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亨坦特就到厨房里挑逗波儿去了,原来波儿对他一直垂涎,只是见到他时却又要红起脸,吃吃地说不出话,不停扭着身子抓虱子的,于是屋子里安静了几分钟。然后琥珀从前门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薄袖衫,头发披在肩膀上,拿一条带子扎着,低领口上插着石媲妮送的两朵最好的黄玫瑰。
“哦!我的天!我能发誓,这样的热天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她坐到一椅子上,拿一条滚花边的手帕扇起来,红顶子老奶奶只管干她的活。一会儿后,琥珀站起来向通楼梯的那个门口走去。
“我想你还是不要上楼的好,亲爱的。”红顶子老奶奶把笔插进墨水缸,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刚才叫菲斯去收行李,她像疯狗一样要乱咬人的。”
琥珀微笑着瞟过眼来。“菲斯要走了吗?”她耸耸肩膀,“我管她像疯狗呢!让她来咬咬我看,那我就——”
“别这么说,亲爱的。我不许我这屋子里发生吵闹,你到厨房里去吧,亨坦特和波儿都在那里,等她走了再出来。”
琥珀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几分钟后,他们听见菲斯的高跟皮鞋从楼梯上响下来,红顶子老奶奶和她说话,她也不理,然后门砰的一声响,她走了。亨坦特说是从此能安静地生活,提议拿酒来庆祝一番,一会儿他就跟琥珀回到客厅里,玩起纸牌来了。
一会儿恰比兹到来,他们就改玩小高尔夫球戏,这是一般酒间里流行的赌局,很多乡绅儿子都在这上边倾家荡产的。这一玩就玩了三四个钟头,琥珀方才上楼回房去。不料她不来则已,一来就把她吓坏了,原来菲斯临走的时候,在她房间里报复发泄了一番,她的大衫小褂摊满一房间,扯的扯了,剪的剪了,她的扇子粉碎在那里,手套撕成两半,又把的马桶盖在她最好的一件衫子上。
亨坦特承诺琥珀,定要把菲斯找回来狠狠揍她一顿,可是菲斯一离开这个避难所,就不见踪影了。大家知道都市里五十多万的人口,要想找她如同大海捞针。
这事沉重地打击了琥珀,她就认定了自己命该如此,大概这一辈子也离不开帕伊兹镇了。因此她变得忧郁沮丧,整天没精打采地在屋里闲荡,逢人就要发脾气。她恨菲斯,也恨亨坦特,也恨红顶子老奶奶、波儿、恰比兹,甚至家里养的那头猫,还有她自己。
她自忖道,无论我怎样做,总还是不能如愿以偿。我永远不能离开这里了!我一定会死在这个臭洞里!
菲斯走了三天后,红顶子老奶奶走到琥珀房间里,见她笔挺地仰卧在床上,一双手垫着头。她已醒了至少两个钟头,正在那里忧虑自己的种种苦难,越想越觉得无法解脱。她见红顶子老奶奶进来了,只朝她怒视了一眼,仿佛怪她不该来打断自己的思绪,却不说话。“哦,亲爱的。”红顶子老奶奶笑嘻嘻地说,“今天非同寻常,你知道的。”“在我却是平常日子啊。”她反驳说。“哦!你总记得今天你要到骑士桥去吧。”“我并没有要到骑士桥去啊!”“可是,我亲爱的孩子,这件事情很要紧呢,这关系到很多钱的。”“有很多钱的事也不止一次了,我可从未见过很多钱!”这个问题他们曾经讨论过多次,总是弄得不欢而散,因为琥珀一直抗议他们剥削她所应得的份头,红顶子老奶奶却硬说她的份头都已如数算清,而亨坦特也总附着是老奶奶。“而且这一次,菲斯可能要预先叫巡捕在那里等候我们。我们的计划她都知道。”
“瞎说,亲爱的,菲斯这人当然我比你了解得清楚,你放心,她决不敢胡来。她见到巡捕就恨。讲到钱的话,我本想对你说的,这次我要加你一倍的份头,算补偿你那衣服的损失。”说完,她当事情已搞定,就向门口走去,“亨坦特现在跟大嘴直和恰比兹都在楼下,他们预备准时出发。”
可是琥珀转过身,皱起了眉头,向她背后叫道:“我不去!”
