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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走出黑暗与寂静(6)

当时我的失望真是无以言表!1916年秋,我终于灰心丧气地回到连杉的家中,想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可是连杉也令人郁闷,因为汤姆斯小姐请假回苏格兰去了,梅西先生也已离开(编者按:梅西于1914年与莎莉文分居),只有女仆易安兴高采烈地迎接我归来。她把房子重新收拾了一下,要我静待满园的花开,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赏花。最后,我想到打电话请母亲来,才好不容易地排遣了些寂寞的心绪。不久,莎莉文老师由于长期疲劳与倍感烦忧,又一次病倒了。她不停地咳,医生劝她在冬天时前往布拉夕度湖畔定居。如果老师也不在的话,这个家将是四分五裂,再也没有能力雇用易安了,而我们又舍不得让易安走,她再一走,连杉的生活不得不整个停顿。

我时刻都在为了这事感到烦恼,以致有失去工作的心情,甚至不能静下来耐心地思考。在生命中,我第一次感到人生毫无乐趣。

我常常自己吓自己:“如果老师也像我有这种彻底失望的想法,那该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莎莉文老师,将会是多么乏味呀!她离开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每思及此,我就更为不安。

我会对一位青年动了感情,原因就是在这种极端无助的心情下发生的。

有一天晚上,我自己一人在书房里沉思,那位临时代替汤姆斯小姐的年轻秘书忽然走了进来。他以平静温柔的态度向我真心地表述对我的关怀,我当然深感意外,但马上为他的真诚所感动。他表示:当我们结了婚以后,他将一直伴着我,为我阅读,为我搜集写作素材。总之,他能够做到原先莎莉文老师为我做的一切。

我静静感受到对方这一份爱意后,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喜悦,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而发抖。我从内心里已经准备要把这件事对老师和母亲公开,可是他却阻止我说:“我认为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停顿了一会,他又说道:“你知道,莎莉文老师目前身体欠佳,而你的母亲讨厌我,如果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地就去告诉她们,一定会遭到预料之中反对。我看我们还是慢慢来,以后条件成熟再找机会对她们说吧。”

此后,我俩共同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有时在森林里并肩散步,有时则静坐书房,由他念书给我听。

直到一天早晨,我醒来后正在换衣服,母亲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房来问我:“今天的报纸上有一则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海伦,你已经答应要和人订婚了?”

母亲说话时双手微微地发抖。这时我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相当吃惊,并且想替对方掩饰,因此随口就撒了谎:“根本是无稽之谈,报纸上每次都刊登一些不真实的消息,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情。”

不仅对母亲这样说,连对老师我都矢口否认。母亲迅速地辞退了他。我现在想起仍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不实话实说,以致使母亲、老师和那位年轻人都感到痛苦。我的一场恋爱便这样就终结了。

这一年虽然很不开心,但终于也过去了。布拉夕度湖的气候非常寒冷,老师的病并没有好转,因此,到了12月底,老师就和汤姆斯小姐一起前往暖和的波多黎各,一直待到第二年的4月。她们在波多黎各期间,每个星期都写信给我。

信上常常提到波多黎各的美丽风光、宜人气候,还兴奋地描述她们未知的各类花卉。就在这时候,美国参战了!老师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因此就在4月提早回到连杉。不过老师的身体却一直到次年的秋天才彻底康复,因此,人尽管回到连杉,但仍有一年多的时间无法四处演讲。

没有工作,我们存款眼看着一天天减少,我们因此打算把连杉的房子卖掉,另外找一幢较小的房子。

当真要离开一个居住多年的环境,那份恋恋不舍真是令人难过!室内的一桌一椅一瞬间都变得分外可爱,充满了感情。特别是那张我常常用来写作的书桌,以及书橱,还有我经常伫立面对庭园的大落地窗、樱花树下的安乐椅等,更是让我难舍。然而,离别的时刻真的到来,也只能流泪离开,而把它们装在我记忆中最宝贵的一角了。

我们带着难过与不舍离开这幢住了13年之久的屋子,心中惟一感到安慰的是,虽然离开此地,但这幢可爱的屋子仍将让另一家人感受到它的作用。

目前,这房子成为波士顿的约丹·马许百货公司的女职员宿舍。虽然房子已经不属于我,但对于它,我依然怀有一份主人的关爱。因为,那儿有我太多往事值得回味,它代表了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10年,有笑有泪,更重要的是充沛的活力。

