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上尉，我知道海伦残障、可怜受挫折、自暴自弃……但是已经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再这样子下去，会毁了她。”
凯勒上尉愤愤地站起来说。“在我家里，不能剥夺我孩子的食物。”
安妮十分生气，不甘示弱地顶回去：“我也不允许在我管教下的小孩，乱动别人盘子里的食物。”
詹姆斯向安妮投以赞赏的眼光。“詹姆斯，你有什么意见吗？”凯勒上尉凶横地问他。“没有。”年轻人缩着脖子回答。凯勒上尉继续命令说。“莎莉文小姐，请你搞清楚，只要我在饭厅里，就不准任何人去干涉海伦。”安妮冷笑道：“既然这样，那请你回避吧！”
“莎莉文小姐，抱歉……”听到丈夫威胁的口气，凯蒂赶紧丢下餐巾，走到他旁边耳语：“亲爱的，你答应过莎莉文小姐可以按照她的方式教育海伦的，不是吗？我明白她很尽心地教、尽力地做，我可以保证。”
凯蒂的话，使得安妮不便再发作。凯蒂接着说：“其实这也是为海伦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冷酷，事实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让我们到门口去，我来向你解释。亲爱的，我们先出去一会儿吧！詹姆斯也一起来。”她温和地带着所有人走出餐厅。
只留下一个陌生人，一只小野兽在餐厅，面对着面。安妮站起来锁了餐厅的门，把钥匙放进口袋。她越过发脾气在地上打滚的海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拿起叉子，看着香肠，心中想：“真是难以下咽。”
可是为了让海伦体会到，不管她发多大的脾气都与别人无关，日子还是照样得过，安妮只能慢条斯理地嚼着自己早已冰凉的早餐。时间过得真慢。安妮只顾吃自己的，海伦继续在地上打滚。海伦终于觉得无趣，想到其他人呢？为什么都没有人理睬她，也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哄她？好奇心起，怒气稍歇，发脾气也忘记了。
海伦站起身，走过去想看看陌生人究竟在做什么。原来她在吃东西呢！海伦用一只手拍拍安妮的手臂，另一只手偷偷伸到盘子里。安妮把她的手拿开。海伦饥饿难忍，又快速伸出手来，安妮再次把它用力推开。
海伦生起气来，狠狠拧了安妮的手臂。安妮马上一巴掌用力打回去，一点也没客气，闪电般反击，使海伦倒抽一口气，感到痛彻肺腑。她清楚体会到传遍感官的痛楚，她再拧，安妮以牙还牙，毫不犹豫地还击回去，火辣辣的一巴掌从黑暗中飞了过来。
海伦改变策略，绕桌子一圈，发现座位都是空的。她又冲到门边，用力拉门，门纹丝不动，她用手指摸索着寻找钥匙，发现门被锁上了，钥匙也被拿走了。她第一次体验到无依无靠，与陌生人独立相处，筋疲力尽与敌人困在一起的感觉。
看到瘫在地上的海伦，安妮不忍心地说：“海伦，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只要安妮靠近一步，海伦就退缩一步。她的自卫本能使她尽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
安妮痛苦地低下头，叹了气。也许她不应该把门锁住，或许期望值过高……不，不！不能心软。无论如何，都要有坚定的信心。安妮做出决定后便重新拿起叉子装腔作势，继续吃她索然无味的早餐。
片刻之后，海伦觉得很饿，但是陌生人依旧坐在餐桌旁，她不敢靠近。又过了一会儿，海伦饿得不能自己，站了起来，远远离开陌生人，绕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要用手抓麦片。
“不，不行。”安妮又叹道，“顽固的小东西，我以为有所好转，你又来这一招。其实你心里有数，只是故意招惹我。我可不能放纵你，绝不轻易放弃。”安妮起身，把汤匙递给她。
海伦接过汤匙后，用力丢在地上。安妮把她从座位上揪下来，押着她捡起地上的汤匙，再扶她坐正。安妮的手刚强有力，不让海伦挣脱，强迫她一口一口喝汤。一口……两口，很好！安妮松开手。可是她太天真了。就在松手的一瞬间，海伦把汤匙掷了过。安妮赶忙闪开，汤匙落地，发出很大声响，整个程序又得重来。海伦怒叫、踢打，安妮只得又动用武力抓紧她，逼她规规矩矩地吃早餐，最后安妮放手时，海伦实在精疲力竭，饿得发昏，只好乖乖就范，顺从地尽快吃她的早餐。
安妮看着她几乎吃完，心里念叨着：“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哪里知道还是低估了海伦桀骜不驯，她舀完盘中的最后一口，用力拽下餐巾，丢在地上。
“老天，你太任性了。丢吧！你倔强，我比你更倔强；你有力，我比你还有力，而且更有耐心。幸好我比你强一点。你恨吧，你怨吧！我们的斗争要分出胜负，我还不能让你这样就过关，你还得捡起餐巾并把它叠好。”
为了让海伦乖乖叠好餐巾，她们又耗去一个小时。她们互不相让，直到最后海伦一阵抽搐，软瘫不支才结束了。
海伦循着安妮手指的指挥，把餐巾对角一摺，再对角一摺，终于把餐巾叠好。安妮长叹一口气跌回座位，她终于上完了最重要的一课。
