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以为我一直无所谓似的。梅琳艾,这四个月以来,这桩事一直深埋在我的心上,我不能随意向任何一个人倾诉。我知道,一旦向你和母亲作解释,非但不会让你们做好任何思想准备,反而会引起你们的极大痛苦。告诉我这件事的——而且是强迫我听的,就是先前同埃特霍订过婚,毁了我一生前程的那个人。我觉得,她是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气告诉我的。这人对我有疑心,我只好和她对着来,当她讲到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我偏偏装出似听非听的样子。这事还不止发生过一次,我要三番五次地听她叙说她如何满怀希望,如何欣喜若狂。我知道我与埃特霍永远分离了,但是我没听到一桩事情使我觉得和他结合有什么不理想的,没有任何情况证明他不值得钟情,也没有任何情况表明他对我冷漠无情。我要顶住他姐姐的冷酷无情、他母亲的蛮横无礼,吃尽了痴情的苦头,却没尝到什么甜头。而且你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还不单单遇到这一件不幸呢。如果你认为还有感情的话,你现在当然会想象得到,我一直很痛苦。我现在考虑问题之所以头脑比较冷静,我也愿意承认自己得到了安慰,不过那都是一直拼命宽慰自己的结果。当时,我若不是必须保持缄默,也许无论什么事情——即使我对最亲密的朋友所承担的义务——也不可能阻止我公开表明我非常不幸。”
梅琳艾被彻底说服了。
“噢!艾莉洛,”她嚷道,“我要痛恨自己一辈子。我对你太残忍啦!一向只有你在安慰我,我悲痛的时候你和我患难与共,就好像只是为我忍受痛苦似的!可我就这样感激你?就这样报答你?你的好品格表现得如此明显,我却一直不当一回事。”
话音一落,接着便是一阵热烈的亲吻。她现在处于这种心情,任凭艾莉洛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满口答应的。经姐姐要求,梅琳艾保证决不带着丝毫苦相跟任何人谈论这件事。见到洛茜决不露出丝毫更加厌恶的神色。即使偶然见到埃特霍本人,也要一如既往地热诚相待,决不能有任何怠慢。这是很了不起的退让,不过梅琳艾一旦感到自己冤枉了别人,只要能弥补过失,叫她做什么她都在所不辞。
她恪守诺言,果然谨慎可嘉。杰尼森太太在这个问题上不管怎么唠叨,她都不动声色地倾听着,从不表示一点异议,并且三次说道:“是的,太太。”她听她赞扬洛茜,只是身不由己地从一张椅子挪到另一张椅子上。杰尼森太太谈到埃特霍的一片深情时,她只不过喉头痉挛了一下。看见妹妹表现得如此坚强,艾莉洛觉得自己也能经得起任何考验。
第二天早晨,她们的哥哥来访,给她们带来了进一步的考验。他带着极其严肃的表情,谈起了这桩可怕的事情,并且带来了他太太的消息。
“我想你们都听说了吧,”他刚刚坐定,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家里昨天有个十分惊人的发现。”
她们看样子都表示同意。这似乎是个严肃的时刻,大家都噤若寒蝉。
“你们的嫂嫂,”他接着说,“痛苦极了。弗勒森太太也是如此——总之一句话,一幅十分悲惨的情景。不过,我希望这起风暴就会过去,别把我们任何人搞得狼狈不堪。可怜的弗妮!她昨天歇斯底里了一整天。不过,我不想过于惊吓你们。多纳万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担忧,她体质好,又有毅力,怎么也顶得住。她以天使般的坚毅精神硬挺下来了!她说,她决不会再瞧得起任何人。这也难怪,她受了骗啊!她是那样厚待她们,那样信任她们,她们却这样忘恩负义。她是出自一片好心,才把这两位年轻小姐请到家里的。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她觉得她们值得器重,都是天真无邪、规规矩矩的姑娘,可以成为愉快的伙伴。要不然,在你那位好心的朋友照顾女儿期间,我俩倒很想邀请你和梅琳艾来家作客。现在可好,受到这种报答!可怜的弗妮情深意切地说:‘我打心眼里希望,我们当初请的是你妹妹,而不是她们。’”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等着对方道谢。接受谢意之后,他又继续说下去。
“弗勒森太太真可怜,弗妮第一次向她透露这个消息时,她那个痛苦劲儿,简直没法形容。本来她怀着赤诚的慈爱之心,一直想给儿子安排一门最合适的婚事,哪想到他居然早就同另一个人秘密订了婚:她万万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假使她怀疑他已早有对象,那也不可能是那个人。她说:‘对那个人,我本认为自己可以大胆放心的。’她痛心极啦。不过,我们一起商量了该怎么办,最后她决定把埃特霍叫来,他来是来了,但是说起后来的事情,真叫人遗憾。弗勒森太太苦口婆心地动员他终止婚约,而且你完全可以想象,我和弗妮也在帮着动员,我以理相劝,弗妮一再恳求,可是徒劳无益。什么义务啊,感情啊,全被置之度外,我以前从没想到埃特霍这么固执,这么无情。他假若娶了莫顿小姐,他母亲可有些慷慨的打算,并且都向他交了底。她说她要把诺福克的地产传给他,这宗地产用不着缴纳土地税,每年足有一千镑的进益。后来,眼看事情严重了,她甚至提出加到一千二百镑。与此相反,她还向他说明:如果他依然坚持要和那位出身低贱的女人结婚,那么婚后必然会陷入贫穷。她断言说:他自己的两千镑将是他的全部财产。她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她决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帮助,假如他捞到一个有作为的职业,那她也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他飞黄腾达。”
梅琳艾听到这里,顿时怒不可遏,两手啪地一拍,大声嚷道:“天哪!这可能吗?”