红顶子老奶奶没有回答,径自去了。几分钟后,亨坦特上楼来,对她花言巧语地纠缠了半个钟头,又说他们已经改变了计划,菲斯就算要捉他们也捉不到,琥珀这才爬起床来,开始穿衣服。尽管如此,她仍不放心,先到弥陀院去请教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对她说那天日子很吉利,出得门,然后她向红顶子老奶奶借了一件大衣,仍嘟着嘴,带了波儿跟着三个男人出发了。
骑士桥是西朋溪上一个僻静的小乡村,离城只二英里半路,他们乘坐上行溪船先到涂山野,然后雇马车到那乡村。这地方因为交通方便,已成一个劫盗出没的地区,进出城区经过那里的绅商贵客常要遭受他们的攻击。红顶子老奶奶预先从那里的客店老板口中得到了情报,知道九月八日那一天,有一位到伦敦两次的老绅士,名叫彼泽菲的,要从那里经过。
他们走上楼,到预定给他们的那个房间里,波儿马上脱下她的鞋子,说那鞋子轧伤了脚——她从出门以来一直嘟囔到现在。正闲着,琥珀就坐着弄起她的头发来,以便消磨半个钟头,接下来,她就只得拿波儿来消遣,弄得波儿不打自招,说她已跟亨坦特有了孩子。到了傍晚,她就厌倦极了,只能在房间里一圈一圈踱方步,或者扑到窗口,只恨不得摇身一变变成另外一个人,马上飞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后来,她终于听见了一阵马蹄的声音,和着车轮辘辘渐渐前来了;随即听见狗汪汪叫起来,店里的茶房都跑到院子里去接客。一会儿后,她的门上响起一阵急速的敲门声,老板进来告诉她彼泽菲已经来到,正在楼下叫饭吃。琥珀大约等了一刻钟,这才亲自跑到楼下去。那彼先生站在火炉边,拿一杯麦酒喝着,正跟老板在聊天。琥珀进去时,他并没有注意,等到她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有些惊讶地掉转头来。他是一个五短身材、和颜悦色的老绅士,长着一双浓厚的尖眉毛,显然其脾气很温和。
“嗨,彼先生。”琥珀喊着,送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一边向他伸出一双手。
他接过手去,向她鞠了一躬。“您好,夫人。”他虽非常有礼,却显然疑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想你一定是忘记我了,先生。”“真的,夫人,我恐怕是忘记了。”“我是米巴查的大女儿艾尼。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还不过这么高呢。”说着用手比划起来,“说起来你总想起了吧,先生,我说,你常常把我抱到膝头上的。”她继续对他微笑着。
“哦——嗯——当然,夫人——亲爱的,我说,你的父亲好吗?我们多年没见面了——嗯。”
她稍稍严肃了一些。“哦,彼先生,他不太好呢,还是那个风湿症的老毛病,有时他要一躺几天的。”她又给了他一个微笑,“可是他常常提起你老人家,如果他知道我这样碰巧遇到你,一定高兴得很。”彼先生喝完了他的麦酒。“你一定替我问候他,孩子,可是你独自跑到这儿做什么呀?”“哦,并不是一个人,先生,我是带着我的妈子来的,我要到城里去看我的莎娜姨妈去,不料我们一匹马丢失了蹄铁,我们得在这儿过夜了,听说最近大路上强盗多得很呢。”
“不错,现在这班家伙无处不在,这年对,比我年轻的时候差得远了。当然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得过去,可是明天早上你要不是跟我们一道走呢?我该照顾着你安全进城去。”
“哦,谢谢你,先生!你真太好了,事实上,现在这样子到处都是强盗,真把我吓坏了呢!”
当他们聊天的时候,琥珀看见他带来的随从们驼着大箱大箧穿过屋子;明显这老绅士不放心把他的行李交给店里的茶房,可是她想,有她在这里缠住老头,亨坦特至少能把他所要的东西拿到手,那么不用等到明天早晨,他们五个人就都能回到帕伊兹镇去了。她急于结束此事,早些平安回家,因为她想起了菲斯的事,一直都觉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菲斯非报复她不可,一定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当时琥珀得到彼先生的邀请,就和他共进晚餐了。饭后她仍逗留在那儿,听他讲述内战的故事。他讲到内战期间他跟那些勤王将士如何英勇,讲到弑王殉国如何壮烈,又讲到伦菲亲王指挥王师如何威武,总之,那一次战争中的皇军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