“时候不早了。”安妮十分懊丧地想。她打开锁，带领海伦来到花园里，太阳早已高高升到头上。“大好晨光就这样浪费在餐厅里。”安妮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准备午餐的忙碌声音。
“这太折磨人了，哪里吃得下午饭？”安妮无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唏嘘不已。
然后安妮留下了海伦，独自走回她的屋里，她拖着疲乏的脚步慢慢爬上楼梯走进房中，才能深深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脱下裙子，栽倒在床上，泪流满面。四周一片空寂，悄无声息。
单独训练
凯勒太太独自坐在大门口的藤棚阴影下。身边摆着一篮旧袜子，可是她心乱如麻，根本无心缝补。整个早上，她听着从饭厅传出来的碰撞声感到胆战心惊。雇佣安妮来教育海伦是不是做错了？难道她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可怜的海伦受尽折磨什么都不能做？
亚瑟说，他无法忍受餐厅传出来的响动，他坐立不安，不愿呆在家里，出去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料定他回来后一定会说：“让她走！”
幸好詹姆斯并不跟他爸爸观点相同。安妮初来时，詹姆斯对她很有成见，他疑心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做没能力做出什么？现在他已完全改观，重新评估这件事情了——认定她是管教海伦的最佳人选。只有安妮才能挽救海伦，全家应该尽力留住她。
做为海伦的妈妈——凯蒂自己怎么想呢？“真为难啊？”凯蒂内心充满了矛盾，甚至十分绝望。
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手上不知被缝针戳了几百次。最后当她把篮子推开一边，安妮正好出现在门口。“凯勒太太，我正在到处找你。有些事我们可不可以谈一下？”
凯蒂说：“太好了，我也正想和你聊一聊呢！”安妮还没听完她的话，就抢着说：“凯勒太太，我左思右想，觉得要教海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离开家人，否则我帮不了忙，最后可能还会两败俱伤。”
“你说什么？”海伦的妈妈被这些话吓呆了。安妮努力寻找温和一点的说法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实话实说。“凯勒太太，我在来这里之前，曾仔细研究过萝拉的病历和学习过程。可是那时我太单纯，以为一来就可以教会海伦如何与人沟通的种种方法。谁知来了以后才发现她像一匹脱了缰绳的野马。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工作首先是要好好改变她这5年来习以为常的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恶习，驯服她的野性。”
不给凯蒂开口申辩的机会，安妮继续说下去：“凯勒太太，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她很可怜，一直让着她、纵容她，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听她的。但是我很抱歉，这种方法绝对是错误的。你们这样做只会惯坏了她，造成她不听长辈、撒泼不驯的性格。请您明白一点，你们这是害她。现在我要先让她学会服从，否则让我从何教起？”
“今天早晨这种事情，一定还会经常发生。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像以前一样不管她、由着她去，她不明白我的用心，而我又总是违背她的意愿，她不会再让我接近。这样子下去，她比一只家畜好不了多少。她的存在，充其量只是凯勒家的一匹不驯的马！另一条路是……”
凯蒂伤心地掉下眼泪：“我该怎么办？难道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凯勒太太，请不要气馁，她不是没有希望。”安妮柔声劝道，“如果让我们离开这里，事情就会有转机，会有希望。否则继续留在这里，她有所依靠，就会继续和我争斗下去，她会怀恨我。这样子最终会毁掉她，我也只好卷起铺盖回老家了。”
“凯勒太太，请你相信我，答应让我带她离开家，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这样我和她能够冷静地互相沟通。让她了解我、信赖我，事情才会有转机。请你同意吧！”
安妮坐在椅子上，身体不自觉地往前挪，差一点就要跪下来哀求凯蒂。
凯蒂怔怔地看着她信疑参半。“凯勒太太相信我，这是惟一的出路。”最后，凯蒂勉强点头答应。“好吧！”她说，“海伦的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愤怒不平，让我来说服他吧！”
