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茜早先让汤莫森给她们捎来个口信,这当然是个骗局,旨在恶意中伤埃特霍,对此,艾莉洛看得一清二楚。至于埃特霍自己,他现在彻底看透了洛茜的本性,他毫不迟疑地相信,她性情邪恶乖戾,再卑鄙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虽然他甚至早在认识艾莉洛之前,就从她的一些见解中看出了她的无知和狭隘,但他把这些缺陷都归咎于缺乏教育的结果。直至收到她最后一封信之前,他一直认为她是个和蔼善良的姑娘,对她一片深情。只是因为抱有这种信念,他才没有结束这起婚约,虽然早在他母亲发现后对他大发雷霆之前,这门亲事就一直是他烦恼和悔恨的根源。
“当我被母亲抛弃,看来孤立无援的时候,”埃特霍说,“我认为不管我的真实感情如何,我有义务加以克制,让她选择是否继续保持婚约。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任何人的贪心和虚荣心,而她又如此诚恳、如此热切地坚持要与我同甘苦,共命运,这叫我怎么能设想,她的动机不是出自纯真无私的爱情呢?即使现在,我也无法理解她出于什么动机,或者说她幻想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偏要委身于一个她丝毫也不爱慕的人,而这个人不过只有两千镑的财产。她无法预见,勃朗德上校会赠送我一份牧师俸禄。”
“她是无法预见,不过她也许在想:说不定会出现对你有利的情况。你家里人也许迟早会发发慈悲。无论如何,继续婚约对她并无损害,因为她已经证明,这既不束缚她的意向,也不束缚她的行动。这当然是一门很体面的亲事,很可能取得亲友们的体谅:如果不能出现更有利的情况,那她嫁给你总比独身要好。”
当然,埃特霍马上认识到,没有什么事情比洛茜的行为更自然了,也没有什么事情比她的动机更昭然若揭。
艾莉洛严厉责备埃特霍,就像女人总是责备男人行为轻率(而这种轻率又抬高了女人的身价),说他在罗拉同她们共处了那么长时间,他应该感到自己的反复无常,“你的行为当然是非常错误的,”她说,“因为——且不说我自己有什么看法,我们的亲属都因此而产生了错觉,异想天开地期待着一些照你当时的处境来看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埃特霍只好推说自己太无知,误信了婚约的力量。“我头脑真够简单,以为我和别人订有婚约,同你在一起不会有危险。只要想到婚约,就能使我的心像我的尊严一样圣洁无瑕。我感到我爱慕你,但我总对自己说,那只不过是友情而已。直到我开始拿你和洛茜进行比较,才知道我走得太远了。我想,从那之后,我不该继续赖在苏塞克斯不走,后来我甘愿呆在那里的理由不外乎是这样的:危险是我个人的,除我自己之外,我并不损害任何人。”
艾莉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埃特霍高兴地听说,勃朗德上校即将光临农舍,说真的,他不仅想跟勃朗德深交,而且想趁机让他相信,上校要把德拉福的牧师职位赠给他,对此他再也不感到不愉快了。他说:“我当时很不礼貌地道了声谢,他现在一定会以为,我一直没有宽恕他要送我这份俸禄。”
现在,他感到惊讶,他居然从未去过那个地方。不过,他以前对这件事太不感兴趣,现在能对那儿的住宅、花园、土地、教区范围、土质状况以及什一税率有所了解,完全归功于艾莉洛。她从勃朗德上校那儿听到大量情况,而且听得非常仔细,因而对此事了如指掌。
在这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问题还悬而未决,只剩下一个困难还有待克服。他们由于相亲相爱而结合在一起,赢得了真正朋友的啧啧称赞。他们相互之间非常了解,这使他们无疑会获得幸福——他们唯一缺少的是生活费用,埃特霍有两千镑,艾莉洛有一千镑,这些钱,再加上德拉福的牧师俸禄,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全部资产。因为坦斯沃特太太不可能资助他们,而他们两人还没有热恋到忘乎所以的地步,认为一年三百五十镑会给他们带来舒适的生活。
埃特霍对母亲可能改变对他的态度,并非完全不抱希望。相反,他就指靠从她那里得到他们的其余收入。可是,艾莉洛却不存有这种指望,因为,既然埃特霍还是不能娶莫顿小姐为妻,既然弗勒森太太过去在奉承他选择艾莉洛时,只说比选择洛茜·思切尔危害要小一点,那么她不免担心,劳帕德这样冒犯他的母亲,除了肥了弗妮之外,不会产生别的结果。
埃特霍别后约四天,勃朗德上校也来了,一则使坦斯沃特太太彻底感到遂心如意,二则使她自从迁居邦德以来,第一次有幸迎来这么多客人,以致家里都容纳不下了,埃特霍享有先来的特权,勃朗德先生每天晚上只好到邦德庄园的老住处去投宿,第二天早晨又往往早早地从那儿返回来,正好打断那对恋人早饭前的第一次密谈。