拍摄电影

离开连杉,在国内旅行了一阵子后,我们最后决定定居于纽约市郊长岛的佛拉斯特丘陵区。在这风景优美的地方,我们买下一栋看起来不一般的小屋,它好像是古代城堡,到处是凸出的棱角,我们替它取了个名字叫“沼泽之城”。

在此所说的“我们”是指莎莉文老师、汤姆斯、我,以及一只名叫吉兰的小狗。

经过长期的奔波劳顿,我们都期盼能过一段安稳的生活。我学习在院子里亲手栽植树木。屋子的二楼隔出一间只属于我的小书房,四面都有窗户。我开始学习意大利文,原因是想读但丁作品的原文。

新居还没完全安顿好,我们却收到了一封出乎意料的信。

信是法兰西斯·米拉博士所写,他表示打算将我的《少女时代》拍成影片,而且希望我参加。我接到信后兴高采烈,因为我认为把自己个人的这段经历拍成电影,一定可以鼓舞那些生活悲惨的人,而且能在这个互相不喜欢、毫无平静可言的世界里引起深省。如此好的机会我绝不能放过。改编后的电影名为《救济》。当年不辞跋涉、千里迢迢跑到好莱坞去拍片的那股力量,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无法想像!或许因为我当时想法太过简单了,自认为的故事感人肺腑,观众们在欣赏此片时必然聚精会神,连呵欠都不敢打。那种妄自尊大的想法,使我非常干脆地接受了电影公司的建议。不可思议的是,我当时一点也没有考虑到,以我这样一个残缺的人,能担任电影的主角吗?

一般的女明星无不身材健美,如花似玉,而我呢?身材很差,长相平平,根本无法跟一般女明星放在一起相比较。而且我又不具备能赚观众眼泪,或者逗观众发笑的演技,就想去演戏?不过,撇开这些不谈,我在好莱坞的那段日子倒过得有声有色。老实说,我对于那段拍戏的经历从来不感到后悔。

在好莱坞,我经历了许多前所未有的事情,那种刺激的生活,不断地都带给我惊喜,从来不知道踏出大门后将会遇到什么事。只要我漫步在遍布天竺葵的小径上,会突然有一个骑士从斜地里冲出;我走在马路上,会见到一辆卖冰的车子一下子底朝天;在远处的山丘半腰上,可能随时会有一栋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小木屋……总之,来到此地以后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十分新鲜。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头顶烈日,坐着车子到沙漠里去,阳光下的沙漠上星星点点地长着仙人掌和灌木丛。

当我们来到一个小小村落的拐角处时,忽然有人惊呼:“看啊!一个印第安人!真正的印第安人……”

大家都很兴奋,车上飞奔下来,想看个究竟。果真有一个印第安人在那儿,独自一人。

这时,在我身旁的一位向导向前迈出一步,请求那位印第安人让我摸摸他头上的羽毛饰物,因为他头上戴着色泽艳丽的老鹰羽毛,非常神气。我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走上前去,再一次以手语向他表达我的想法。可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印第安人以流利的英语开口道:“让这位女士随便摸好了,多少次都没问题。”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后来才搞清楚,原来这是一位正在等待摄影师到来的演员,根本不是什么真正的印第安人!

汤姆斯小姐与我经常在天未亮前就出去骑马,在沾满露珠的草原上可以闻到麝香草及尤加利树的芳香,清晨的徐风令人心旷神怡,十分舒畅!就这样,我在比佛利山的小路上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清晨。

改编的《少女时代》的《救济》一片终于要开拍了,导演是因《青鸟》一片而闻名的乔治·郝斯特·普拉特先生。首先进行片头摄影,普拉特先生以敲打桌子为信号与我沟通。我们工作的过程通常是:汤姆斯小姐看过剧本后,并搞清楚导演的指示,然后把这些写在我手上,等我彻底地了解后,再听导演敲桌子指挥进行。

有时,导演会亲自在我手上写几句话,例如:“放心,在笼子里的不是猛兽,只不过是一只小金丝雀而已。知道了吗?好,再来一次。”导演越是关照我,我越感到局促不安。

老实说,要在摄影机前自然地表演,真的好难,不论是什么样的姿势,总是有强烈的灯光聚集在身上,老是觉得全身躁热的,汗水止不住,这时还得小心脸上的妆是否已被汗水弄脱,否则银幕上所见的将是鼻尖太亮,或是额头反光,效果将不尽如人意,因此要经常补妆。