“谢谢你，凯勒太太，我保证会一切顺利。只是我们去哪儿住呢？”安妮兴高采烈地问。
“或许你们可以住到花园里的小屋子。就在附近，什么都方便，虽然只有一间房子，但很整齐。”
“只要有一间就够了，海伦和我同住一间。”正如凯蒂所料，凯勒上尉听到这个提议后非常不满。
他急急忙忙赶回家来，要开除这个固执的北方女孩。凯蒂反复重复安妮的话：“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是惟一的出路……”她不断提醒丈夫别无他法。何况花园小屋近在眼前环境幽静，又让海伦去住一阵子也没什么不好？凯勒上尉虽然百般不愿，但拗不过太太最终同意了。
“只能去住两个星期，听到没有？除此之外，还要让我们每天都能够见到海伦。”凯勒上尉坚持两个星期为限，要看到成果。
安妮想：“两个星期怎么够？”但她怕上尉变卦，也不愿拂逆他。
安妮和凯勒上尉各自坚持，各不相让。最后，安妮通融凯勒家人每天可以偷偷探望海伦，但不能让她知道家人就在身边。他们只能通过小屋的窗户观看，不准走进屋里。
第二天，新的实验开始，起初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每一回合，海伦都要斗到精疲力竭才肯停下来养精蓄锐，准备进行下一场战斗。这样过了三四天后，模式稍有变化。虽然海伦的脾气依旧倔强，但发作的次数渐渐减少。她开始学着关注周围的事物，同时模仿学一些字。又有一天，竟然整天没有发脾气。对安妮的抚摸也没有抗拒，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变化啊！安妮的实验总算看到一点希望。
凯勒上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天早上，他从窗户看进去，看到女儿正在串一粒粒珠子。第一粒大而粗糙，接着两粒小而光滑，然后一粒有三个棱角。海伦依着顺序把珠子串成串，小心翼翼丝毫不含糊。她兴致勃勃地串着，没有一点错误。“多么安静啊！”凯勒上尉感慨良多，“难道自己太小看了这个北方女孩？她的所作所为真的会有用吗？愿上天保佑她！”
就这样这个“小野蛮人”学会了服从。在学习过程中，海伦前进了一大步。安妮稍感宽慰，但她并没有沾沾自喜。她开始进行计划的第二个阶段：引导海伦接触外面的世界，建立关系。
安妮坐到海伦身旁，反复地在海伦手里拼字，时时日日，从不间断。之后又让海伦把这些字形重拼在自己等待着的手掌中。海伦一心一意聚精会神地学习，终于能拼出21个字、18个名词，加上3个动词了。她会拼洋娃娃、杯子、钉子、水、帽子等等。她越学越快，只是还不明白这些字眼代表什么意义。
快学会吧！海伦，求求你。安妮诚心祈求着。两周期限眼看就满了，她多么希望海伦能学有所成啊。她渴望海伦能领悟字中所含的意义。
在花园小屋度过的最后一个下午很快来临了，凯勒上尉走进屋里。说道“安妮小姐，我们回去吧！动作快的话，还可以赶上晚餐的时间哩！”
海伦正坐在屋子另外一个角落的火炉旁边自己玩耍。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振动频率的变化，她抬头嗅一嗅，那是爸爸的气味！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纵身扑入爸爸怀抱里。
父亲将女儿紧紧搂住。海伦偏过头来闻一闻，发现另一种她很熟悉的气味。爸爸带来了他的猎狗！
海伦慢慢在房中摸索，终于抱住毛茸茸的一团——她的老朋友贝利。
安妮转向凯勒上尉，请求他：“请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吧！你看得出来她多么惬意，你一定不敢相信她学得有多么好。让她再集中精神学几天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再说吧！”凯勒上尉没有应承。他会答应的！安妮心中断定，海伦愉悦地去分享父女重聚的欢乐。
这时凯勒上尉迷惑地问：“安妮小姐，海伦在干什么？”
只见海伦曲膝坐在地板上，把贝利的一只前脚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在狗掌上来回蠕动，原来是在贝利脚掌上一个接一个的划字。
安妮笑着说：“她正在教贝利拼字呀！”凯勒上尉不禁笑起来。“真是可爱！狗怎么会学英文？”然后，他如梦初醒叹息道：“你是说我们的海伦？”她们整理行李一起回家。
水……水……水……
回家后的某一天早晨，海伦和安妮并排坐在卧房地板上。安妮抓着海伦的手，在上面拼字，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描画着。
她拼写“杯子”，然后把一个杯子递到海伦手里让她触摸。海伦顺从地拼回“杯子”。有些心不在焉——她对这种单调的游戏已经心生厌烦了。
外面草木青翠、百花争艳，浓浓春意从窗户悄悄渗入。海伦轻轻抓着安妮衣袖，央求安妮带她出去。
“现在还不行，”安妮继续拼着，“等上完课，我们才能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