,眼睛里突然跳了一簇火花。小鱼没有觉得长清长得好看,她只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近似猫一样的癖性。长清带小鱼和大虾参观他的画室。画室有两层楼,小鱼看了长清的速写,其中还有关于老彭和小吴的漫画。长清故意地让小鱼看老彭和小吴做爱的速写。他有点恶毒地等着小鱼尖叫或者表示憎恶的表情。令他失望的是,小鱼只是淡淡地翻了过去。然后长清让小鱼看他摆放在墙角的骨头架子,小鱼说:“是真的吗?”长清笑起来:“假的,谁摆真的啊。不信你碰碰?”小鱼还是没有碰。那副骨头架子阴森森的,有点肮脏。她有轻微的洁癖,不愿意动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大虾说:“长清,你干吗啊?那明明是个老太太的骨头架子,干吗骗她?”大虾握住了小鱼的手。大虾的手很大,她的手掌纤细而冰冷。大虾的掌心温暖而有力。大虾把小鱼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他用手臂环绕在她的肩头,好像是在保护她。
吃饭的时候,长清开始讲现在文坛上的各种奇闻轶事,他喝得有点多,不无恶意地说:“现在的文人都是蠢货!写的什么狗屁东西。”他挑衅地看着大虾,故意地,刻薄地。大虾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但是他没说话。大虾并不喜欢文学。他只喜欢绘画艺术。长清偏挑了大虾不在行的文学,滔滔不绝。小鱼埋头吃自己的饭,大虾小心地替她把烤肉蘸了作料,柔声说:“小心别烫着。”小鱼吃了差不多,长清的话也听得不耐烦。文学是她的长项,但是她不愿意让大虾难堪。直到她意识到长清的刁难是冲着大虾的。小鱼酝酿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开了口。
长清料不到这个女孩子不声不响居然能把自己反驳到哑口无言。长清借酒盖脸:“你还不就是看上了他家庭条件好?他要不是有这些你能和他在一起?”小鱼呆了一下。她只知道大虾衣食无忧,但是她以为那是因为大虾是独子。大虾的家里挂满了他爸爸的字和大虾的画。更像是书香门第,而且大虾从来没说过自己家的背景,而她也根本无从知晓。她终于明白了长清话里一直的不满和妒嫉。大虾高大挺拔,生下来就已经有父母给铺好道路。大虾天性开朗,长清更像是角落里潜滋暗长的毒蘑菇。小鱼没有看大虾一眼,她不知道大虾什么样,她还是慢悠悠地说:“对啊,我就看上了他有权有势。你能怎么样?”长清耍开了酒疯。小鱼听见他嚷嚷了半天,才明白,大虾从前的女朋友,就是被长清抢走了。始乱终弃,那女孩子到底还是没有脸来见大虾。大虾说,兄弟如手足。他并不是不难过的,但是他还是让了。女孩子最后说:“为什么你不挽留我?”大虾说:“你不值得。”长清贪婪大虾所有的东西。这一回,他的妒火还是熊熊地烧起来了。回家的路上,小鱼对沉默的大虾说:“这就是你的才子啊?啧啧。”大虾说,很多女孩子说他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小鱼笑着说:“是啊。远看像只猴,近看像老头。”大虾也笑了:“毕竟20年的兄弟了,倒是比我有才华。”
第二天,雨还在下,蒙蒙的细雨渐渐下得滂沱。大虾送小鱼到车站。他说:“你喜欢钢琴吗?”“干吗这么问啊?”“女孩子都喜欢钢琴。”“未必。”“那你喜欢什么。”“我也喜欢小提琴。”“那是男生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喜欢。”“那这样好了,将来有了孩子,女孩就学钢琴,男孩就学小提琴。”她没反应上来,随口应了一声。
大虾说,“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嗨,小美鱼,答应做我女朋友吧?”
小鱼没有说话。她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以后的一切都已经铺设好了,包括毕业以后的工作。大虾的妈妈已经很明显地暗示她了。她突然难过起来了,她喜欢大虾,但是她更喜欢自由。她知道大虾不可能离开D市了。大虾的妈妈说得很清楚,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要在身边。她说:“我不喜欢D市这个地方。而且,我不喜欢一眼就看到的生活。即使,我喜欢你。”这是她第一次说,她喜欢大虾。大虾的眼睛红了。他把她搂在怀里:“我就知道,你不是属于我的。”他声音有点发颤,他说:“我会和我父母说的。”小鱼回到A城,给大虾和大虾的父母打了个电话,谢谢他们的帮忙和照顾。大虾的妈妈说:“那天在院子里碰到邻居,说你儿子的女朋友真漂亮啊。也是,该正式一下了。”大虾的爸爸说:“小鱼啊,我不知道是说欢迎你常来呢,还是说常回来呢。反正这里也可以算你的家了吧。”大虾说:“小美鱼,我有写信给你。你看完信再说吧。”
在一个人的旅途中,小鱼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大虾塞给她的信。
大虾在信里说:“小鱼,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也知道你喜欢自由。亲爱的小鱼,我一定努力赚钱,给你治病,再给你安一个好家。”
这是大虾给小鱼的最后一封信。两周后,大虾从D市来到了A城。他说:“你说一句话吧,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来。”为什么一定要她开口呢。她知道他一定也是犹豫不决的。开朗、幽默而优越的大虾,才是小鱼喜欢的大虾。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变化,他也不会快乐。她说:“你是背着你爸妈跑出来的吧?”大虾手里拿着小鱼喜欢的琥珀核桃仁,他的手抖了一下,核桃仁撒了一地。他突然生气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你干吗不到D市去?”19岁的小鱼,无法想象一诺千金的重量。她年轻、单纯、高傲而且倔强。大虾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曾经一脚踢裂过警务员下巴的大虾,却舍不得高声对小鱼说过一句重话。可是他现在的样子,让她非常的陌生。她说:“这个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愿意你将来为了我的缘故,而怨怪你的人生。”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大虾,她也极力不让自己想起大虾。有时候她想,大虾也许已经有了真正心爱的人,他也可能永远都不愿意再把她想起。离开中国的时候,小鱼收拾行装,翻出了那篇《D市的雨季》。她惊奇地发现自己那时候用非常细腻的笔触记录了和大虾在一起的一点一滴。虽然那时候自己的笔迹,已经有点生疏了,但是彼时纯净无垢的心情,大虾真诚而热烈的情怀,却好像就是昨天的日记,像阳光一样明亮快乐的大虾,仿佛就停留在昨天的记忆里。
他说:“嗨,小美鱼,做我的女朋友吧。”
往事有了雨,就更容易追怀。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大虾送给小鱼的那幅画,她带到了美国。不是没有人想要买那幅画。她说,这是非卖品。大虾给小鱼写的信,她留在了中国。大虾永远是大虾,他不是来自深海的另一条鱼。但是大虾曾经许诺说要给小鱼安一个好家。
23岁的大虾说:“我多了一张车票,你愿不愿意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