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最坏的罪恶,就是指斥别人的罪恶,因为你自己也曾是个放纵兽欲的浪子;你要把你那身因为你的荒唐而生的脓疮、溃烂的恶病,向全世界播散。
杰奎斯:什么,呼斥人间的奢侈,这是对于个人的攻击吗?奢侈的习俗不是像海潮一样浩瀚地流着,直到力竭而消退吗?假如我说城里的那些小户人家的女人穿着得像王公大人的女眷一样,我指明是哪一个女人吗?谁敢指出我说的是她,假如她的邻居和她一个样子?一个从事最微贱行业的人,假如认为我讥讽了他,说他的好衣服不是我出的钱,那不正好把他的愚蠢合上了我说的话吗?如此看来,又有何关系呢?指给我看我的话伤害了他什么地方:要是说的对,那是他自取其咎;假若他问心无愧,那么我的责骂就毫无意义,不干谁的事。——可是谁来了?
奥兰多:拔剑上。奥兰多:停住,不准吃!杰奎斯:嘿,我还没劲呢。
奥兰多:而且也不会再给你吃,除非饿肚子的人已经吃过了。
杰奎斯:这只公鸡是哪儿来的?公爵:朋友,你是因为落难而变得如此之蛮横吗?
还是因为生来就是低劣的粗汉子,一点儿不懂得规矩?
奥兰多:你第一下便猜中我了,困苦逼迫着我,使我不得不把彬彬有礼抛在一旁;可是我却是在都市生长,受过些教育的。但是我让你们停住;在没有办完事情之前,谁敢碰一碰这些果子,就得死。
杰奎斯:你要是不可理喻,那么我必然得死。公爵:你要什么?假如你不用暴力,客客气气地对我们说,我们一定会礼礼貌貌地对待你的。
奥兰多:我快饿死了;赶紧给我吃。公爵:请坐请坐,随意吃吧。
奥兰多:你说得如此客气吗?请你原谅我,我以为所有都是野蛮的,所以才装出这副蛮横的威胁神气来。可是不管你们是些什么人,在这荒野里,躺在树荫下,不在乎时间的消逝;假如你们曾经见过较好的日子,假如你们曾经到过礼拜的地方,假如你们曾经参加过上流人士的聚会,假如你们曾擦过你们的泪水,懂得怜悯和被怜悯的,那么让我的温和的态度格外感动你们:我怀着这样的希望,惭愧地藏好我的剑。
公爵:我们的确见过好日子,也曾经被神圣的钟声召集到教堂里去,参加过上流人士的聚会,更从我们的眼上揩去过因怜悯所感动而流下的泪水;所以你不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凡是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十分愿意效劳。
奥兰多:那么请你们先别把东西吃掉,我如同一只母鹿一样寻找我的小鹿,把食物喂给他吃。有一位可怜的老人家,全然好心,跟着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许多坎坷的路,双重的劳瘁——他的高龄和饥饿——累倒了他;除非等他吃饱,否则我决不吃一口食物。
公爵:那快去找他,我们绝对不把东西吃掉,等着你回来。
奥兰多:谢谢;愿您好心有好报!(下)公爵:世上不幸的不只是我们;在这个硕大的舞台上,还有比我们所演出的更凄惨的场景呢。
杰奎斯:世界是一个大舞台,所有的人都只是一些演员;每个人都有上场的时候,都有下场的时候。一个人的一生中扮演着好几个角色,他的表演大约分为七个时期。最初是婴孩,在母亲的怀中啼哭呕吐。接着是背着书包、可爱的学童,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挪着,不情愿地呜咽着上学堂。接着是情人,像炉灶一样哀着声,写了一首哀伤的诗歌咏着他恋人的眉毛。接着是一个军人,满口发着古怪的誓,胡须长得像豹子一样,爱惜着名誉,动不动就要动手,在炮口上寻求着虚幻的荣名。然后是法官,圆滚滚的肚子塞满了阉鸡,凛然的眼光,整洁的胡须,满嘴都是格言和老生常谈;他这样扮了他的一个角色。第六个时期变成了瘦弱的老人,鼻子上架着眼镜,腰边挂着钱袋;他那年轻时攒下来的长袜子套在他瘦弱的小腿上显得异常宽大;他那朗朗的男子的口音也变成了孩子似的尖声,像是吹着哨子。终结着这段奇妙的历史,是孩提时代的再现,全然的失去,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口味,没有一切。
奥兰多背亚当重上。
公爵:欢迎!慢慢放下你背上那位可敬的老人家,让他吃些东西吧。
奥兰多:我代他向您真挚道谢。亚当:您真该代我道谢;我甚至不能为自己向您开口道谢呢。
公爵:请用吧;我暂时不会来打扰你,问你的遭遇。为我们弹些音乐;贤卿,你唱吧。
阿米恩斯:(唱)不惧冬风凛冽,风威远难遽及,人世之寡情;其为气也虽厉,其牙尚非甚锐,风体本无形。
噫嘻乎!且向冬青歌一曲:友交皆虚妄,恩爱痴人逐。噫嘻乎冬青!
