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原
从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到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共计八年一个月零八天……
一
中国的
体温
升腾着，
脉搏
弹跃着，
在沉默的厮杀里——
人民响应
胜利！
响应
胜利，
像黑暗世纪
响应
宗教革命！
像俄罗斯的荒野
响应
拿破仑低头撤退！
人民的血管
要干涸了，
但胜利
来了！
是怎样的
胜利呀，
是怎样痛苦的
胜利呀！
胜利
来了！
啊，火种
出现在
冰河时代！
二
胜利是
你的，
中国！
在战争里，
谁没有看见
你的
血呢？
你的血，
在废墟上
溶化成
泥土的颜色……
啊，曾经赐给我们
以自由
以信仰
以生命的燃料的
血呀，
将被无数代的中国人民供奉着。
它永远是
中国的
神圣的图腾！
三
这是
九死一生的
胜利，与失败几乎没有距离的胜利呀！
中国人民
再前进！
脚下是
冒烟的弹壳，
头上是
五彩的天空，
我们
渡过了
从奴隶身份到主人身份的
闪电和急雨交加的
狂暴的海峡。
我们还怕什么呢？
连最沉重的
年代，都被
我们担负着
走过。
一江水喝完了，
还在乎
一口水吗？
中国人民
再前进！
在那长远的
痛苦的时间里，
有多少座钟楼
受不住风暴般的袭击，
倒塌了？
有多少只秒针
受不住潮湿的腐蚀，
锈断了？
计算时间的
只有
我们的
从红变紫，又从紫变黑了的
血呀！
我们的
变白了的
骸骨呀！
我们的
用以突围出来的意志的
痉挛的
粗糙的棱角呀！
中国人民
再前进！
四
起来
再前进
中国的人民！
起来，伤兵！
起来，地下军！
起来，监狱里的政治犯！
起来，沦陷的城池！
起来，混乱的大后方！
起来，
再前进，
像太阳
旅行了黑夜
从西方
回到
东方
去！
我们要回去，
不再逃亡！
回去
从火灾的灰烬里
去找寻
没有烧焦的
木材……
回去
盖房屋；
回去
将尸首的堤防
掘成
田亩……
回去
播种；
回去
向褴褛的行列
呼唤
活着的骨肉；
回去
到军旗一致的营房
去同伙伴们
会师！
五
回去，
寡妇！
回去，
孤儿！
回去，
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我们将给自己
以肥沃的土地，
强壮的牛，
新的村庄，
有收获的劳动……
我们要
叫家畜同主妇在一起，
叫斑鸠回到桃林唱诗去，
叫白鸥恢复它的笑，
叫马匹到草原去跑；
叫逃亡的婴儿
回去喝
故乡的河水；
叫表兄弟们
互相握手
并且喊出
一样的口令；
叫痛苦的经验
来训练
我们下一代……
六
我们走近
抗敌阵亡将士们的公墓旁边，
不会惭愧！
因为我们一定要
像冤魂一样坚决，
替这些英雄们
报仇！
我们没有死在
炼狱般的时间里，
我们就要
用剩余的生命
去延展
这些英雄们所建筑的长桥，
让下一代
平坦地
走过去！
七
人民的军队呵，
当那些没有流过血，
没有流过汗，
甚至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中国还会胜利的
坏蛋们
面对着
中国人民的狂欢
而心惊、
而肉跳、
而阴险地策动中国的第二次难关的时候，
我们的武器
不能放下！
我们的凄凉的记忆
不能遗失！
我们有战斗的知识，
不能迷信
过去的奴隶的习惯！
因此我们有
更艰难的课程：
我们要保卫
这次用多少回伤心的失败换来的胜利，
粉碎
一切肥皂泡般的
保护色，
用新的号召！
用新的战斗！
八
时间
以火车的速率
前进着，
我们呀
必须吐弃掉
过去的唾沫，
咬嚼着未来——
我们要带着
虹色的荣耀
用云块似的钢铁
将中国
建筑在
世界大街上，
与北方的大熊为邻。
使中国的门牌
按着
1945，1946，1947……的号码
改变，
在中国的门口
插着
路标：
左通欧罗巴，
右通阿美利加。
让北方的风沙
向南方吹，
让南方的太阳
晒到北方，
让扬子江
向太平洋流，
让它从巴拿马运河
到大西洋去
再穿过苏伊士
回来；
让黄河的波涛
跟着扬子江的
波涛，
表现出
中国的
豪壮的风度。
呵，到那时候
中国人民
决不再是
痛苦的原子，
连我这个羞涩的歌者
也决不会再
为人民的苦难
而低头哭泣……
九
我们将最后
庆祝
胜利——
不用鞭炮，
不用狂吹的号角，
不用轻气球，
不用上抛的草帽……
而用一种虔诚的默祷！
——默祷
殉道者们，
——默祷
一个在敌人的射击之下尽职的传令兵，
——默祷
一个死了还不倒下去的旗手……
我们
庆祝
胜利——
不用放映电影，
不用表演戏剧，
不用遵守红字日的规则，
而用
德谟克拉西的实践！
而用一种
今天流的汗与昨天流的血可以比赛一下的工作。
194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