“梅琳艾,”她哥哥回答道,“你完全有理由对他的顽固不化表示惊异,她母亲如此讲道理他都不听。你的惊叹是很自然的。”
梅琳艾正要反驳,但又想起了自己的许诺,只好忍住。
“然而,”雅罕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没效果。埃特霍很少说话,说了几句,态度很坚决。别人怎么劝说,他也不肯放弃婚约。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他也要坚持到底。”
“这么说,”杰尼森太太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了,便带着直率而诚挚的口气嚷道,“他这样做倒像个老实人。请恕我直言,坦斯沃特先生,他假若采取另外一套做法的话,我倒要把他看作无赖了。我和你一样,和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因为洛茜·思切尔是我的表侄女。我相信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啦,谁也没有她更配嫁个好丈夫的了。”
雅罕·坦斯沃特大为惊讶。不过他性情文静,很少发火,从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特别是有钱人。因此,他心平气和地答道:
“太太,我决不想非议你的哪位亲戚。洛茜·思切尔小姐也许是个非常令人器重的年轻女子,但是你知道,目前这门亲事是不可能的。也许,能和她舅舅照应下的年轻人秘密订婚,而这位年轻人又是弗勒森太太这样一位特别有钱的女人的儿子,这总归有点异乎寻常。总而言之,杰尼森太太,我并不想非难你所宠爱的任何人的行为。我们大家都祝她无比幸福。弗勒森太太的行为自始至终都不过分,每个认真负责的慈母在同样情况下,都会采取同样的处置办法。她做得体面大方。埃特霍已经做出了命运的抉择,我担心这是个错误的抉择。”梅琳艾发出一阵叹息,表示了同样的担心。艾莉洛替埃特霍感到痛心,他不顾他母亲的威胁,硬要娶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幸福的女人。
“先生,”杰尼森太太说,“后来怎么样啦?”“说起来真遗憾,太太,结果发生了极其不幸的决裂——埃特霍被撵走了,他母亲永远不想见到他。他昨天离开家,可是到哪儿去了,现在是否还在城里,我一概不得而知,因为我们当然不好打听啦。”
“可怜的年轻人!他将怎么办啊?”“真的,怎么办啊,太太!想起来真叫人伤心。生来本是个享福的命!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境况。靠两千镑得到点利息——一个人怎么能靠这点钱生活!他若不是因为自己傻,本来三个月后还可以每年享有两千五百镑的收入(因为莫顿小姐有三万镑的财产)。考虑到这一点,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境况。我们大家都为他担心,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能力帮助他,这就更为他担心。”
“可怜的年轻人!”杰尼森太太嚷道,“我真欢迎他来我家吃住。我要能见到他,就这么对他说。他现在还不该自费生活,不能到处住公寓,住旅馆。”
艾莉洛打心眼里感谢她如此关心埃特霍,虽然关心的方式使她不禁感到好笑。
“朋友们一心想帮助他,”雅罕·坦斯沃特说,“他只要自爱一些,现在也就称心如意了,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在事实上,谁也帮不了他的忙。而且他还面临着另一个惩罚,大概比什么都糟糕——他母亲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心情,决定把那份地产立即传给劳帕德。本来,埃特霍要是接受合理的条件,这份地产就是他的了。我今天早晨离开弗勒森太太时,她正在和她的律师商量这件事。”
“哎呀!”杰尼森太太说,“那是她的报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法。不过我想,我不会因为一个儿子惹恼了我,就把财产传给另一个儿子。”
梅琳艾立起身,在房里踱来踱去。
“一个人眼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产却被弟弟捞去,”雅罕继续说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叫人烦恼的?可怜的埃特霍!我真心实意地同情他。”
就这么慷慨激昂地又说了一阵之后,雅罕的访问便结束了。他一再向他妹妹保证说,他确信弗妮的病情没有什么大危险,因此她们不必过于担忧。说罢便走了出去,留下的三位太太小姐对当前这个问题倒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至少对弗勒森太太、坦斯沃特夫妇和埃特霍的行为,看法是一致的。
雅罕·坦斯沃特一走出房,梅琳艾便气得大发雷霆,而她的发作又使艾莉洛不可能保持缄默,使杰尼森太太没必要保持缄默,于是她们三人联合起来,把那伙人狠批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