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竹
新西兰中华电视网——华人之声广播电台中文台主持人,主持《传感电波》、《周末点歌台》、《网络奇缘》、《情感驿站》等节目。曾与姜萌合著青春文学作品《十年飕飕》。
我和闺蜜走在从三亚市区通往亚龙湾的林荫大道上,前一秒钟还桃红柳绿,后一秒便风雨交加。张皇失措中,我突然想到车就停在身边,便匆遽地掏出钥匙,打开车门,一下钻进了车子后排。
大雨如注,如同上帝正在给我们做着新一轮的洗礼。雨水被泼进开着门的车内,闺蜜却迟迟站在原地,我关上我这边的车门示意她从另一边上车,怎想外面又下起了冰雹,她这才从冰雹中逃进车子。
车外的景象让我寒毛卓竖,天色暗淡成深灰色,飓风把树吹得向同一个方向倾倒,冰雹砸在车顶的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块的冰雹落到挡风玻璃上,透过盖满冰雹的玻璃的一点点缝隙,我看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黑暗中暂时收留我们的只有这辆苍白色的小车。突然,一棵树终于承受不住风的摧残,被凶狠地折断,猛地砸向了车身。车的铁皮被砸得变形,我欲逃出,可外面其他的树木也开始倒塌,雷电打在树上,烧焦了树枝。回过头,我已经动弹不得,前排的座椅开始往后排挤,我的腿被卡住,前排的座椅继续逼近,压得我喘不上气。即将死于非命的我,侧头准备与闺蜜告别,可是她已经离开了车子,不见了身影。我挣扎着想要大声哭喊出来,却使不上力气,我企图用这最后的几秒去唏嘘人生,却发现无人倾诉……马上就要遇难的那一刻,我努力地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这只是一场梦。
如愿以偿,我醒了,我在最靠近南极的岛国——新西兰,七月是这里的冬季,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侧身躺在单身公寓的双人床上,黑暗中我还在抽泣,脸上挂着泪水。我在冰冷的被子里滚到床的另一边,这边的枕头也是潮湿的,那是我睡前曾流的眼泪。
我不愿打开灯,因为在光亮中现实无处躲藏。
事实上,我失恋了,就像梦里那棵倒塌的树,压得我无处可逃。心中的寂寞无他人能解救,它既不能成为馈赠佳礼被送出,也不能如垃圾般被收走,它是扔了可惜留着没用的一种情绪;它就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永远不会腐烂,也不会被烧掉,但它也许会被流淌的泪水磨得愈发圆滑。只有泪水和时间的洗礼才能解救内心的黯寂,也许直到老去的那一天,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能晶莹剔透,闪亮耀人,那时它才能像镜子般照出曾经不断打磨它的自己。
那天,他狠狠地道:“拿着你的东西,走吧。”于是,我离开了他家,缓缓地关上门,砰的一声后,我的身体好像僵住了。我就像是一只在北极圈阿拉斯加无边无际的雪地里觅食的棕熊,绝望地环视四周的白雪皑皑,内心极度冰冷、无助。
按说,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我是从寂寞的生活中磨炼着成长起来的,最不应该怕的就是寂寞。刚出生时,我在婴儿房里使劲地哭,惹得护士发飙把我的脖子掐红,爸爸妈妈只能猜测那个红印的具体来源,我却无从道来,那时的我,也许在想等学会说话后肯定就不会再孤单无助。那时的我,肯定在想快点长出牙齿,快点学会说话。
终于,我盼到了那一刻,我不但会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会说不少短句,最常说的就是:“妈妈,你陪我玩。”这就是身为独生子女的我童年的一千零一个愿望。然而,爸爸妈妈要上班,奶奶要买菜做饭,爷爷还等着棋友的挑战,我想“陪我”也许倒成了他们的负累。很多时候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家里的墙上开办的是我的画展,除了房顶够不到的地方,其他空白都画满了,若是要再开展便需要重新刷墙,可以涂在墙上的彩色铅笔和刷墙油漆成了我最好的伙伴。
一次,奶奶在厨房里做饭,我跟了进去,她说厨房危险,让我出去,便把我关在门外。我噘嘴对着关上的厨房门,就是不舍离开,我把脸贴到门上,哪怕离奶奶近一厘米也好啊。然后闲来无事竟玩起了门锁,也不知怎的把门从外面锁了个严严实实。奶奶在厨房内指挥我如何开锁,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使劲地大哭。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仍然被关在门外,即使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但恐惧就如恐怖片般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以为我把自己和奶奶分隔到了两个世界,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号啕大哭。爸爸回来方才把门打开,我委屈地抱着奶奶说她不要我了。长大后,大家会把它当一桩趣事提起,被关在里面的明明是奶奶,可为什么最委屈的人是我呢?
