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望角大厦，三层的一个角楼。熊洋一的办公室，外面挂着牌匾：总经理办公室。
外屋是女秘书杨萍的房间，她正在接电话。然后，女秘书进了里屋，对正在看文件的熊洋一说：“熊总，18楼电话！”
18楼指的住在1801—1816号房的特别客人，女秘书知道这位客人是谁。她知道其中的神秘，常常是18楼电话一来，熊洋一接完电话就要上去。
熊洋一拿起电话：“嗯，嗯。好！”如此答应几句，放下电话便走了。
熊洋一乘上电梯，到了18楼。楼层女侍应立即迎上，引领着熊洋一。
18楼正是熊海一的套房，占据整个南头楼层，外面只一张铁门。熊洋一进了房，见熊海一坐在客厅里等他。两兄弟见面很严肃，熊洋一站立着，对熊海一毕恭毕敬。“坐吧。”
熊洋一在熊海一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有件事和你说说，飞鸿队和夜总会签有合同，一年届满了。再签合同之前，你让他们把队长王敏力撤了，换上裘丽当队长！”熊海一一板一眼，下命令似的，口气不容置疑。然后，他瞥了熊洋一一眼：“裘丽，你认识吗？”
“认识，飞鸿队女模。”
“这人不一般，要保护她。”
“是。”
“知道怎么做吗？软操作。”熊海一把金钱交易叫做“软操作”。
好望角美食城，“美人鱼”雅座。熊洋一正在宴请市服装开发总公司方凯总经理。
出席作陪的，有女秘书杨萍及夜总会裴茗玉经理等一干人。
高挑个儿女侍应，手把酒瓶倒酒，她报了酒名：“陈年人头马！”
名贵洋酒人头马两瓶，每瓶价在两千元以上。餐桌上菜肴，十分丰盛。
熊洋一站起来举杯，对方凯说：“为方总走马上任，也为过去一年飞鸿队与敝公司夜总会的友好合作，干杯！”
“谢谢熊总盛情，也谢谢贵公司对飞鸿队的关照，并为今后的合作愉快，干杯！”
双方杯盏交晃一轮之后，转入随便闲聊。他们谈服装，谈美食，谈商场，谈业务往来，新项目合作。
再一轮扬盏晃杯，大家眉飞色舞。谈兴正浓之际，夜总会经理裴茗玉女士突然说：“方总，飞鸿队挤走了名模曾虹，反响很大！”
熊洋一也趁机说：“是呀，曾虹在全省很有影响，也算一代名模了。”
方凯总经理听后，一皱眉头：“是呀，我也不让她走来着，挽留她，她推说年龄大了，执意要走嘛。”
熊洋一哈哈大笑，一面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她哪是年龄大了，是你们的王队长，在你的前任李总那里告了她的刁状，挤她走的呀！”
“你是说王敏力？”方凯惊讶地问。
“对呀，李总的红人，一手提拔的。”裴茗玉说，一面打量着方凯，看他的反应。
“听说，王敏力追过曾虹，没答应就嫉恨她。”熊洋一说，也用眼看着方凯，看他的表情。
“这事，飞鸿队的裘丽向我反映过，我没有调查。”方凯略加思索，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没有调查？没有调查不要紧，罚酒三杯！”熊洋一接过话，玩笑地说。
他一面示意陪酒的女秘书杨萍，让她采取行动。
高挑个儿女侍应过来，给方凯把酒斟满。
杨萍站起来，媚眼色态地走到方凯身边：“方老总，认罚不认罚？”
方凯也不当回事，喝酒好玩嘛，找个由头喝酒而已：“认罚，认罚！”
他看着这位熊总的女秘书，颇有几分姿色，敬酒的动作也有几分妖媚，叫人不好不让她几分。
“那你喝呀！”女秘书端起酒杯，送到方凯的嘴边，好像是要灌他的酒一样。
“秘书小姐，你的姿势不对，酒杯端太高了！”裴茗玉风韵犹存几分，她玩笑地加以制止：“酒杯端高了，就是灌酒；酒杯要端低一点，端在下巴边，这是敬酒。对方总应该敬酒！”
“好吧，那我就学学裴经理的样，向方总敬酒！”杨萍把酒杯递到方凯的嘴边，做了一个喂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扶在方凯的肩上。
方凯在这种氛围中，已经有了醉意。他醉态地对女秘书说：“裴经理批评你灌酒，就是你的不敬。我喝可以，你呢，罚陪三杯！”
熊洋一把手一拍，给女秘书递个眼色：“对，方总罚酒，杨小姐罚陪，各三杯！”
女秘书会意，把酒递近方凯嘴边：“好吧，方总给面子，您先喝了这杯，我陪你！”
方凯只好在女秘书手里喝了一杯。
裴女士也立即拍巴掌：“好，方总这酒喝得有劲，再来一杯！”
“不，该杨秘书陪喝了。”方凯抓住杨秘书的手，把她第二次斟满的酒杯推回给她。
杨萍娇嗔地说：“唔唔，方总不对了。罚陪就是罚喂，洋爷让您在我手里喝三杯，才第一杯呢！您不喝三杯，就是不赏脸！”