可乐唯此生。不愁冱天冰雪,其寒尚难遽及,受施而忘恩;风皱满池碧水,公爵:按你刚才坦诚说,你是好罗兰爵士的儿子,我看你的相貌也确实很像他;如果是真的,那么我真心欢迎你到这儿来。我正是敬爱你父亲的那个公爵。关于你其他的遭遇,到洞里来告诉我吧。好老人家,我们像欢迎你的主人一样欢迎你。搀扶着他。放心的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明白发生的一切吧。
(众下。)
第三幕
第一场宫中一室
弗莱德里克:公爵、奥列佛、众臣及侍从等上。弗莱德里克:以后从未见过他!哼,哼,不见得吧。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此仁慈,有着你在眼前,我完全不用找一个不在的人出气的。不过你留心着吧,不论你的兄弟在哪儿,都得去给我找来,点起灯笼去找吧;在一年之内,不论死活都要把他找到,否则你不用再在我们的领土上生活了。你所有的一切,值得没收的我们都要没收,除非等你可以凭着你兄弟的招供除去我们对你的怀疑。
奥列佛:求殿下明鉴!我从来就喜欢我的兄弟。弗莱德里克:这充分证明是个坏人。好,快把他赶出去;吩咐下去把他的房屋土地没收。抓紧把这事解决了,叫他滚蛋。(众下。)
第二场亚登森林
奥兰多携纸上。奥兰多:悬在这里吧,我的诗,证明我的爱情;你三重王冠的夜间的女王,请临视,从苍白的昊天,用你那贞洁的眼睛,那支配我生命的,你那猎伴的名字。啊,罗瑟琳!这些树林将是我的书册,我要在一片片树皮上镂刻下相思,好让每一个来到此间的林中游客,任何处见得到颂赞她美德的言辞。走,走,奥兰多;去在每株树上刻着伊,那美好的、幽娴的、无可比拟的人儿。(下)柯林及试金石上。
柯林:您喜不喜欢这种牧人的生活,试金石先生?试金石:不瞒你说,牧人,按着这种生活的本身说起来,倒是不错的;可是按着这是一种牧人的生活说起来,那就没什么乐趣了。照它的清静而论,我很喜欢这种生活;但照它的寂寞而论,这实在是一种很糟糕的生活。看到这种是在田间生活的,很使我满意;可是看到它不是在宫廷里,又很无聊。你瞧,这是一种很经济的生活,因此很适合我;可是它未免太寒碜了,这样我过不来。你懂不懂得一点哲学,牧人?
柯林:我只知道这一点儿:一个人越是害病,他越是不舒服;钱财、资本和知足,是人们不可缺少的三位好朋友;雨淋衣湿,火旺烧柴;好牧场产肥羊,太阳落山天便黑;生来愚笨怪祖父,学而不慧师之情。
试金石:这样一个人那可是天生的哲学家了。可否到过宫廷里,牧人?
柯林:没有。试金石:那么你这人就该死了。
柯林:不至于吧?试金石:真的,你这人该死,就像一个煎得一面焦的鸡蛋。
柯林:只因为没有到过宫廷里吗?请问您的理由。试金石:喏,如果你从来没有到过宫廷里,那么你就不曾知道什么彬彬有礼;要是你从来没有见过好礼貌,你的举止一定很糟糕;坏人就是有罪的人,有罪的人就一定该死。
你的情形很是危险呢,牧人。
柯林:一点不,试金石。在宫廷里认为好礼貌的,在乡野里便是可笑,好比乡下人的行为一到了宫廷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一样。您对我说过在宫廷里只要见人打招呼就要吻手;要是宫廷里的老爷们都是牧人,那么这种规矩就要嫌太龌龊了。
试金石:有什么证据?来,说出理由来。柯林:喏,我们的手常常要去碰着母羊;它们的毛,您知道,是很油腻的。
试金石:嘿,那廷臣们的手上不也要出汗的吗?羊身上的油脂比起人身上的汗液来,不是一样干净的吗?浅薄!浅薄!说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说吧。
柯林:但我们的手很粗糙。试金石:而你们的嘴唇很容易就能感到它们。还是浅薄!再说一个充分的理由,说吧。
柯林:我们的手在给羊包扎伤处的时候总是涂满了焦油;您要我们跟焦油接吻吗?你肯定清楚宫廷里的老爷们手上可都是涂着麝香的。
试金石:浅薄不堪的家伙!把你跟一块好肉比起来,你简直是一块给蛆虫吃的臭肉!认真听我的教训吧:麝香是从猫身上流出来的肮脏东西,它的来源比焦油恶心多呢。把你的理由修正修正吧,牧人。
柯林:我说不过您;我不说了。试金石:你就甘心该死吗?上帝保佑你,浅薄的人!
