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
一
十年啊！
到今天，
整整的十年！
自从日本强盗
举起了侵略的屠刀，
用我们东北人的血，
在我们中华民族的脸上
涂了个“九一八”，
今天，
整整的三千六百五十天啊！
十年！
这充满了耻辱与悲哀的十年。
十年！
这充满了贫困与苦难的十年。
十年！
这充满了呻吟与饥饿的十年。
十年！
这充满了迫害与屠杀的十年。
十年！
这充满了死亡与毁灭的十年。
十年！
这汇集了人世所有的哀愁，
悲惨的三千六百五十天啊！
二
我们这群首先
失去了家乡田园的！
自从塞外的深秋
吹来了九月的风暴；
我们像一片落叶，
像一粒灰尘，
有的任岁月的剥蚀与磨难，
有的掉在泥淖里悄然糜烂，
有的就负荷着哀愁，
随西风飘过了万水千山！
十年！
我们这群首先
把自己的同胞
陷在敌人的铁蹄下的
眼看着
父老兄弟被践踏成了碎片；
眼看着
诸姑姊妹被毁灭了像一阵青烟，
我们却只是紧咬住了牙关。
十年！
我们这群首先
失去了自由的天地的啊！
像一只怯怜怜地失群的鸟，
离开了故枝，
失去了依恋；
望着陌生的面孔
望着遥远的苍天
望家山，
家山在层云的哪一边？
十年！
我们这群首先
用悲哀把异乡的岁月排遣的啊！
为了生活，
白天我们低头在人们的面前，
到夜晚，对凄然的灯火，
我们孤零无告的泪
湿透了被角和枕边！
还记得吗？
古城的风沙里。
有我们无尽的叹息与悲酸。
十年！
我们这群首先
流亡的人们啊！
有的在风霜里老死他乡，
后面跟着褴褛的送葬的行列；
当黄土封闭了六尺薄棺，
我们往往跪向了白云的那一边，
低诉着我们的祷告与誓言：
“回去吧！”
你无依的孤魂！
飞向那遥远的东方
告诉那呜咽的江水，
惨淡的青山，
说：
“我们平安，
我们什么也没有忘；
最后我们也要
回到那遥远的地方！”
如今整整的十年！
十年！
这血与泪汇成了洪流的十年！
这头颅与白骨堆成的十年！
这汇集了人世所有的哀愁
阴惨的三千六百五十天啊！
三
然而。
黑暗的另一面终是光明，
死亡的继承永远是新生！
如果悲哀的东北
将是抗战的最终目的，
如果任何一个东北人
都不愿在耻辱中偷生；
伟大的中华民族啊！
你必将永远是
人类不朽的魂灵！
不是吗？
十年中，
有悲哀，
也有战争，
有灭亡，
也有永生！
有在屠刀下的啜泣，
就有革命者的吼声，
有成千成万的侵略者和奸佞，
来抢夺，来破坏，
来烧杀，来侵凌，
就有更多更多的英勇的人们，
要反抗，要团结，
要建设，要复兴，
要创造新中国的新生命。
四
自从
最初的泪，
流在我们最先失去的地面，
最初的血，
洒在我们最美丽的河山！
而无尽的血和泪哟！
又灌溉在那埋葬在地下
无数殉难者的尸身；
随着侵略的刀锋，
我们
掀起了更为广大的抗争，
茁生了更为坚决勇敢的
新时代的新的民族英雄。
从“九一八”，
到宛平城，
从卢沟桥，
到“八一三”的全民战争，
十年中的东北啊！
从马占山、李杜、苏炳文，
到苗可秀、“天照应”，
从阎海文、高志航，
到李桂丹、刘粹刚，
……
还有那无数的无名英雄，
为祖国，
为祖国失去的山河，
为家乡，
为家乡被蹂躏的田庄；
战斗，死亡，
死亡，战斗
在祖国广大的
山林，
草野，
中原，
边疆，
在七年中每一页岁月上，
爆裂出震撼天地的声响！
发射着照耀千古的光芒！
虽然他们挣扎于饥寒之中，
但他们依旧拿着巨大的笔，
写出人类生存的苦难与光明；
绘画这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景，
号召着全世界爱正义的人，
来奔赴这伟大的战争！
虽然他们也是哀愁万种，
但他们仍然用钢铁般的喉咙
发出愤怒与复仇的吼声；
歌唱着未来的胜利
与战斗的光荣！
虽然他们是不断的疾病和贫穷，
但他们甚至用仅有的木板尖刀，
刺破了汉奸与卖国贼的面容，
刻出来敌人脸谱的各种狰狞！
虽然他们到处流亡行止无定，
但他们就随时随地在城市乡村，
表演着民族革命壮烈的史诗，
去教育激动万千愚昧的人们！
虽然他们或者还幼小，
也许还没有什么才能，
但他们
努力学习，
刻苦锻炼，
用他们的手和脚
以及一腔火热的心胸，
奔走呼号：
“战争啊，
战争啊！
收复失地
打回老家，
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与生存！
把敌人
赶到鸭绿江东！”
五
不是吗？
十年来，
耻辱与悲哀，
已被我们复仇的鲜血
扫数葬埋！
十年来，
贫困与苦难，
它只是
把我们千锤百炼！
十年来，
呻吟与饥饿，
已变成
反抗的呼喊与战争的烈火。
十年来，
我们被迫害，
我们被屠杀，
但我们已经，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予屠杀者以更大的屠杀！
十年来，
我们死亡，
我们毁灭，
但从我们死者的坟头，
与染透了黄沙的碧血，
生长出
更强大的，
更英勇的行列！
六
十年，
这善与恶搏斗的十年！
十年！
这黑暗与光明决战的十年！
十年！
这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的十年！
十年！
这从死亡里挣出新生命的十年！
十年！
这四万万五千万人全都起来
为祖国的独立自由而战的十年！
革命的十年！
前进的十年！
抗争的十年！
战斗的十年！
伟大的三千六百五十天啊！
到今天，
整整的十年！
一九四一，九，一八，于渝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