“好，好！”方凯一连被女秘书喂酒三杯。
“裘丽很不错呀，她样样能干，夜总会的工作人员都夸她，她和乐队、和节目主持人配合得很好嘛。”裴经理转换话题，对裘丽赞不绝口。
“裘丽活动能力不错，表演也数她了。”方凯说，他的印象里裘丽主动靠近他，向他反映情况，提出建议，对飞鸿时装队的工作，有很多好的建议和设想。
“王敏力只能搞点组织工作，不能作表率！”裴经理接着说，这下不顾及方凯的态度了。
“他和夜总会的关系搞得很糟，一致反映他架子大，人懒，不干事，不好相处。”熊洋一要发话了，他捋捋衣袖，举起杯来说：“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再干！”
方凯也举杯：“我刚来，不了解情况，你们多帮助。干！”
熊洋一一饮而尽，亮杯：“恐怕不行，帮助不了，夜总会不肯接受他。”
裴经理也饮完一杯：“他要是再当队长，我们夜总会不打算续签明年的合同了，飞鸿队另寻出路吧。”
方凯又饮了一杯，亮一亮，放下酒杯，沉闷下来。高个儿女侍应给他斟上酒，他用指尖在桌上弹弹，表示谢意。他已有些醉意，一面拿起餐巾擦擦嘴：“有这么僵？这不砸了飞鸿队的饭碗吗！眼下，没有哪家夜总会能赶上好望角的生意呀！”
熊洋一也拿起餐巾擦了擦脸，然后扬起筷子，示意大家吃菜：“换人嘛！换个队长不就得啦。”
方凯迟疑了一会：“实在不行，也只有保饭碗了。你们夜总会不能宽容他吗？”
方凯对裴经理发问，裴女士摇头：“我们多次做工作，夜总会的乐队和全体工作人员，都不肯和他合作，我这个经理也不能和大家过不去！”
“你们夜总会认为，谁当队长最合适？”方凯问裴经理，也问熊洋一。
“理想的人选是裘丽，她人缘好，台上也立得起来！”裴经理说，并且用目光请示熊洋一。
“对，就是裘丽！最要紧的是能够合作。飞鸿队和夜总会合作得好，夜总会的收入就大，也才请得起她们表演！”熊洋一总有点拿大架势，在他的语气中，飞鸿队的饭碗拿在他手里，说端掉就端掉。
“裘丽表演是不错，如果当队长，还得熊总和裴经理扶植。”方凯退了一步，似在征求对方的支持。
“没说的。为了合作，也为了支持飞鸿队，换队长以后，我们考虑给飞鸿队加薪。到时候，你让裘丽来签约吧！”熊洋一满意地说。
他对着方凯再次举杯，裴经理也跟着举杯。三人碰杯，一片碰杯的哐啷声，就像彼此签订了一项协议，成就了一项事业一样，雅座里洋溢着欢乐情绪。
熊洋一放下酒杯，对女秘书说：“礼物，把礼物拿给方总。”
杨萍取来一个漂亮提袋，从里面拿出来一件羊皮大衣，特意用手点着那块标价的标签，递给方凯：“方总，您试试，合身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去换。”
方凯接过羊皮大衣，一看那标价是“6800元”，顿时面色改容，很是惊诧：“这，熊总，您太破费了！”
“一点小意思，新年即将来临，羊年送件羊皮大衣，图个吉祥！”
方凯不便推托，杨萍趁势帮方凯把羊皮大衣穿在身上：“帅，衣帅衬托人更帅！”
裴女士也在一旁打量着，称赞：“气派！方总很有派头咧！”
熊洋一因为自己送的礼物气派，也很派头，一拍方凯的肩膀：“方总经理是县处级干部，本来就有县太爷的派头嘛！”
二
市服装开发总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方凯总经理和王敏力谈话，谈得很不投机。方凯态度比较冷淡，用词比较缓和。“好望角夜总会，对你有些反映。”
王敏力很是敏感，连忙问：“什么反映？”
“你不必紧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方凯显得漫不经心，淡淡地说。
王敏力却有点受不住了，显得紧张兮兮的。
“他们说，曾虹离开飞鸿队与你有些关系。不过，这事我清楚，我同意她离队的。她算是大龄女模了，自个儿不能不考虑退路。”方凯看着王敏力说，把担子挪在自己肩上。
话虽如此，王敏力还是感到有压力，他解释开来：“我极力挽留过曾虹，她是飞鸿队的台柱子，她的离开对时装队是有损失的。”王敏力说，他并不示弱，也是话中有话。不过，他并没有料到，方凯的话不是说说打止，会有实际步骤。
“夜总会对你表示不够信任。不过，服装总公司和我本人对你是信任的，他们的意见只能做参考。”方凯两眼盯住王敏力，对王敏力说的曾虹离开时装队是个损失的话，不无反感。
“他们有什么意见？”王敏力似乎有所察觉，警惕起来。