柯林:先生,我是本分的做活的;我用双手换饭吃换衣服穿;不跟别人结怨,更不妒羡别人的福气;瞧着人家如意我也开心,自己倒了霉就自我宽慰;我的最大的乐趣就是瞧我的母羊吃草,我的羔羊啜奶。
试金石:这又是一桩因为你的傻气而造下的孽:你把母羊和公羊扯到一块儿,靠着它们的配对换取的生活;给羊当龟奴,替一头丑陋的老公羊把才一岁的雌儿骗诱失身,也不想到合配不合配;要是你不因此而下地狱,那么魔鬼从何处找人给他牧羊。我想不出你还有任何希望。
柯林:盖尼米德大官人来了,他是我的新主妇的哥哥。
罗瑟琳:读一张字纸上。罗瑟琳:从东印度到西印度找遍奇珍,没有一颗珠玉比得上罗瑟琳。她的名声随着好风播满诸城,整个世界都在仰慕着罗瑟琳。画工描摹下一幅幅倩影真真,都要黯然无色,一见了罗瑟琳。任何的脸貌都不用铭记在心,单单牢记住了美丽的罗瑟琳。试金石:我完全可以给您这样凑韵下去凑它整整的八年,除去吃饭和睡觉的时间。这如同是一连串上市去卖奶油的好大娘。
罗瑟琳:啐,傻子!试金石:不妨试一下看:要是公鹿找不到母鹿很伤心,不妨叫它前去寻找那罗瑟琳。倘说是没有一只猫儿不叫春,心同此情有谁能责怪罗瑟琳?冬天的衣裳棉花应该衬得温,免得冻坏了娇怯怯的罗瑟琳。割下的田禾必须捆得端端整,一车的禾捆上装着个罗瑟琳。最甜蜜的果子皮儿酸痛了唇,这种果子的名字便是罗瑟琳。有谁想找到玫瑰花开香喷喷,就会找到爱的棘刺和罗瑟琳。
这简直是瞎编的歪诗;您怎么也会沾上这种东西了呢?
罗瑟琳:闭嘴,你这蠢货!我在一株树上找到它们的。试金石:真的,这株树生的果子肯定是烂的。罗瑟琳:那我就把你们接种在一起,把它和爱乱缠的枸杞接种在一起;这样来它就是地里最早的果子了;因为你还没半熟就得烂掉的,这正是那枸杞的最大特点。
西莉娅:读一张字纸上。罗瑟琳:安静点儿!我的妹妹读着些什么来了;站旁边去。西莉娅:为什么这里是一片荒碛?
因为没有人居住吗?不然,我要叫每株树长起喉舌,吐露出温文典雅的语言;或是慨叹着生命一何短,匆匆跑完了游子的行程,只须把手掌轻轻翻个转,便早已终结人们的一生;或是感怀着旧盟今已冷,同心的契友忘却了故交;但我要把最好树枝选定,缀附在每行诗句的终梢,罗瑟琳:三个字小名美妙,向普世的读者遍告周知。莫看她苗条的一身娇小,宇宙间的精华尽萃于兹;造物当时曾向自然诏示,吩咐把所有的绝世姿才,向纤纤一躯中合炉熔制,累天工费去不少的安排;负心的海伦醉人的脸蛋,克莉奥佩特拉威仪丰容。阿塔兰忒的柳腰儿款摆,鲁克丽西娅的节操贞松:劳动起玉殿上诸天仙众,造成这十全十美罗瑟琳;荟萃了各式的妍媚万种,选出一副俊脸目秀精神。上天给她这般恩赐优渥,我命该终身做她的臣仆。
罗瑟琳:啊,最贤淑的宣教师!您的恋爱的说教啰嗦的让您的教民听了厌烦,可是您也不喊一声,“请耐心些,好人们。”
西莉娅:啊!朋友们,退后去!牧人,稍为挪开一下;跟他去,小子。
试金石:来,牧人,让我们正正的退却。什么都不带,只带一个头陀袋。(柯林、试金石下。)西莉娅:你是否听见这种诗句?罗瑟琳:啊,是的,我全听见了。真是不小的文章;有些诗句里多出些,拖都拖不动。西莉娅:那没关系,步子可以拖着诗走。罗瑟琳:不错,但是这些步子本身就不是四平八稳的,没有韵律的支撑,简直寸步难行;所以只能勉强塞在那里。
西莉娅:不过你听见你的名字被人悬着,还刻在这样的树上,不觉得蹊跷吗?
罗瑟琳:什么事久了也便不足为奇,如今已经过一阵子了。瞧,这是我在一株棕榈树上找到的。自从毕达哥拉斯的时候以来,我从未被人这样用诗句咒过;那时我是一只爱尔兰的老鼠,如今也都忘却了。
西莉娅:你认为这是谁干的?罗瑟琳:是个男人吗?西莉娅:而且还有一根链条,是你带过的,套在他的颈上。你不好意思了吗?罗瑟琳:那请你告诉我是谁?西莉娅:主啊!主啊!朋友们见面太难了。罗瑟琳:嗳,但是究竟是谁呀?西莉娅:真的想不到吗?
罗瑟琳:嗳,我肯请你告诉我他是谁。西莉娅:奇怪啊!奇怪啊!实在是太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