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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子与贫儿(8)

揍死他!一大群暴徒向这位武士围拢,他就把背靠着墙站着,像个疯子似的向周围挥动他的长剑。挨了剑的人一个个东倒西跌,可是暴徒们像潮水似的从那些人仆倒的身体上继续涌上前来,愤怒不息地向这位勇士猛冲。他似乎是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势必性命难保。偏巧这时候忽然响起了号声,有人嚷道,“快让路呀,皇上的传令官来了!”随即就有一队骑兵向那群暴徒急冲过来,大家只好亡命地飞跑,逃脱危险。那勇敢的陌生人把王子抱在怀里,不久就远离人群,逃出险境了。

我们现在再回到市会厅里面来吧。忽然有一阵响亮的号声压倒了那庆祝的狂欢中欢呼雷动的声音大家立刻就静默下来,鸦雀无声了。然后有一个人高声说话——那是皇宫里派来的传令官——他开始扯着尖嗓子念一道谕旨,所有的人都肃立静听着。最后的一句话特别念得严肃,那就是:

“皇上已驾崩!”在场的人全体一致把头垂到胸前。大家极端沉默地把这种姿势保持了几分钟。然后全体同时跪下,向托蒙伸出手去,发出一阵宏亮的呼声:

“皇上万岁!”这声音似乎把屋宇都震动了。可怜的托蒙望着这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得把他那双迷乱的眼睛东张西望,最后他恍恍惚惚地向那跪在他身边的两位公主望了一会,然后又望着哈坦弗伯爵。他忽然动了一个念头,脸上也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告近哈坦弗勋爵的耳边,低声说道:

“请你凭良心说话,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想要颁布一道谕旨,那是除了国王以外谁也没有权利颁布的。要是我把它颁布出来,大家会不会服从?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不会,皇上,全国都不会有。您是英国的一国之主。您是皇上——您说的话就是法律。”托蒙用坚强而诚挚的声调,兴高采烈地回答道,“那么从今以后,皇上的法律就是仁慈的法律,再也不是血腥的法律了!”“快起来,到堡里去,宣布皇上有谕,诺阜克公爵免死!”这句话立刻就被别人听见了,于是大家在口头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很快就在大会厅里传遍了。哈坦弗急忙从御前走开的时候,又有一阵异常宏亮的欢呼爆发了:

“血腥的统治完结了!大英皇上安得霍万岁!”

十二

王子和他的救星

米奥森·哈敦和小王子摆脱了那一群暴徒之后,马上就穿过一些背街小巷,匆匆向河边奔逃。他们在路上没有受到阻挡,一直跑近了伦敦桥。然后他们又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挤着往前走,哈敦紧紧地握着王子的——不,国王的——手腕子。那惊天动地的消息已经四处传开,这孩子同时从无数的人声中听到——“皇上驾崩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使这漂泊无依的孩子心头打了个寒颤,把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体会到他所遭的损失有多么大,心中充满了深切的悲恸。因为那位威严的暴君虽然对别人横暴无比,对他却是向来很慈爱的。热泪涌到他眼眶里来,使他视觉朦胧,一切都看不清楚了。在那一刹那间,他感到自己是上帝的生灵中最孤苦伶仃、举目无亲、没人理睬的了——这时候又有另一片呼声像响雷似地震动了夜空:“安得霍六世皇上万岁。”这使他高兴得眼睛里发亮,一股得意的情绪立刻渗透全身,连手指尖上都感觉到了。“啊,”他心里想,“这显得多么庄严而又神奇呀——我当了国王!”

