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殿富
1945年8月15日,是中国人世代相传、永不忘记的一天。侵华日军和伪满洲国就是在这天土崩瓦解,宣告破灭,战败投降的。从这天起,中国人民结束了沦亡的苦日子,走进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新时代。
那天早晨,天还不亮,我就睡不着觉,急着要起。我的心里特别兴奋,好像有什么大事驱动于我。奶奶不叫我起,我不干,在奶奶身边来回打滚,闹得奶奶也睡不好了,只好穿上衣服,下地烧火做饭。我吃过早饭以后,急急忙忙跑到前街去玩。到了前街,果然看到了与往不同的新情况:从东台上兵营大门里,稀稀拉拉走出一大伙伪满洲军。他们身穿黄军装,歪戴军帽,有的帽檐朝后耷拉着脑袋,个个脸上灰惨惨的,表现出一副愁苦懊丧的狼狈相。可是,他们每人挎着一袋子子弹,都有大盖轮。有的在肩上扛着,有的在身上斜挎着,有的枪口朝下倒背着,还有的枪在手里提着……你说他们是军,没有军人的气质和整齐的步伐;你说他们是匪,这天他们没有一个抢老百姓东西的。军不像军,匪不像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仔细看上去,像一伙丢魂落魄的逃兵。
他们从兵营里走出来,通过上坡岩嘴石台小道,走进围子南边小门,来到前街。这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害怕,一个劲儿往后退步,退到东墙根站着,两眼直瞪瞪地看他们。这伙兵,随意“咔啦、咔啦”拉大栓,推子弹上膛,向对面西山坡上打枪。对面山坡上,仅有几棵苍老的松树和尘灰色的孤石,这些,可能就是他们射击的目标。
“当!当!当!当!”打了很大一阵子枪以后,有个侉不唧咧的人大声喊:“走啦,走啦!”这伙兵,往肩膀上拽拽子弹袋子,疾离滚蛋,仄仄歪歪,向北河套走去了。
我们大石窑村是个主村,还有四五个边村,相距二三公里路程。日本鬼子一来,就搞集家修围子,边村的人都搬进主村围子里住。他们还占领东台一块好平地。建造营房,伪满洲军一个连的兵力住在这里。连长姓苏,带着老婆和两个男孩,长期住在我们坎下北屋里。
苏连长的老婆,细高个儿,瓜子脸,乌黑头发,明亮眸子,经常穿一件长衫,布料是软缎的,绿底红花,没有褶纹,脚上穿黑色皮鞋,走道咯咯响。每天早饭后,她从家里出来,挺着胸脯,一步三扭,娇声娇气,又傲又狂。我天天都能见到她。今天见到她,却不是那般模样了。穿一双布底旧鞋,青衣短裤,披散头发,哭丧脸,眼睛有些红肿,带着她的两个儿子,在围子北大门内警备室关押着,我们四五个十来岁的小孩,跟在村里大人后面,来到警备室看热闹。两个男孩拉着妈妈的手,咧嘴哭着,说是饿了,要吃的。不知是谁,熬好小米粥,用瓦盆端来,放在警备室土炕上,那两个小孩一见小米粥就摇头,说不吃小米粥,要吃白米的。他妈妈无可奈何地说:“儿呀,吃吧,能吃上小米粥就不错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从我身后挤进来,将一把沙子撒在粥盆里,母子三人想吃也吃不成了。
往日,挺着胸脯,一步三扭,神态狂妄的官太太,今天也狂妄不起来了。看着她那丧魂落魄样儿,我们心里却暗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