孤单或者寂寞是我们灵魂中所夹带的一种情绪,它与爱恨情仇一样,在灵魂中和谐共存。女人对这种情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逐渐学着去接纳它。
我不知道女人的这种感受是不是和培养方式有关。家长喜欢把女孩关在家中,男孩则多数放养,是不是因为这样,男人与女人的内心就铸造出了不同的形态?如果不是,我也只能相信那是上帝造人时的匠心独运了,男与女就如同黑与白的视觉反差,而从设计的角度,黑白搭配是最简单、保险、长久、时尚的组合。
从小我就是自己和自己玩,对着布娃娃说话,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凸显了母爱泛滥的特质。给娃娃喂奶,为娃娃做饭,给娃娃打针吃药,那时的我就已经开始用想象力去对抗寂寞了。
终于有一天,我们可以晚点回家,和同学骑着自行车去公园,甚至有了自己心中喜欢的男生。暗恋就像是一种寄托,把心充得满满的,不知不觉寂寞居然悄然离去。
我是在报考院校的时候认识他的,英俊瘦高的他顶着一个小脑袋,据之后分析这是大部分女人少年时喜欢的男生形象。当时,我居然糊里糊涂地没有把报名费带在身上,他排在我后面,我回过头跟他借钱,他居然慷慨解囊痛快地把报名费借给了我。报完名,我回到操场,找到爸爸妈妈,向他们拿了报名费,然后寻找他。操场上人声鼎沸,和故宫门前的景象没什么两样,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我攥着要还给他的报名费漫无目的地寻找他,没想到他居然出现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在这儿。”我不知他是从天而降还是因为莫名的机缘,在挨肩叠背的人群中,他就近在咫尺。我把报名费还给了他并道谢,他微笑地对我说:“不客气。”此刻,我居然不应景地回了句:“你借我的时候不怕我不还啊?”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认真地道:“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人啊。”我当即也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点匪夷所思。
偶然的相遇并不代表什么,这天只是报名,最后能否考上还要经过多个关卡考验。因着这一见钟情的情缘,我如愿考进了这所学校。整个报考过程中,我坚信他也肯定可以考进来,即便没分在一个班级也好,我的愿望仅仅是我们都考进这里。因为这个愿望和坚信,我放弃了另一所更好的学校。说来可笑至极,我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那段日子,我就像是恋了爱,心房被一个陌生人占领着。
报到的第一天,我早早地进了教室,看着新同学一个个进来,直到秒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他也未出现。
我并不失望,因为我笃信他一定在隔壁的班级。老师开始点名,来自各个同学的“到”声此起彼伏……门开着,学校的走廊很安静,突然一个男孩以风一般的速度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猛然“刹车”,鞋与地面拉出刺耳的声响,我眼前一亮,是他。
他走进教室,路过我的身边,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猛地一转头,眼神里渗透着和我一样的情愫。在我看来,那就是恋爱了,而且那就是爱的尽头。