“他们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换队长，否则，终止和飞鸿队的合同——合同到期了，明年他们不打算再签合同。”他用眼光打量着王敏力，想要看出他的心思。“不过，我并不打算这样做，飞鸿队换不换队长，是服装总公司的事，与他们何干？尽管这个要求——是好望角总公司方面提出来的，代表熊总本人的意见。”方凯说，显得字斟句酌，措词很是严密。
“那么，为了延续飞鸿队与好望角夜总会的合同，还是撤换了我这个队长吧！”王敏力说话态度比较强硬，不过，他也是一种试探，想知道方凯的真实态度。
方凯沉静下来，很久没有说话。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突然，他转守势为攻势：“如果不和好望角夜总会签合同，你打算和哪家夜总会签合同呢？”
这无异于向王敏力将军，叫他没有退路。是呀，还有哪家？全市的夜总会景况都不佳，都在走下坡路，只有好望角来势好一点，别的夜总会谁也签不起这个合同，或者纵使签了也是廉价合同。王敏力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一时很难为飞鸿时装队找到另一条出路。他感到浑身发冷，难受极了。他想，他此时的尴尬，是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了。他，已经被方总顶到了墙壁上。方凯却是大大方方地向他征求意见，只不过是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还是撤换我吧！”这可是自己提出要求，“跳楼”是他自愿的，因为他别无选择。
“嗨！”方凯叹气，表示无可奈何，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气馁，而是很神气。“我不想这样做，你当队长是称职的，是个好队长，这些年来做出很大的成绩，对服装总公司是有贡献的，服装总公司不重用你这样的人还行？这样吧，万一要保持合同而对方又很强硬的话，你还是回公司宣传科当副科长吧，正科级待遇不变，因为现在宣传科有一位科长，不好再安排你。我的想法是，你们最好是另谋出路，和好望角夜总会拉倒。见鬼，去他们的！”
王敏力怔怔地呆着，他连看方凯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眼下，他能为飞鸿队找到别的出路吗？他软瘫了，蔫了。
“你不想回公司，难道想调走？你是服装总公司培养提拔起来的好干部，是人才，不要在一时的困难面前屈服，要坚强些！”
王敏力当然不想回公司当一名正科级的副科长，人家会怎么看自己，自己还怎么开展工作？但是，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他也不能这样说。怎么办？现在，他不可能以很坚硬的态度说，撤掉队长不当，他又不能心甘情愿地答应说，可以回公司当副科长。这两句话他都不愿意说出来，不仅不愿从内心里说出来，即便口头上也不能随便地说出来。
方凯仍然在看着他，而且用一种信任的、勉励的眼光。
王敏力不敢多接触这种目光，它的鞭策太刺激，他不能接受这种目光。最后，他只得谨慎地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好望角美食城“美人鱼”雅座高挑个儿的女侍应，是王敏力的胞妹王小莉。
小莉见老哥回到家里一脸的不高兴，便问：“怎么来着，谁惹你生气啦？”
“没事，不当队长罢了。”王敏力不想多说，却又不能不说。
“队长当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当了？”其实，前天宴席上的情景，小莉看得、听得一清二楚，有关她老哥的事她能不关心吗？而且，她猜到此事祸起裘丽宴请熊海一。不过，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小莉把她知道的事，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老哥。这下，王敏力可把肺都气炸了，怪不得呢，背后有操作啊！随即，他便给在北京学习的李大明写信，告诉他飞鸿队他待不下去了。信上，他把前后经过报告了李大明。
他在邮局寄出了挂号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