我们这两位朋友在桥上从人群中穿过,慢慢地往前走。这座存在六百年的桥在那些年代里一向都是一条熙熙攘攘的通道,它是个稀奇的建筑物,两旁紧密地排列着许多商店,楼上尽是些住家的房屋,从河的一边一直伸展到对岸。这座桥的本身就可以算是一个市镇。那上面有小客栈,有啤酒铺,有麦包房,有服饰杂货店,有食品市场,有手工业工场,甚至还有教堂。在它的心目中,它所连接起来的两个邻区——伦敦和南市——如果作为它的郊区,还算不坏,但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了。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一个生息相关的小天地。它是一个狭窄的市镇,只有一条五分之一里长的街道,它的人口只够一个村镇的人口,那里面的居民个个都和他所有同镇的人熟识,并且还认识他们的父母和祖先——连他们的家庭琐事也都一清二楚。这个地方当然也有它的贵族阶级——那些上流的屠宰世家、面包世家等等,应有尽有。他们在那些古老的房屋里已经住了五六百年,对这座桥的悠久历史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还知道它的一切稀奇的传说。他们说的老是桥上的事情,想的老是桥上的念头,说起瞎话来总是话很冗长、语调平匀、直截了当、内容丰富,自有一种桥上的派头。这种地方的居民必然是狭隘、无知而又自负的。孩子们都是在桥上出生,在桥上长大,在桥上活到老年,然后在桥上死去,他们除了这座伦敦桥而外,一生一世从来不会踏脚到任何地方。日日夜夜,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的巨流从这条街上穿过,经常有乱嚷乱叫的人声,还有马嘶、牛吼、羊叫,再加上那些兽蹄得得的响声,真是热闹极了。那些住在桥上的人自然是认为这番景象是人间惟一的奇观,把他们自己多少当成这种奇观的专利者。而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至少他们可以从窗户里展示这种奇观,每逢有一位回朝的国王或是英雄人物临时给这种奇观添上一层光彩的时候,他们就果然享受到他们的特权,因为要想从头到尾、清清楚楚、一直不断地看到那些威武的行列,再没有像桥上这么好的地方了。

在桥上出生和成长的人们无论到什么别的地方,都觉得生活空虚无聊,简直无法忍受。历史上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个人,他在七十一岁的时候离开了伦敦桥,退休到乡间去了。可是他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他简直睡不成觉,因为他觉得那万籁无声的寂静太讨厌、太可怕,太沉闷了。后来他终于厌弃了那种环境,还是逃回了他的老家。这时候他已经熬成了一个消瘦而憔悴的幽灵,一回到老家,就在那激荡的流水拍岸的声响和伦敦桥上的人声、车声、蹄声的催眠合奏中,怪舒适地获得了安息,恢复了甜蜜的美梦。

在我们所写的那个年代,这座桥上给当时的儿女们提供了英国历史的“实物教学”材料——那就是,桥头的拱门顶上钉着一些尖头长铁钉,那上面挂着一些有名人物的惨白和腐烂的头颅。可是我们现在且不谈这个吧。

哈敦的住处就在这座桥上的小客栈里。他带着他那位小朋友走近门口的时候,有一个粗暴的声音说:

“好,你总算又来了!我老实告诉你,这回可别想再逃跑了。要是把你这一身贱骨头捣成肉酱,就能叫你得点教训的话,下回也许你就不会让我们这么老等了。”——约翰·卡迪一面说着,一面就伸出手去,要抓住这个孩子。

米奥森·哈敦把他挡住,说:“先别忙动手吧,朋友。我看你大可不必这样粗鲁。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你要是专门爱找麻烦、爱管别人的闲事的话,你得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呀。”“胡说!”小国王愤怒地喊道。“说得好,有胆量,不管你那小脑袋是正常的,还是有神经病,我都相信你。可是这个混蛋流氓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那反正没有关系,只要你情愿跟我在一起,我就不许他把你抓去打骂,他吓唬你的话算是白说。”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愿意——我不认识他,我讨厌他,我宁死也不跟他去。”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别的话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说得好呀,咱们倒看看怎么样!”约翰·卡迪大声说,一面迈着大步走过哈敦身边,要去抓那孩子,“我要强迫他……”

“你这人面畜生,你要是胆敢碰他一下,我就把你一剑戳穿,就像戳一只鹅那样!”哈敦挡住他,一面把手按在剑柄上,一面说。卡迪把手缩回去了。“你听着吧,”哈敦继续说,“刚才有一群像这样的暴徒想要虐待这个孩子,也许还想要他的命,我保护了他。难道你以为现在我会不管他,让他遭到更坏的命运吗?——因为无论你是不是他的父亲——说老实话,我想你是撒谎——像他这么个孩子,要是堂堂正正地让人家很快就弄死,也比落到你这种畜生手里受活罪强得多。好吧,滚开,还得滚快一点,因为我这个人生来没有多大耐性,不爱跟人家多费口舌。”

约翰·卡迪一面嘟哝着说些威胁和咒骂的话,一面走开,随后就淹没在人群中,不见踪影了。哈敦叫了一顿饭,让茶房给他送上楼去,然后带着他所保护的孩子,爬上三层楼梯,到了他的房间。那是个简陋的屋子,里面有一张破床和几件七零八碎的旧家具,点着两支暗淡的蜡烛,光线相当微弱。小国王拖着脚步走到床边,卧倒在那上面。他因饥饿和困乏,几乎是精疲力尽了。现在已经是清早两三点钟,他将近有一天一夜的工夫,一直都在站着走着,并且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他困倦地低声说道:

“开饭的时候请你叫我一声。”马上就酣睡起来了。哈敦眼睛里闪着微笑的光,他自言自语道:“真是,这个小叫化子上人家屋里来,占据了人家的床铺,他可是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好像什么都是归他所有似的——根本就不说一声‘对不起’或是‘请不要见怪’这类话,他发起神经病来,胡说八道的时候,居然自称为皇太子,并且还把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妙哩。可怜的、无依无靠的野孩子!不消说,他一定是因为受的折磨太多,弄得神经错乱了。好吧,我要做他的朋友。我救了他,这就使我对他发生了很深的感情。我已经很喜欢这个敢说大话的小坏蛋了。他反抗那些肮脏的暴徒,用他那高傲的藐视态度向他们还击,真是十足的军入气概!现在睡眠的魔鬼力把他脸上的愁容和悲伤都消除了,他这张面孔显得多么清秀、多么可爱、多么温柔啊!我一定要教他,我一定要治好他的创伤。是呀,我还要做他的哥哥,还要照顾他、保卫他。谁要是打算期负他或是伤害他,那就得叫那个家伙赶快给他自己准备寿衣,因为我哪后是为这事情遭火刑,也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他弯下腰去望着这孩子,以慈祥和爱怜的关切打量着他。同时用他那棕色的大手温柔地轻拍着那小伙子的脸蛋儿,把他那乱蓬蓬的鬈发往后面摸平。一阵轻微的颤动透过这孩子的全身。哈敦喃喃地说:

“嗬,你瞧,我这人怎么这样大意,居然让他躺在这儿,不给他盖点东西,这岂不要使他惹上一身致命的风湿症吗?那么我怎么办呢?要是把他抱起来,放到床铺里面去,就会把他弄醒,可是他又非常需要睡眠。”他向四周张望,想找到一点多余的被盖,可是没有找到,于是他就把自己身上的紧身上衣脱下来,给这孩子裹上,一面说:“我已经受惯了刺骨的寒风,穿惯了单薄的衣裳,我是不大怕着凉的。”——随后他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使血液流动,一面仍旧在自言自语:

“他那受了创伤的心灵使他相信自己是皇太子。哎,要说现在我们居然还有一个皇太子的话,那未免是件怪事,因为原来是太子的,现在已经不是太子,而是国王了——这颗可怜的心只怀着那么一个幻想,不肯把道理想清楚,看不出现在应该抛弃王子的称号,自称国王……我在国外坐了七年地牢,一直没有得到过家里的音信,如果我的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看在我面上,欢迎这可怜的孩子,给他慷慨的接待。我那好心肠的哥哥亚赛也会欢迎他。我的兄弟修沃……可是他要干涉的话,我就要敲破他的脑袋,这个狡猾的、坏心肠的畜生!对,我们就往那儿去吧——马上就走。”

一个茶房端了一份冒热气的饭菜进来,把它放在一张小松木桌子上,再摆好椅子,就出去了。像这样的穷客人,他是要让他们去伺候自己的。他出去的时候,还把门使劲一带,砰的一声把那孩子惊醒了。他一翻身就坐起来,挺愉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随后他脸上又布满了愁容,他长叹了一声,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哎呀,原来是一场梦。我真伤心啊!”后来他又看见了米奥森·哈敦的紧身上衣——他把视线从这件衣服移到哈敦身上,明白了这位好心人为他而牺牲了自己的温暖,于是他就温柔地说:

“你对我真好,真的,我你对我太好了。拿去穿上吧——现在我不需要它了。”

然后他就站起来,走到角落里的脸盆架跟前,站在那儿等着。哈敦用愉快的声调说:

“现在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了,饭菜样样都是又香又热的,还在冒气呐。你睡了个小觉,再好好地吃一顿,又会成个挺有精神的小伙子了,你放心吧!”

那孩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定睛地望着那带剑魁梧武士,那种神充满了严肃的惊讶,还含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哈敦莫名其妙,于是他说:

“怎么啦?”“喂,我要洗洗脸。”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你爱干什么都行,用不着向米奥森·哈敦请示。我的东西你尽管随便用,你千万不要客气,我很欢迎你。”

那孩子仍旧站着不动。不但如此,他还把一只脚挺不耐烦地在地板上跺了一两下。哈敦简直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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