勃朗德上校曾在德拉福住了三个星期。三个星期以来,至少在每天晚上,他闲着没事,总在盘算三十五岁与十七岁之间的不相协调。他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到邦德,只有看到梅琳艾恢复了元气,受到她的友好欢迎,听到她母亲鼓舞人心的语言,才能振奋起来。果然,来到这样的朋友之间,受到如此的厚待,他真的又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有关洛茜结婚的消息还没传进他的耳朵,他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因此他来访的头几个小时,全是用来听听新闻,边听边感到惊讶,坦斯沃特太太向他源源本本地作了介绍,他发现原先给弗勒森先生帮了点忙,现在更有理由为之庆幸了,因为最终使艾莉洛从中得到了好处。
不用说,两位先生的交往越深,彼此之间的好感也越发增长,因为不可能出现别的结果。他们在道义和理智上、性情和思维方法上都很相似,即使没有其他诱惑力,也足以使他们友好相处,而他们又爱着两姐妹,而且是非常要好的两姐妹,这就使得他们的相互尊敬成为不可避免和刻不容缓的了。否则,那就只好等待日久见人心啦。
城里的来信,若在几天之前到会使艾莉洛浑身的神经都跟着激动起来,可是现在收到读起来,感到的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喜悦。杰尼森太太写信来告诉这奇异的故事,发泄她对那位负心女子的满腔义愤,倾吐她对可怜的埃特霍先生的深切同情。她确信,埃特霍先生过于娇宠那小荡妇了,现在呆在牛津据说心都快碎了。“我认为,”她接着写道,“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搞得这么诡谲,因为仅仅两天前洛茜还来我这里坐了两三个小时。没有一个人对这件事起过疑心,就连拿西这个可怜人儿也没疑心过!她第二天哭哭啼啼地跑来了,吓得可怜巴巴的,唯恐弗勒森太太找她算账,同时也不晓得如何去普利茅斯。看样子,洛茜去结婚之前把她的钱全借走了,想必是有意要摆摆阔气,但是可怜的拿西总共剩下不到七先令。于是我很高兴地送给她五个几尼,把她送到埃克塞特。她想在那里与伯吉斯太太一起呆上几个星期,希望像我说的那样,能再次碰到博士。应该说,洛茜不带着拿西乘马车一起走,这是再缺德不过了。可怜的埃特霍,我没法忘掉他,你应当请他去邦德,梅琳艾小姐应当尽力安慰安慰他。”
坦斯沃特先生的来信语气更加严肃。弗勒森太太是个最不幸的女人——可怜的弗妮感情上极其痛苦——他认为这两个人受到如此打击还能幸存于世,真叫他谢天谢地,惊叹不已。劳帕德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不过洛茜更是罪大恶极,以后再也不会向弗勒森太太提起他们两个人。即使弗勒森太太有朝一日会原谅她儿子,她决不会承认他的妻子是她的儿媳,也决不会允许她出现在她面前。他们暗中搞秘密活动,这就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大大加重了他们的罪过,因为假使这事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就会采取适当的措施阻止这门婚事。他要求艾莉洛同他一起对这一情况表示遗憾:宁可让洛茜与埃特霍结婚,也不该让她在家中造成这更大的不幸。雅罕接着这样写道:
“弗勒森太太迄今还从未提起过埃特霍的名字,对此我们并不感到惊奇。不过,使我们大为惊讶的是,在这关口,家里没有收到埃特霍的片纸只字。也许他怕招惹是非,干脆保持缄默,因此我想往牛津写封信,给他个暗示,就说他姐姐和我都认为,他应该写一份中肯的求情书,或许可以寄给弗妮,再由弗妮转给她母亲,谁也不会见怪。因为我们都知道弗勒森太太心肠软,最希望同自己的子女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段话对埃特霍的前途和行动颇为重要。他决定试图争取和解,虽然不完全遵照他姐夫姐姐指出的方式。“一份中肯的求情书!”埃特霍重复道,“难道他们想让我乞求母亲宽恕罗伯特对她忘恩负义,对我背信弃义?我不能委曲求全。——我对这件事情既不感到丢脸,也不为之忏悔。我觉得非常幸福,不过他们对此不会感兴趣。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情好求。”
“你当然可以要求得到宽恕,”艾莉洛说,“因为你犯了过错。我倒认为,你现在不妨大胆一些,对那次订婚惹得你母亲生气表示于心不安。”
埃特霍同意可以这样办。“当她宽恕你之后,你再承认第二次订婚,或许要谦恭一点,因为在她看来,这几乎与第一次订婚一样轻率。”
对此,埃特霍没有什么好反对的,但他仍然不肯写一封中肯的求情信。他公开声称,要作出这种不体面的让步,他宁肯亲口去说,也不愿写信表示。因此,为了不难为他,他们决定:他不给弗妮写信,而是跑一趟伦敦,当面求她帮帮忙。“如果他们当真愿意促成这次和解,”梅琳艾带着重新显现的坦率性格说道,“我会认为,即使雅罕和弗妮也不是一无是处。”
勃朗德上校只呆了三四天,两位先生便一道离开邦德。他们马上就去德拉福,以便让埃特霍亲自了解一下他未来的寓所,并帮助他的恩人和朋友决定需要作出哪些修整。在那里呆上两夜之后,他再启程去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