开学的第一周,他就向我展开追求。中午从小卖部买来零食送给我,课间给我打水,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一天课间,他干脆直接把我后桌的同学赶走,坐在我身后和我面对面聊天。这一刻,一切都转变了,但并非我梦想的那样。不知道是谁支配着我的大脑和嘴巴,我对他义正词严地道:“你以后能别在课间跟我聊天吗?”我这是什么意思?做贼心虚?避嫌?直到今天我居然没有读懂自己当时的动机。与其说他当时被我吓到了,倒不如说被我伤到了,他转身离开,手里拿着一份包装好的礼物,我眼看着他走到教室的最后面把礼物放进私人柜子,出了教室的门。
那之后,我们的距离一下拉远了一万光年,在校的三年里,任凭我用什么热情的方式与他交流,我们之间始终存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他总是对我敬而远之。然而那三年我并不孤单,因为他的位置没变,还是占满我的心。
我以公谋私地用各种方法制造我们共处的时间,但从未想过要发展,因为我始终认为共处就是爱情的终点。作为宣传和卫生委员,我常常留他课后画板报,留他擦玻璃、拖地板,这些课外的杂事常常可以拖延到晚上九十点。然后我们一起在月光下把各自的自行车从存车处推出来,一起骑到学校的胡同口。再然后,他往左,我往右。回到家中,我戴着耳机播放或是小虎队或是郭富城的磁带来美美地回忆这一日的共处。
一次排练联欢晚会,我居然“居心叵测”地安排男女生手拉手合唱《长江之歌》,最后把自己安排在他旁边。第一次排练后,他走到窗边问我:“大冬天的你手心怎么出了那么多的汗?”我无言以对,用手在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上肆意地画。某天,一起合唱的女同学偷偷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当场否认,才得知她也暗恋他。那时我完全没有情敌的概念,好像自己喜欢的男生是可以复制的,然后拿去占据每位女生的内心,一人多用,近则是暗恋的同学,远则是港台的偶像组合,“功效”如出一辙。
直到有一天,操场上奏起国歌,五星红旗徐徐升起,一位被冠名已久的班花直挺挺地晕倒在晨光下,一头栽到水泥地上。我刚要上前去扶,他便出现了,急切地扶起了她。就这样,全班同学、老师和教导主任,甚至校长统统知道了这场校园恋爱。他们开始大张旗鼓地批评教育,通知家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没有走出我的心,依然攻击我的心灵,占据我的灵魂,没有缝隙。
毕业后的几年里,我们依旧保持联系,我仍以公谋私地为他介绍兼职工作,叫上他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听乐队唱歌,玩牌输了逼着他唱《爱你一万年》。直到毕业后的第五个年头,他宣布要与班花结婚,我心中的他立即像是在火葬场被瞬间融化的肉体,化作了一缕青烟、一捧骨灰轻飘飘地悄然而去。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对于女人来说爱情的尽头是婚姻。
回想八年,从一见钟情到暗恋,我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我对他的爱慕,因为我的精神世界里充满着多彩的相遇与共处,我认为分享出来的才是寂寞的。这就如同当下人们在微博上秀甜蜜、装文艺,多半是孤独寂寥的,是需要他人的注意与簇拥的,他们用鲜花与掌声暂时地驱走寂寞煎熬。那时,我是这样认为的。
曾经流行过一句话:享受孤独。说通了自己后,我决定去往南半球,听说岛国新西兰的商业街上,店铺下午四五点就关门,过了下午六点街道上就是一片杳无人迹的景象,大商场只有周末才开到晚上八点,我想那一定是个抵抗寂寞的训练营地吧。
在机场,我遇上了那么一幕。
当我正要离开关口的时候,听到一家人哭喊着在争吵。女孩把行李车踹开,大声喊:“我不出国了,我受不了了。”爸爸赶快推回远处的行李。妈妈则抹起了眼泪,故作严厉地说:“不行,说什么也要毕业再回来。”女孩大喊:“我不想再对着空气流眼泪,不想再吃方便面,不想连吵架都要说英文……”终于,爸爸妈妈耳不忍闻,把大包小包的行李从行李车上拿下来,离开了机场。