我一站到摄影机前就非常紧张,偏偏导演一下子要求我笑,一下子又要我皱眉沉思,我的情绪不可能转得如此快。因此,有时在突然听指令后只有茫然发呆的份了。

一开始时,大家都没进入角色,因此,有许多不太满意的地方。幸好那位扮演我少女时代的女性十分优秀,她本人当然身体健康,可是却能把这个角色演得极为逼真。为此我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好感;而她由于扮演我,也很喜欢我。

另一位长得很美,笑起来十分迷人的女星饰演大学时代的我。这位女星一开始是以双目紧闭表示眼睛看不见,可是她往往一不留神就一下子张开眼睛,使得场边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开怀大笑,她这时的表情真的太滑稽了。

不过这位女演员却倒是很乐意演这个角色,而她的演技也很好,尤其在演梦见希腊诸神的那场戏时,表现得最为自然真实,我个人最喜欢。

再下来就要介绍那些在我生命中意义深远的朋友上场了。问题是,那些曾经给我很大帮助的好人如亨利·庄梦德先生、马克·吐温先生以及布鲁克斯大主教等人都已去世,仍然健在的几位也都年事已高,与初遇我时当然无法相提并论。

当时,我曾经写信给贝尔博士,他很快就回信了,他在信上表示:“看了你的信,让我眼前浮现出在华盛顿的那位小姐,在我眼中,你一直是当年的那位女娃儿。只要你能开心,一切事情我都可以去做,只是目前我还在国外,一时之间还无法返美。可是,你绝对要记得我喔!想起我们首次见面时,我可不是个71岁的老头子,那时的我头上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你呢?当时只有7岁,如果确实要拍写实电影的话,我想只能由别人来饰演不可。请你去找个一头黑发的英俊青年来扮演我。等到拍摄即将结束时,我们再以目前的姿态登场好了。如此前后对照,我想一定很有趣吧?”

看了信后,我忽然想起一个很好的主意:“对了!可以用象征性的场景介绍我的朋友出场。这或许效果更好。例如,安排我在两边都是洋槐的马路上散步,然后不经意间和贝尔博士与庄梦德先生碰面,大家边聊边走,既有美丽的景色,又显得比较自然。”洋槐的树荫下,对又瞎又聋的我而言是最合适不过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可惜电影公司没有采纳我的建议,而是安排了一个大聚会的场面,让所有曾经协助过我的人都一起出现在宴会上,包括那些已经离开我的好友在内。

其中还有已经在20年前就离开我的最怀念的父亲。当然,如布鲁克斯主教、霍姆斯博士、亨利·庄梦德博士等都各有“替身”。最令我欣喜的是,我又见到了有近20年不曾碰面的约瑟夫先生,他比我刚认识他时显得更活跃。

置身在这样一个场合中,令我感到像在梦里一样到了天国,而与这些又熟悉又亲爱的好友们欢聚一堂。不过,当我与他们握手时,他们的手虽然都很温暖,但他们讲话的语气与神态,却与我熟知的那些朋友南辕北辙,当他们猛地开口对我说话时,我有一种刚从梦中被惊醒的错觉。宴会将结束时,我有一段台词:“目前全国约有8万名的盲人正处在令人同情的处境中,他们缺乏帮助,而我们的社会目前又没有完善的制度可以帮助他们……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尚未感受美好生活的情况下含恨而终!……因此,我们应该决心帮助这些人寻求更好的生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幸福、更快乐。”

影片拍完一大半,大家忽然发觉这部片子平淡无奇,换句话说,不够戏剧性。“海伦一辈子没有发生过浪漫的爱情故意,当然也没有伟大的恋人,她的一生太平淡了!”“是嘛!干脆我们替她捏造一个恋人好了,让他们上演一段恋爱戏如何?因为现在的电影如果没有这些插曲,似乎就注定不被人看好。”

不过,导演从一开始就反对这种论调,认为是多此一举,反而会搞砸。几经考虑、斟酌,最后决定穿插几场比较戏剧性的场面。

加上去的几场戏,有一场是在一个名为“时间”的洞窟前,有一位脸色苍白、代表“知识”的小姐,与一位身材魁梧、代表“无知”的大汉搏斗,结果“知识”赢了,抱起了幼小的海伦。

另一个场合是莎莉文老师尝试用各种方法而年幼的海伦仍然不明所以时,她不禁跌入了灰心失望的深渊中,此时基督出现了,他对老师说:“要协助幼小的心灵来到我这儿,不要遗弃她。”于是莎莉文老师再度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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